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四节勤奋工作(2)
作品名称:矿山岁月 作者:渭北儒生 发布时间:2025-08-13 10:56:18 字数:5898
与此同时,蓝光矿长示意工作人员,将刘西川的染血笔记本、王大勇的认罪书、那三张存折、以及厚厚一沓家属提供的、盖着局财务专用章的克扣凭证复印件,一一摊开在会议桌上。铁证如山,触目惊心!
副局长看着这些散发着血腥和铜臭味的证据,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身体微微摇晃,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低沉而整齐的脚步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办公楼前的广场上,不知何时,已经黑压压地站满了矿工!他们沉默着,如同黑色的岩石,在凛冽的寒风中岿然不动。每个人手中,都高高举起了一盏矿灯!昏黄却温暖的光芒,在渐沉的暮色中连成一片,汇聚成一条跳动的、无声的星河!那光芒,是地心深处不屈的意志,是沉默的呐喊,更是对蓝矿长和张书记最坚定、最有力的支持!
贪腐的冰山,在省纪委的直接介入下,轰然崩塌。王大勇、王福通锒铛入狱;矿务局劳资处那位副处长被双规;矿务局被迫公开承认错误,向全社会道歉,承诺全额补发所有被克扣、截留的抚恤金,并正式下文修订政策:所有协议工在工伤赔偿、医疗抚恤、伤残安置等待遇上,与正式工完全同权同标准!矿区公告栏上,贴出了崭新的《矿山安全法》全文和工会维权章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场由矿长蓝光和书记张子清顶住巨大压力、以非凡勇气和智慧领导的斗争,为鳌背矿,乃至整个矿务系统的协议工们,赢得了迟来的、却无比珍贵的尊严!
刘西川的生命之火,在寒冬最凛冽的日子里,终于走到了尽头。弥留之际,他仿佛回光返照,挣扎着向护士要来纸笔,在病历本的背面空白处,用颤抖却异常专注的手,画下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巷道草图。他凭借多年井下经验和对这片煤海的深刻理解,标注了三十七处他判断极可能发生透水或塌方的危险点,详细写明了地质构造特点和可能的应对措施。画完最后一笔,他长长地吁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几天后,当通风科技术人员依据这张草图,成功加固了西大巷一处因应力异常即将渗水的危险巷顶,避免了一场可能发生的重大事故时,刘西川已在太平间冰冷的铁床上安息。消息传来,井下许多老矿工都红了眼眶。
清明时节,细雨如丝,无声地浸润着黑色的土地。张子清站在新落成的矿区事故纪念碑前。这座由蓝光矿长力主修建、用黑色花岗岩砌成的巨大丰碑上,终于刻全了包括十年前“10.27”透水事故那十八位协议工在内的、鳌背矿建矿以来所有因公殉职矿工的名字。每一个名字,都沉甸甸的,仿佛带着温度。
张子清深深鞠躬。他身后,是自发前来祭奠的数百名矿工和家属,黑压压一片,沉默如山。
刘西川的墓前,一盏擦拭得锃亮的矿灯静静地亮着,这是采二区工友们的心意。灯盒里,塞着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上面是通风科技术员小张的笔迹:“西川哥,3号老巷防水闸门按你画的图加固好了,滴水不漏。你救了我们三百兄弟的命。兄弟们给你磕头了。”
他的女儿小满,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工装,将一本崭新的《矿山安全法》和一本崭新的、印着金色工会徽章的会员证,轻轻地、郑重地放在了父亲的坟头。她抬起头,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选煤楼,眼中含泪,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1989年春协议工权益风波的惊涛骇浪终于平息,留下的是被冲刷得更加坚实的堤岸和焕然一新的气象。鳌背矿如同经历了一场淬火,在阵痛中焕发出新的生机。矿长蓝光的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以雷厉风行的手腕和心系矿工的赤诚,大刀阔斧地推进着矿区的改革与安全建设。党委书记张子清则如同定海神针,以其丰富的经验和在工人中崇高的威望,为蓝光保驾护航,一老一少,配合无间。
红土镇集市东头,春雨淅淅沥沥,敲打着新搭的绿色帆布雨棚。棚下,“矿工之家”修鞋铺正式挂牌开业了!红绸揭下,露出崭新的招牌。玻璃框装裱的工商执照右下角,醒目地压着韩启方从县工商局跑断了腿才争取来的“个体经营试点单位”批文——这背后,也离不开蓝光矿长在矿务局会议上对“搞活矿区经济,鼓励多种经营”的明确表态和支持。
开业当天,赵大头把一盏从井下报废设备上拆下来、擦拭一新的老式防爆矿灯,高高挂在铺面门楣上当作招牌。昏黄却温暖的光晕下,货架上新进的一排排防砸鞋像列队的士兵,乌黑锃亮,散发着橡胶和钢铁的气息。秀莲穿着一件崭新的蓝底碎花罩衫,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光彩,正麻利地给一位老主顾试鞋:“老哥,您试试这双!鞋头夹了加厚钢板,您就放心踩!再尖的矸石也硌不疼脚底板!”她熟练地拍打着鞋帮,声音清脆。
铺面后间,拥军带着几个半大小子(都是矿工子弟),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他们用锋利的裁皮刀将废旧卡车轮胎割成均匀的长条,然后浸泡在几个大铁盆里。盆里是粘稠的、掺了石墨粉的黑色胶水,散发出刺鼻的气味——这是蓝矿长亲自出面,从矿机厂技术科协调来的耐磨胶配方,据说能让补过的鞋底比新的还结实。孩子们干得满头大汗,脸上却满是兴奋。
斜对面,新开的“红土录像厅”门口,李长海的儿子李强正叼着烟,唾沫横飞地吆喝着:“最新香港武打片《英雄本色》!周润发!狄龙!火爆枪战!兄弟情义!走过路过别错过啊!”他瞥见修鞋铺的热闹,尤其是看到赵菊(秀莲的女儿)穿着干净的工装裤,正用一把烧红的铁钎在鞋底烫出防滑纹,动作麻利又好看。不由得撇撇嘴,扭头对身边的同伴嘀咕,“嗤,臭修鞋的也配挂那么大个招牌?土包子开花…”
话音未落,赵菊手里的热胶枪因为胶条堵塞,突然“嗤”地一声,喷出一股蓝色的火焰!突如其来的火光和声响,吓得李强和他同伴“嗷”一嗓子,连退好几步,差点撞翻旁边的水果摊。修鞋铺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笑声中,录音机里正播放着邓丽君新出的磁带《我只在乎你》,甜美的歌声与这烟火气十足的场景奇妙地交融在一起。
1989年春,矿区医院特护病房内,弥漫着消毒水和衰败气息的混合味道。阳光费力地穿透厚重的窗帘缝隙,在洁白的床单上投下几道虚弱的光斑。刘正清,这位曾用双脚丈量过鳌背矿每一条幽深巷道、用智慧化解过无数次地质危机的功勋工程师,此刻深陷在宽大的病床里,如同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
晚期尘肺病无情地蚕食着他残存的生命力,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破旧风箱般的嘶鸣,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深陷的胸廓剧烈起伏,仿佛要将最后一丝空气榨干。他的脸颊瘦削得只剩下嶙峋的颧骨,眼窝深陷,周围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色,唯有那双眼睛,依旧像鹰隼般锐利,此刻正死死地、近乎贪婪地,盯着床头柜上那本深蓝色、牛皮封面、边角磨损卷曲的硬壳笔记本。封面上,一个模糊的“密”字印章,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那是他毕生心血的封印。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矿长蓝光与党委书记张子清走了进来。蓝光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微微俯身,声音低沉而恭敬:“刘工,我和张书记来看您了。”张子清(作为蓝光的长辈,也是刘正清的老友)站在稍后,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痛惜,他轻轻拍了拍蓝光的肩膀,示意他上前。
刘正清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视线吃力地聚焦在蓝光年轻却沉稳的脸上。他枯枝般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指向那本笔记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蓝光立刻会意,他双手郑重地捧起那本沉甸甸的笔记本,如同捧起一座无形的山峦。他理解这本笔记的分量,那里面凝结的不仅是地质数据,更是无数矿工用血汗甚至生命换来的经验教训。“刘工,您说,我听着。”蓝光的声音带着晚辈的敬重和矿长的担当。
刘正清的嘴唇翕动着,干裂的唇瓣开合了几次,才挤出微弱而嘶哑的气流:“……蓝……矿长……我……敲……不动了……”他艰难地抬起颤抖的右手,似乎想亲自翻开笔记,指向某个关键之处,但仅仅抬起手腕就耗尽了他残存的气力,手臂颓然落下,手指无力地搭在床沿。
蓝光连忙将笔记本小心地捧到他眼前,并帮他轻轻翻开。刘正清浑浊的目光急切地扫过纸页,仿佛在寻找失落的珍宝。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第127页——那里夹着一张泛黄的、边缘被深褐色血迹浸染的巷道地质剖面图。图上,几道用红铅笔重重画出的、如同大地伤疤般的裂纹旁,标注着触目惊心的“高危!F3断层活化区!”字样。那是十年前一次未遂重大事故的见证,是他用生命预警的标记。
他的手指颤抖着,悬停在图纸上方那片空白的区域,似乎想拿起旁边的铅笔写下最后的警示或嘱托。笔尖在纸面上方几毫米处不住地抖动,悬停了足足十几秒,最终,他颓然放弃,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无奈与不甘。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笔记本缓缓推向站在床尾、早已泪流满面的女儿刘小芳(地质系助教)。接着,他又艰难地侧过身,从枕边拿起一柄油光发亮、锤头磨损严重、木柄被手掌摩挲得异常光滑的鸭嘴锤。这柄锤,曾敲击过无数岩壁,倾听过大地最深沉的脉动。
“丫……头……”刘正清的目光在女儿、蓝光、张子清之间艰难地游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压出来,“锤……锤子……听……岩层……说话……图……127……页……”他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胸腔剧烈起伏,发出可怕的哮鸣音,如同即将断裂的琴弦,“别……别……让它……再……染……血……”
这最后的嘱托,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猛然爆发,他整个人蜷缩起来,额头上青筋暴突,咳得浑身抽搐,脸色由灰白转为骇人的紫绀。护士急忙冲上前,熟练地为他拍背、吸痰。粘稠的、带着刺目鲜红血丝的痰液被吸出,那抹红色在透明的吸痰管里显得格外刺眼。
矿长蓝光与张子清书记肃立床前,深深地弯下腰,向这位为矿山安全付出一生心血、此刻仍在用生命最后一点光亮发出警示的老前辈,致以最深的敬意。刘小芳紧紧抱着父亲的笔记本和那柄温热的鸭嘴锤,泪水无声地滑落脸颊,滴落在深蓝色的牛皮封面上。窗外,矿区的喧嚣——绞车的轰鸣、矿车的碰撞、广播的嘈杂——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病房内,只剩下心电监护仪单调而冰冷的滴答声,以及老人粗重艰难、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这声音,是生命最后的抗争,也是对一个时代沉重的告别。
刘正清疲惫地闭上眼睛,一滴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没入花白的鬓角。枕边,那本崭新的、象征着解脱与终结的退休证,静静地躺着,宣告着一个用脚步丈量大地、用生命倾听岩层的老兵时代的落幕。
蓝光看着这位亦师亦父的老上级,看着他深陷的眼窝和枯槁的面容,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如同冰冷的铅块,压在他的肩头,从未如此清晰而沉重——守护这片土地下的生命,守护这些用血泪换来的经验与警示,永不松懈。张子清(长辈)红着眼眶,布满老茧的手重重地按在蓝光的肩膀上,那力道传递着无声的信任与托付,一切尽在不言中。
清明时节,细雨如织,无声地浸润着黑色的矸石山和矿区新铺的水泥路。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淡淡的煤尘味。刘小芳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地质工作服,带领着一群充满朝气的年轻地质系学生,沿着宽敞明亮的运输大巷,走向-300米深处的作业面。巷道壁上,新安装的防爆灯散发着稳定的白光,取代了昔日摇曳的矿灯,脚下的轨道平整,矿车运行有序,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充满了现代化的气息。
在一个不起眼的巷道拐角,刘小芳突然停下了脚步,她的目光被岩壁上几道歪斜却深刻的刻痕牢牢吸引。她走上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冰冷的岩石表面,指尖划过每一个凹痕:“刘正清测1980”。这行字,历经近十年井下的潮湿、煤尘和岁月侵蚀,依然清晰可辨,如同刻在大地上的墓志铭。就在这行饱含历史沧桑的字迹旁边,一个新安装的、闪烁着稳定绿色指示灯的超声波传感器(这是蓝光矿长力排众议、亲自拍板引进并安装的“正清阀”系列安全监测设备之一)正安静地工作着,冰冷的金属外壳与古老的刻痕形成鲜明对比,却又奇异地和谐共存。
刘小芳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转身对围拢过来的学生们说:“同学们,摸摸这岩壁,感受一下这些裂纹的温度。”她拉过一名年轻学生的手,轻轻按在岩壁上那道细微却深邃的裂纹上,“这些裂纹,像不像大地的掌纹?这里,是我父亲刘正清工程师,在1980年春天最后一次亲自下井测绘的地方……也是他,用生命向我们发出最后预警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名学生好奇地伸手触碰了一下那个“正清阀”传感器。就在探头接触冰冷岩壁的刹那,地面监控室内,巨大的液晶屏幕上原本平稳流淌的绿色数据波纹线骤然剧烈扭曲、激荡起来!刺耳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监控室的宁静!监控员猛地站起,失声惊呼:“B-07老巷!顶板应力异常!数据超红线!危险!危险!”
屏幕上,那条疯狂跳跃、直冲顶端的红色曲线,其轨迹、峰值、波动形态,竟然与九年前刘正清在那张染血的127页图纸上,用红铅笔亲手画下的、标注着“高危!F3断层活化区!”的预警红线,完美重合!分毫不差!
调度室里,矿长蓝光正与总工程师研究新的采掘方案,刺耳的警报声让他瞬间抬头。他一个箭步冲到监控屏前,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那条疯狂飙升的红色曲线,瞳孔骤然收缩!没有一丝犹豫,他猛地抓起调度电话,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出鞘的利剑:“调度室!我是蓝光!立即启动一级应急响应!封锁B-07老巷所有入口!切断该区域所有电源!通知井下所有人员,尤其是B-07相邻作业面人员,立刻按紧急撤离路线撤出!抢险队!我是蓝光!立刻集合!携带重型支护设备和注浆材料,按刘正清工程师1980年绘制的B-07巷道加固预案,立刻下井执行!重复,按刘工80年预案执行!快!快!快!”
放下电话,蓝光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起桌上的安全帽扣在头上,帽檐下那双眼睛,燃烧着决绝的光芒。“备车!下井!”他对身边的助理吼道。
井下,B-07老巷入口处,鲜红的警戒线已经拉起。蓝光亲自下到现场,在当年刘正清标注的核心危险点位置,他拿起沉重的射钉枪,亲手将一块崭新的、带有醒目矿长令编号(NO.1989-001)的鲜红色危险警示牌,“铛!铛!铛!”地钉死在坚硬的岩壁上!金属牌在矿灯照射下,反射出冷冽而威严的光芒。
当他步履匆匆地经过矿车调度站时,里面传来两个刚下夜班、正等着升井的青工兴奋的争论声:“嘿,听说了吗?深圳特区那边,蛇口工业区有个煤矿,工人不光拿工资,还能拿企业股权分红呢!干得好,年底能分一大笔!”
“真的假的?吹牛吧?咱矿上啥时候能有这好事?”
“吹啥牛!我表哥就在那边!信不信由你!不过话说回来,咱蓝矿长上次开安全大会不也说了吗?说矿上正在研究搞咱鳌背矿自己的‘安全股份制’!说是安全搞得好,事故少,效益高了,年底就给咱工人分红!这可不是画大饼,是蓝矿长亲口说的!”
“真的?那敢情好!要是真能这样,咱干活更有劲头了!安全就是钱啊!”
蓝光脚步未停,但青工们充满期待的话语,像一阵清新的风,吹散了些许他心头的凝重。时代的新风,裹挟着改革的浪潮和工人对未来的憧憬,已悄然吹入这千米地心深处,吹动着每一个矿工的心。而他,作为这艘大船的掌舵者,肩负着沉重的过去,也引领着充满希望的未来。他加快脚步,向着B-07老巷深处那片未知的险境走去,那里,有父辈的警醒在召唤,也有他必须守护的现在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