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双层床
作品名称:人勤地不懒之起跑线 作者:粮万五 发布时间:2025-08-11 17:04:24 字数:4476
在物质还不丰富的年月,想美美地喝一顿酒大多有两种场合,一是赴喜宴坐席,二是过年走亲戚。过年走亲戚喝得更放松一些,故此年后的每天下午在街头看醉汉也是一大乐趣。大多醉酒者还执意不用亲戚的家人相扶,自称没醉,倘若亲戚担心非要相送,醉酒者多有不快,所以只好送出大门,一再叮嘱走路小心。
醉酒者见亲戚回家,在胡同内开始扶墙而走,行至大街则是左摇右晃,吓得行人直躲。背上的包袱,胳膊上的箢子,时不时会摔在地上,亲戚押回来的馒头时常滚在路边,醉酒者毫不知情,继续背上包袱挎上箢子,如同打醉拳一般前行。
骑自行车走亲戚者,多数是推着自行车前行,一不小心便连车带人一块歪倒,热心路人赶忙过来相扶,醉酒者连声道谢,不以为意,继续歪歪扭扭前行,让人看着心惊。
路人叹曰:像几辈子没捞着喝酒似的,逮住便喝个饱,不嫌丢人。但是真正让此路人遇上一个管饱喝足的场合,这位路人也会不醉不休。
马加佑醉了,抽着烟与刘可道吹牛:升子,等我毕业进了城,你就找我,一切包在我身上,包你高升……
鲁青华和高小满率先离开,到村外的困马河溜弯;段利回家睡觉,刘庆军和罗万有去鲁三手家醒酒,害怕回家父母有笤帚疙瘩伺候。
马加佑起身回家,刘可道担心其酒醉出意外执意相送,但是马加佑拒不同意:“高——升,我没事,这点酒算——算——算个毛,我在学校用——茶缸子喝,一口就——喝半斤,一顿——一顿喝斤半,没事。我不等俺舅和——妗子了,我回去,晚上还——还有一场。”
知道马加佑是一个要面子的人,刘可道没有相送,马加佑不错,在胡同里竟然没有扶墙,背着包袱晃晃悠悠出了村。
天黑的时候,马加佑的大哥马绝伦和弟弟马绝对来到刘成钢家,说是马加佑一直没有回家,生怕喝醉酒出意外。
刘成钢没在家,大芹把刘可道从炕上拉起来,问马加佑的去向。
刘可道揉着醉乎乎的双眼,声称二哥自己回家了,走的时候背着包袱,走路挺板正。
马绝伦说一直没见到马加佑,是不是喝醉酒睡在哪里了吧?
刘可道说:“我想起来了,二哥走的时候说,他后晌还有一场酒,是不是二哥又去喝酒啦,至于上哪他没说,我也没问。”
听可道如此一说,马绝伦兄弟俩放下心来,看来二弟并没有喝醉,便告别而回。
今年马加佑到王架桥走亲戚并没有去看望亲娘舅,只是去刘成钢家。马学义很是担心,生怕孩子在外喝多出意外,直到晚上十点多,马加佑被村里的赤脚医生马平原背了回来。
“二爷爷,加佑叔今后晌喝得有点多了。”马平原喊马学义爷爷,“二叔头晌午就喝得不少,后晌在俺家没怎么喝,赶紧给他喝点蜂蜜水醒醒酒,睡一觉就好。”
马加佑摊在椅子里:“大——侄子,你这——酒不怎么样,是拿——拿卫生室的酒精——酒精兑的吧,今后晌不算,明天另喝,我喝不过——喝不过罗咸菜,我就不信喝——喝不过你。”
马平原是司马湾村的赤脚医生,有头有脸,马加佑是村里的中专生,也不是一般人物,故此马平原请马加佑吃酒。
见儿子醉成这副模样,马学义脸上不好看:“平原,都是你二叔没有料,没事,你快回去歇歇吧。”
马平原走出马加佑的家门,长出一口气:考上学的人就是这般性情?
马学义送走马平原,看着摊在椅子里的儿子,却没有发现上午去王架桥走亲戚用的包袱。
如果明后天刘成钢家里不派人来送包袱,肯定是马加佑给扔在半路上了,唉,可惜那些馒头,还能走两三家亲戚呢!
在农村的家庭,过年走亲戚带馒头当作礼物是多数人的选择。亲戚带着馒头前来,一般主家象征性地留下三两个。如果遇到家庭困难的主家,会多留下几个馒头,毕竟这个年月还是以煎饼窝头为主,馒头属于细粮,平时根本舍不得吃,只有重要场合才会上馒头。
今年刘成贵家走完亲戚之后剩下的馒头有了新的用途,刘庆军开学的时候,母亲巧英给带上十个馒头四十个煎饼,凑够六天的干粮。另外姐姐刘晓红给了五块钱,如果干粮不够就到街上买点油条油饼啥的。
寒假后开学要带着铺盖被褥,陈一鸣提前与刘庆军商量,让刘庆军只身步行去学校报到,他先把自己的铺盖驮到学校,然后再回来驮刘庆军的铺盖被褥。
老是麻烦陈一鸣感觉不好意思,罗万有说他去送二哥上学。
“你们也是正月十六开学,我们也是,你不上学啦?”刘庆军说,“老三,没事,还是老样子,一根木棍,一头被褥一头饭菜,这叫挑着扁担上六中。”
罗万有说:“没事,我送你到校,回来再去联中上学,咱这里近。”
陈一鸣执意要跑两趟,正在此时侯真准骑着破自行车来到仨人跟前:“老二,明天我骑着车子送你开学吧,你带的东西多不方便。”
大哥相送,刘庆军没有客气,陈一鸣说,自己放下行李,立马返回在半道上迎接刘庆军返校。
这倒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当陈一鸣返回接上刘庆军的时候,他高兴地说:“军子,你猜猜,开学后有什么大好事?”
刘庆军有点摸不着头脑:“好事,学校里有好事?难道是考试成绩不孬?”
陈一鸣摁一下车铃铛,说:“不对,考试成绩对你来说是好事,对我来说未必,再猜。”
刘庆军问:“放假前听说学校印刷厂挣钱不少,老师们很高兴,难道给咱学生减学费啦?”
“还是不对。”
“那,我不好猜,一鸣,你就说吧,啥好事?”
“从今天起,咱不用睡地铺,睡上双层床啦,我已经提前占下一张床,咱俩一个上铺一个下铺。”
“是吗?好事好事。你一说地铺我就浑身痒痒,老是感觉身上到处是虱子。这下好啦,找卢公平弄几张澡票,先好好洗个澡,干干净净迎接新学期!”
还未到校就听到这么一个好消息,刘庆军心情大好,看来学校办厂子是对的,如果没有印刷厂,他们哪能睡上双层床呢。
来到学校,只见宿舍门前堆着满满的麦穰,生活委员雷振羽正指挥先到的同学打扫宿舍卫生。
陈一鸣放好自行车,立马和刘庆军投入到打扫卫生的行列。
“除了把地面打扫好之外,窗台上、墙上,还有房梁上都要扫一下,把床摆好之后就不好再彻底打扫啦。”雷振羽心情大好,新年新气象,地铺改双层床,干活也有劲。
陈柱气问:“雷子,窗台好说,房梁太高,够不着啊。”
刘庆军说:“就你沉不住气,找张课桌放在床上,哪里够不着。”
陈柱气说:“不行,忒高,我可不敢上,我害怕。”
张言之把搓子一扔,袖子一撸:“我来,沉住气,你和军子给我扶好。”
几个人把一张课桌抬到床上,张言之爬上课桌,伸手打扫房梁,落得满身灰尘。扶课桌的刘庆军和陈柱气直骂:“张言之,都扫到我头上了,你负责找地方洗澡。”
多数同学因为睡到双层床不顾脏不顾累,但是学习委员王光明、班长郭庆楼、文艺委员林可芮、地质队的钱爱国、纺织厂的李云等人却在教室里和一部分女生补寒假作业。
陈柱气沉不住了:“我说雷子,那几个吃国库粮的咋不见人呢?”
“干你的活吧,打扫完卫生,我请你洗澡。”雷振羽说,“把你过年的时候落下的鞭炮灰尘洗个干干净净。”
“雷子,吹牛不当事办,你要不请咋办?”刘庆军问。
张言之说:“好办,看看雷子带来啥好吃的,咱都给他共产喽。”
陈柱气很高兴:“幸亏来的路上搭上一辆拖拉机,要不到校的时候好床都没有了。”
陈一鸣在四下打量,没有见到卢公平和宋六金。
半上午的时间,同学们把男生宿舍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是窗户仍然用砖堵着,影响室内采光。
在同学们陆陆续续往宿舍抬各自挑选的双层床时,郭庆楼、林可芮、钱爱国也闻讯回来抬床抢位置。一些家偏路远只能步行的同学还在路上,宿舍前后门口最差的位置,一摇晃荡直响的双层床只有留给这些下午才能到校的同学。
先来未必先得,后来却是后得。
吃过午饭,宋六金和卢公平来到宿舍,把东安煤矿和冶庄煤矿的澡票交给雷振羽。雷振羽按照打扫卫生的人头一人一张,最后还剩下三张,雷振羽自己揣进兜里,脸上露着得意。
林可芮用眼瞟一下,嘴角上扬,颇有不屑之意。
钱爱国像是自言自语:“一个种地的,干点活就洗澡,河里泡去呗。”
陈柱气听后很是不服气,转过身想要理论两句,雷振羽从背后推一把:“快洗澡去吧,你要不去把票给我。”
校园里三三两两的人,出出进进,很悠闲的样子。洗澡归来的同学躺在床上体验着不一般的感觉。
晚自习之后,照例是上厕所、洗刷,一通忙活完毕躺在床上卧谈。
话题多是与过年有关,这个走亲戚遇到熟人,原来是六中高二年级的;那个赶集弄脏人家衣服险些打起来,原来是同学的亲戚;这个的初中同学在县一中读书,一中条件比咱好多了;那个的表哥的姐夫的父亲的两乔在冶庄矿俱乐部上班,可以找他去看演出……
宋六金的床上层是卢公平,他与刘庆军陈一鸣挨着,作为冶庄的坐地户,他的消息渠道比较权威。
“一鸣,你知道咱这床是怎么来的吗?”宋六金问。
陈一鸣终于从门口挪到中间靠窗户的位置,十分优越:“不是校办印刷厂挣了钱给咱买的吗?”
宋六金故作神秘:“不对,不对啊。”
睡在陈一鸣上铺的刘庆军说:“我说这床不是新的呢,六斤,哪里来的?”
宋六金又问:“今天还有一个现象挺奇怪的,你们没发现吗?”
刘庆军说:“你是说,今天没在校园里看到老校长?大过年的,他老人家不会病了吧。”
刘庆军一提此事,陈柱气说:“对啊,对啊,放假前咱差不多天天见老校长在校园里转悠,看见他咱心里就踏实,你这么一说,没看到老校长我心里还真不踏实呢。”
陈一鸣说:“是的,是没看到老校长。”
班长郭庆楼听到他们谈话,说:“以后看不到老校长喽,听班主任说他进城养老去啦。”
刘庆军叹口气:“老校长这人不孬,咋说走就走了呢。”
是啊,老校长走了,同学们开始想念他的种种好处,学校的水塔是他化缘整修的,学校的操场跑道是他找来的煤渣,物理化学实验室春节前新添的设备与他有关,学校停电是他亲自找的供电所,校办工厂也是他一手操办,进城高考都是他找来的免费客车……
宿舍里短时安静下来,大家在念叨各自听说或者亲眼见到老校长李有地为六中所做的点点滴滴。
宋六金打破安静,说:“你们还知不道吧,咱能睡上双层床,也多亏了老校长。”
郭庆楼说:“是吗,王老师没提起过呢。”
“我有个表叔在冶矿技校当总务处主任,过年的时候他来走亲戚。”宋六金说,“咱能去矿上洗澡也都是我表叔弄的票。表叔说,老校长李有地年前跑了好几趟,不知他从哪知道冶庄技校要更换一批旧床,找了技校校长,又找到矿上,最后矿上答应把换下来的旧床送给咱们六中,要不,咱还得睡地铺呢。”
原来如此。
“六斤,老校长办了这么个大好事,咋不让在六中待了呢?”陈柱气问。
宋六金说:“这个情况,我还真知不道。但是有一点我听说,老校长不想走,咱学校东边的造纸厂这事没解决好,厂子里的怪味老是飘到咱们学校来,影响咱们学习。”
林可芮听着不顺耳,作为冶庄矿副矿长的公子竟然没能掌握这第一手线索:“宋六金,你这想象力够丰富的,看来老校长干点啥都和你商量啊?冶庄矿的事还有我不知道的,老校长到矿上找的谁,哪个领导,姓啥?”
宋六金哈哈一笑:“这都是些小事,肯定不用麻烦矿长这么大的领导。你问找的哪个领导,我还真知不道,我也不需要知道,我觉得咱能睡上舒舒服服的床,必须从心里感恩老校长李有地。”
别看林可芮只是班里的文艺委员,只有宋六金不给他面子,其他班干部都让他三分,毕竟是副矿长的儿子。
陈柱气不管这一套,说:“这是老校长的功劳,我相信,我们也必须相信,咱可不能睡着老校长弄来的床还说他老人家的不是啊。”
郭庆楼出面打圆场:“赶紧睡吧,一个假期都在家里睡懒觉习惯了,明天早晨还得上早操,赶紧睡吧。”
宿舍里逐渐进入安静模式,同学们在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踏踏实实地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