第三章 断刀重铸

　　进入魁罗城域内，越往城市的方向走，越能察觉到战争洪流留下的痕迹。
　　满是泥泞的大路上，随处可见马匹的尸体和倒在泥坑里的马车。村庄外，黑色的泥土中伸出一只只发白的人手，无力的伸向天空，偶尔有成群的老鼠和野狗在翻动、啃食那些暴露在泥土外的残缺不全的尸体。
　　路上有时能看到一两具身着金色战衣的士兵的尸体——那是些相对完整的尸体，大路旁、村庄外，都可以见到。
　　澜氏路过了好几座村子，有的变成了一堆被火焰吞噬后遗留的灰烬，有的只是一片倒塌的废墟，几乎看不见一个人。好不容易看见几个在废墟中翻找着什么东西的脏兮兮的孩子，在看见澜氏后立马飞也似地逃开了。
　　澜氏无心在此处停留。
　　离魁罗城越近，这样的景象就越是常见、越是惨烈。
　　天魔军的军队什么都没有留下，只留下了废墟、尸体和仇恨。
　　每一座村庄上方，几乎都盘旋着一大群乌鸦。
　　不知走了多久，澜氏预感到魁罗城已经不远了。他抬起头望向天空中的乌鸦群，一眼便望见了几只不一样的存在——那是几只体型更大的渡鸦。
　　澜氏低声呢喃：“还没吃饱么……”
　　乌鸦发出尖锐的叫声，久久盘旋不去。
　　澜氏离开大路，拐进了一条小路。小路一直延伸到一片茂密的树林中，这本是一些商贩开辟的用来绕过魁罗城哨卡的道路，鲜少有人知道。
　　树林中寂静无声，不时能听到风穿过树梢时发出的“沙沙”的声响。
　　眼下临近正午，但天色有些阴暗。
　　澜氏忽然勒住马，一动不动地打量着前方。随后他不紧不慢地翻身下马，用手抚摸着马的颈部，眼神中带着一丝不舍，轻声说：“你自由了，老朋友。”
　　说完，他将黑马牵到路旁，用力拍了下黑马的后腿。
　　黑马像是得到了某种命令，在路边走了几步后敏捷地跳入树丛中，在树木间飞奔而去，很快就消失在澜氏的视线当中。
　　澜氏紧盯着黑马消失的地方，半响后才重新走回路中央。他走的不紧不慢，倒像是一名巡逻的士兵。
　　正走着，一片绿叶无声的飘落至澜氏的双眼前，时间在此刻变得缓慢。刹那间，那片叶脉分明的绿叶肉眼可见的从左上方往右下方缓缓裂开了一道口子。
　　澜氏的瞳孔瞬间放大，变得像墨水一样乌黑。握着刀柄的右手青筋暴起。
　　一只闪着寒光的铁爪蓦地出现在眼前。
　　一股力量在澜氏体内流动起来，腰间的横刀被瞬间抽出。
　　“锵”的一声，铁爪被一米长的横刀挡住，掀起道道利刃般的气流，尽管澜氏已经及时别过脸去，可左眼还是被划伤，鲜血从眼眶中流出。
　　另一只铁爪紧接着呼啸而来。
　　澜氏左手抓住那人的手腕，铁爪在离他的咽喉只剩下几厘米的地方泛着银色的光芒。
　　一张右半边带着银色面具的年轻男人的脸出现在澜氏面前，对方眼中透着淡淡的杀意，死死地盯着他。
　　澜氏反手持刀抵挡，显得有些吃力。
　　那人突然发力，硬生生捏碎了刀身。澜氏左手一推，侧身躲过劈向右下方的铁爪。铁爪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深深的抓痕。
　　还未站稳，那人的铁爪再次一左一右交替袭来，每一下都伴随着狂风，掀起道道剑气。
　　澜氏不断侧身躲闪，可对方的速度不断加快。澜氏稍稍慢了一刻，铁爪就呼啸着划开了他的右肩，血液喷涌而出。
　　澜氏顾不得疼痛，用断裂的刀刃划向对方。被对方轻松闪开后，澜氏黑色的瞳孔中闪动着明亮的光芒，地上的长刀碎片随之飘动起来，飞向澜氏。
　　男子向后挥爪，击飞了数十块碎片，再反手向澜氏挥去。澜氏侧身闪过，左手顺势推开铁爪，右脚一记鞭腿攻击对方左腿。那人左腿一屈，差点跪下，右爪冷不防地扇来，再次掀起数道气流。
　　澜氏急速后退，剑气还是撕碎了胸口前的衣物，留下了五道明显的划口，鲜血从中缓缓留下。
　　对方没有再出手，左边的嘴角微微一弯，开口：“既然知道我在这，还敢往前走？”
　　澜氏用右手手背擦去左眼流出的血，一声不吭，啐了一口血，仅剩的右眼中杀机毕露，十分坚毅，他神情冷峻地看着他说：“‘千门’，你杀了我的家人！”
　　千门愣了愣，似乎有些意外，随后微微仰起头，不以为意地说：“哪一个？”
　　澜氏换成左手持刀，压低了身体：“很快你就能见到他们了……”
　　话音未落，澜氏就急速冲向千门。
　　千门站在原地，看着对方身边多出的几枚铁制飞镖，轻蔑地笑了笑。
　　飞镖被黑色的魂气包裹着，在空中急速旋转，渐渐变得模糊，由原来的三两个慢慢分化成十多个，一齐扑向不远处的千门。
　　魂镖先至，千门两爪扇开。澜氏突然朝他丢出横刀，闪身进入一旁的树林。
　　千门微微蹙眉，正准备挥爪，旋转的横刀的刀身却在空中碎裂成上百块细小的碎片，千门猝不及防，用双爪挡在头前。碎片撞上铁爪，纷纷弹开，仅剩一小部分刀身的断刀趁机旋转着绕过铁爪，从千门脑袋后绕过，在其左脸上划开了一道小口子。
　　断刀飞离千门，在远处绕着他飞旋。地上的碎片一齐漂浮起来，飞速向断刀靠拢，在空中重新聚合成完整的横刀。
　　千门缓缓抬起头，眼神变得阴鸷、怪异。
　　“你不该碰我的脸……”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下一秒，站在原地的千门突然暴走，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两侧掀起阵阵强风，满天落叶飞舞着，银色的鬼影穿梭其中，扑向横刀。
　　澜氏的身影几乎同时出现在横刀旁，左手刚握住横刀，千门便已冲来。
　　澜氏蓄力跃上半空，挥舞起左手的横刀，横刀通身被黑色的剑芒覆盖，刀身瞬间断裂成数百块细小的碎片。碎片在空中浮动着、隔空连接，宛若一条长鞭。
　　澜氏不断将刀链甩向地面上的鬼影，刀链在空中不断拉长至十几米，每一次划过天空，都掀起道道凌厉的剑气，将无数的枝条和叶片切割成碎片。
　　鬼影消失在原地，在树丛间绕着澜氏飞速闪躲，在不同位置不断用力挥动鬼爪，掀起巨大且锋利的气流，刀锋般划向天空。
　　刀锋状气流彼此交错着，不断放大，宛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铺天盖地地扑向半空中的澜氏。
　　狂风呼啸着，夹杂着树叶、树干和尘土，在林中卷起一道巨大的龙卷风，方圆一里皆受其波及。
　　澜氏悬在龙卷风的中心，手中的刀链挥舞得愈加快速，每次挥动都将带起一阵狂风。结成网的刀锋状剑气冲上半空，绞杀着刀链释放的剑气。
　　地上的鬼影闪躲了几下，突然跃上半空，每一次消失后出现的位置，都离龙卷风的中心越来越近。
　　刀锋状的气流仿佛将龙卷风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密密麻麻的枝叶和树干鱼贯而出。
　　空中的千门就像一道闪电，丝毫不受龙卷风的影响，凡是阻挡他的，都被那对恐怖的铁爪破开。
　　眼看千门冲进了龙卷风的中心，澜氏立即挥舞刀链抽向他。千门一爪扫出，却没有受到任何阻力，刀链轻飘飘地穿过了他的铁爪，再次挥向他。
　　千门用双手护住头部，刀链抽中他的身体，却没有造成伤害，仅仅是将他击落。下落中的千门突然挥出铁爪，掀起数道巨大的锋利的气流，一下就飞到澜氏的面前。
　　千门身形一闪，出现在气流后方。
　　澜氏握紧刀柄，碎块再次聚合成完整的横刀。几刀挥出，将铁爪掀起的气流击散。
　　千门却瞬间出现在眼前，铁爪映射出道道寒光，一爪挥出，横刀破碎，另一爪几乎同时到来，在空中无法躲闪的澜氏再次被击中了右肩。
　　锋利的铁爪如切豆腐般轻易地切割着血肉，深深嵌入了澜氏的肩膀中，几乎将骨头一同切断。撕心裂肺的疼痛令澜氏的身体麻痹了一般，差点晕厥过去，他的左半张脸已流满了鲜血，额头淌着密密麻麻的汗水。
　　澜氏用力咬破舌尖，手中的断刀重新聚合，急速由下往上一撩，横刀撞上千门的躯体，竟直接断裂，断裂的刀锋笔直地划开了千门身前的衣物。
　　千门被击退，铁爪猛地从澜氏肩膀中拔出。
　　鲜血喷涌，洒满了天空。
　　澜氏向后倒去，右肩几乎没有了知觉，仅剩的右眼一下便看到了一道银色的鬼影冲向了他。
　　碎片再次重新聚合，澜氏不顾身体失衡，艰难地劈出一刀，却被鬼影闪过。一只铁爪随即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提起。澜氏持刀刺向身前的千门，被对方一把抓住了刀刃。
　　两人被龙卷风卷进中心，飘浮在半空中。
　　这次千门没有捏碎刀刃，只是死死的抓住。可他手中的刀刃却突然碎掉，变为数百块细小的碎片，散在空中，急速旋转着，突然动了起来，全数飞向远处。
　　千门看着那些碎块，不明所以。
　　远处的碎块却突然停了下来，浮在空中，成一条圆弧，随即开始以两人为圆心，绕着两人飞速转动。速度越来越快，一眨眼，四周便只能看见一道道急速闪过的残影。
　　千门掐着澜氏脖子的手再次用力，澜氏左手握着没有刀刃的刀柄，轻轻地地抵在千门腹部，千门盯着那些碎块，一爪抓住了他的手腕，一用力，澜氏便听到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
　　围着他们旋转的碎块突然加快了自身的旋转速度，一块块细小的碎片竟掀起了阵阵可怕的气流，宛如数百块巨大的回旋镖，蓦地从四面八方冲向两人。
　　千门察觉到这些碎块的速度快了不止一点。这时，澜氏竟缓缓抬起了右手，一把抓住了千门的手腕。千门嘴角轻蔑地扬了扬，一用力，便提起澜氏向地面砸去，而后身形一闪，瞬间消失在龙卷风中心。
　　急速飞行的碎块突然集体向同一个方向飞去，丝毫没有减速。那道银色的鬼影在龙卷风中心来回闪现，随后又急速向下坠去，碎块死死地追着那道身影，丝毫不受龙卷风影响。
　　碎块与鬼影笔直地向地面飞去，距离越来越近。
　　澜氏率先砸落在地面，将落点炸出了一个土坑。他躺在坑中，身体似乎碎成了一块一块，没有了知觉，只剩不知哪个部位还在隐隐作痛。
　　澜氏嘴里满是血腥味，他用力咬破自己的舌头，身体通电般震颤了一下，剧痛随之袭来。他躺在坑中难以动弹，只能艰难地抬起头，望向远处——银色的鬼影消失在地面上，数百块碎片击中地面，掀起阵阵剧烈的爆炸，龙卷风瞬间被吹散，整片树林都在颤抖，附近的树木被连根拔起，数不清的树叶在空中化为灰烬。
　　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迎面扑来，掀动着他的一头蓝发。
　　此刻澜氏的双眼中透着淡淡的宁静，和狂风被吹散后的天空一样。
　　澜氏用尽力气，拖着破碎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右手已然失去了知觉，左手依旧紧紧地握着没有刀刃的横刀。
　　尘埃落定。一阵微风拂来，带来了死神的气息。
　　一只铁爪毫无征兆的出现在眼前，轻易地刺穿了澜氏的胸口，一爪抓住了那颗跳动着的、尚有生机的心脏。
　　那张仇人的脸庞终于出现在眼前，而不是在梦里。
　　澜氏口中喷出一口血，身体每一次颤抖都会引起剧烈的疼痛。
　　澜氏几乎浑身是血，声音极其微弱：“……你杀……杀了我的……我的父……父亲，还有……我的哥哥……”
　　千门冷笑着：“可惜，我忘记他们死之前脸上那恐惧的神色了……不过，应该很像现在的你。”
　　澜氏望着他，生命垂危，神色却显得十分淡定，全然不顾千门脸上嘲弄的神情，向其娓娓道来：“33年前，天……天魔皇率领天魔军征战至……南司的‘轩司城’，他……他给轩司城……城主三天时间考虑，是投降还是……死战。第一天晚上，你潜入了轩司城，血……血洗了……‘澜府’，你……你拿我父亲的人头，去……去投靠了天魔皇！你……你这只肮脏的野狗！”
　　千门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似乎回想起什么：“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不过那又能怎么样呢？你和你的父亲一样愚蠢，明明没有赢的希望，却还不懂得依附强者。他不愿做出选择，那就只好让我来替他做选择了——实际上，你和轩司城里那些活下来的人都要感谢我，我杀了你父亲那个自私的城主，天魔皇才不至于用武力血洗整个城市，你们……才能平安无事地活着。”
　　澜氏极其缓慢地将那没有刀身的横刀抵在千门的腹部，双眼死死地盯着对方的脸，带着满腔怒火声嘶力竭朝他喊道：“和你一样……如寄生虫一般活着？”
　　千门立马意识到不对劲，可为时已晚。
　　数百块细小却锋利的刀身碎片不知何时在尘土的掩埋下急速贴近了他的后背，澜氏话音未落，便已刺进了千门的体内，将他的身体穿透，在他的体内重新聚合成一把完整的横刀刀身，完美地连接着澜氏手中的刀把。
　　千门的身体震颤了一下，他缓缓低下头，用手扯开被划破的外衣。衣物下是一件完整的、暗蓝色的龙鳞制成的战甲。
　　战甲由上百块大小不一的龙鳞拼接而成，覆盖着千门的上半身和手臂，更是和千门的一双铁爪完美拼接。
　　少量的鲜血从伤口处缓缓流下，染红了那闪着光芒的龙鳞。
　　千门面带惊诧，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头：“你的刀竟然能刺穿我的冰龙甲？”
　　澜氏冷冷地看着他，生命之火在眼中摇曳，目光却十分坚定：“我的父亲……告……告诉过我，再强大的人……也会有一丝破绽……他相信……天魔皇的暴行，必将导致他……遭受更残酷的惩罚！”
　　数百块极其细小的刀身碎片由龙鳞拼接处的缝隙中插入，又从龙鳞拼接处的缝隙中穿出，在千门体内聚合成一把独一无二的断刀。
　　千门不屑地笑了笑，沾满鲜血的铁爪微微收紧。
　　他能明显地感觉到那颗心脏有力的跳动和炽热的温度。
　　刹那间，一个冷漠又有一点喑哑的男人的声音从树林间传出，在他耳边响起：“杀了他，你知道‘国师’会怎么处置你吧？”
　　千门微微蹙眉，一动不动地瞟向树林里的某个角落。
　　“做好你该做的事，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千门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神色，随后缓缓松开铁爪，将其从澜氏的胸腔中拔出。
　　澜氏瞬间昏厥，向后倒去，左手依旧死死地握住没有刀身的横刀刀把。
　　横刀的刀身碎落一地，只剩留在千门体内的那一部分，在血肉中破裂，却依旧保持着刀刃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