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座上客

　　马加佑非常气愤，明明自己只拿走两块手表，怎么变成六块，一定是门市部的人趁机窝下四块，把锅扣在自己头上，他们真黑！
　　“这是我用奖学金买的，我们师范学校的奖金很高，我自己挣的，大发子，你别乱猜。”马加佑自然不会承认，一口咬定是用奖学金买的。
　　王兆发非常羡慕马加佑从鲁三手那里学来的开锁手艺，既然马加佑不愿意承认，大过年的不便破坏气氛：“我只是这么一说，你曾经说过，王架桥的刘庆军喜欢宁崮山的枫叶，这次他们镇百货门市部丢表的时候，现在又有人留下一枚枫叶，与你们学校丢显微镜的手法一样，我真佩服这样的人，故意留下线索。”
　　当年马加佑因为忌恨体育委员赵雪勤霸占显微镜，气恼不过便偷走学校的显微镜藏在宁崮山的无梁庙内，他在实验室丢下一枚枫叶本想把线索指向刘庆军，没料到最后此案不再追查，此次又扔下一枚枫叶，马加佑意在提醒派出所不要忘记显微镜的案子，最好能冤枉一下刘庆军。
　　至于自己为什么老想着陷害刘庆军，马加佑也说不出理由，或许是因为刘庆军人太好，无权势无背景，村支部书记的儿子刘可道都听命于他，让马加佑非常嫉妒，无名的嫉妒。
　　“老马，想啥呢，来，喝茶。”见马加佑陷入深思，王兆发以为被自己说中，马加佑害怕了。
　　马加佑端起茶杯，往屋外瞅一眼：“马鞍子和小黄犍怎么还没来，你找的这俩陪客太不守时。”
　　王兆发站起来走出家门去找马鞍子和小黄犍，一再叮嘱马鞍子不再提马加佑去百货门市部的事。
　　马加佑忙的很，酒量似乎并不大，在王兆发家大醉。直到正月初八马加佑才背着包袱来到王架桥看望堂舅刘成钢，村里的支部书记。
　　今年马加佑的行程颇满，如果堂舅不是村书记，如果不是想来王架桥风光一番，他是不会踏到此处的。对马加佑来说，如果还有美中不足的话，就是家里没有自行车，走亲戚的出行方式没有变化，依然要背着包袱或者挎着箢子，对他崭新的青年装来说是一种蹂躏，心里生疼。他原本计划要搞一辆自行车的，不过因为追求卢思甜需要礼物，只好完成戴上手表的任务。
　　生活的改变要一步一步来，只要有手艺，改变是迟早的事，马加佑有信心有胆子。
　　刘庆军和罗万有约好，来到西营村十字路口找侯真准，替大哥骑自行车到吕祖庙来回送人，趁机过过骑自行车的瘾，顺便加强一下骑自行车的技艺，免得自己买上自行车骑不熟练撞到墙上拐进沟里。
　　一位村民进城走亲戚，罗万有接过自行车前去送人。刘庆军和侯真准拉闲呱，除了过年的趣事，侯真准提到镇百货门市部丢失手表的事。
　　“大哥，你消息真灵通，这样的事也知道，行啊。”刘庆军非常佩服大哥。
　　“年前派出所田所长把我找去，向我说起这个事，这不是个小事，让我给留意着点，打探打探是什么人干的。”侯真准面露难色，“这个事不好办，敢办这么大事的人，肯定不是简单人，我就是知道也不能向田所长说。要是那人知道是我提供的消息，还不找我的麻烦？”
　　“大哥，在派出所有熟人自然好，不过，提供线索这种事太危险。”
　　“谁说不是呢，听田所长说，这次偷表的人在门市部留下一枚枫叶，这是故意向派出所示威呢。”
　　作案现在有枫叶？刘庆军心里一动，什么人干的，和我有一样的爱好，似乎那年学校丢显微镜也留一枚枫叶。
　　俩人正说闲话，鲁青华急急忙忙地来到十字路口。
　　侯真准热情打招呼：“华子，大过年的这么着急，干啥去？”
　　鲁青华一抬嘴下巴，朝向刘庆军：“找他，军子。”
　　刘庆军回头问：“哟，华子，你不走亲戚跑到这里来有啥事，现在你可是稀客，从放寒假，还没见你一次呢。”
　　鲁青华说：“这不是找你来啦，你们的老三呢，赶紧的，升子叫你俩去陪客，陪一个重要的客人。”
　　对于鲁青华的话，刘庆军拿不准：“大过年的说瞎话不吉利，别耽误我骑洋车子，哪里有好吃的你快去哪吧。”
　　鲁青华有点急眼：“军子，过年又长一岁，咋不开窍呢，升子的表哥，面醭剂，那个面醭剂来走亲戚，点名叫你俩去，赶紧的，信不信由你，我先回去啦。”
　　马加佑走亲戚需要陪客，侯真准感觉鲁青华所说不虚：“老二，去吧，这事应该不假，你和马加佑是老同学了，得去。”
　　鲁青华说：“猴哥，面醭剂考上中专也是面醭剂，有啥了不起的，俺爹叫我考技校我都懒得考。”
　　侯真准一乐：“等一会老三回来，你们仨一块走吧。”
　　罗万有送完一位客人，与刘庆军鲁青华回到村里。
　　刘庆军递个眼色给罗万有，对鲁青华说：“我们回家换换衣裳，你先去升子家，我们随后到。”
　　鲁青华答应一声，自己去刘可道家，熟门熟路。
　　罗万有明白二哥的意思，大过年的串门不能空手，他和刘庆军分头回家，不一会在刘可道家的胡同口汇合。刘庆军揣着一瓶宁崮山古酿，罗万有拿一瓶宁崮山陈酿和一包老罗咸菜。
　　“二哥，去升子家还拿这么好的酒，弄瓶大曲二曲啥的就行。”罗万有的陈酿比古酿差一个档次，但是有名震四方的老罗咸菜。
　　刘庆军说：“这是俺姐夫拿来的，我本来拿瓶头曲或者大曲，俺爹说去书记家得拿好点的酒，非叫拿这瓶。”
　　俩人乐呵呵地来到刘可道家，除马加佑刘可道和鲁青华，还有段利、高小满。
　　父母为刘可道创造一个宽松的氛围早早走出家门，以免有家长在场孩子们放不开，刘成钢出去找段会计喝过年酒，大芹做好菜之后去刘成丰家串门，毕业后分配至汶扬县人民医院的刘二妮在家呢。
　　刘可道的家里马加佑自然是主角，全新的行头有些鹤立鸡群，面皮光滑，小肉疙瘩没了，头上不知抹了啥，油光发亮，与蒙上尘土的皮鞋形成鲜明对比。马加佑抽烟的姿势并不美，时不时被烟呛得有点眯眼，似乎更是为了显露手腕上的上海手表。嘴不闲着，从仪河市的公园到古庙，从百货楼到电影院，从商业街到动物园，从学校的宿舍打牌到晚上校园里的成双成对，惬意、自豪、满足、高傲，其他人插不上话，也无法插话，因为没有一个人去过地级市仪河。
　　罗万有听得耳朵直痒痒，故意左耳朵冲着马加佑，用右手掏掏右耳朵，希望将其大话从右耳朵跑出去，轻松一下头脑。
　　马加佑谈兴正浓，罗万有倒一碗茶水，端到他的面前，故意说：“马加佑，来，喝口水，润润嗓子，我说面醭剂，别把嗓子说哑喽，以后当老师人家不要你。”
　　刘庆军拿眼瞪着罗万有，嫌他破坏情绪，高小满捂着嘴偷笑，鲁青华则一直看着高小满。
　　马加佑倒不以为意，仍在口吐莲花：“学校的食堂饭菜太好了，每个月发菜票饭票，这次回家我还带回一块火腿，这火腿真他妈好吃，比咱这的香肠强多了。”
　　罗万有问：“面醭剂，这火腿这么好吃，没拿点来尝尝？”
　　刘庆军冲罗万有说：“老三，你这脑子，叫马加佑，马加佑。”
　　罗万有撅撅嘴，表示不服。
　　刘可道忙着收拾碗筷、酒盅，错过表哥的美好蓝图。段利时不时端茶碗喝水，盯着茶碗里漂着的茶叶，有点走神。
　　趁着高小满起身去解手，鲁青华忍不住了：“面醭剂，你的茶水都凉了，赶紧喝一口。你就是当老师讲课，也该到提问问题的时候。来，军子，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刘庆军一愣：“华子，你搞什么鬼，马加佑说得正热闹，咱没去仪河这样的大城市，正好听听，省得去的时候迷路。我回答什么问题呀。”
　　鲁青华自小家里条件优越，一向不把马加佑放在眼里，考上个师范学校有什么了不起，自己不用考学将来政府同样给安排工作，照样吃国库粮。
　　鲁青华说：“我和升子段利在八中，考大学是没有指望了，你们六中厉害，你打算考哪里的大学，最好考北京上海，去面醭剂没去过的地方，到时你使劲吹，叫面醭剂插不话。”
　　刘庆军脸一红：“你这个鲁青华，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看看我是考大学的料不，能行的话早就考上中专啦。”
　　马加佑扬起左手腕上的上海表，吐一口烟：“嗯，军子，你说说你哪壶开？写字的那壶还是作文那壶？要说写字好看，我的字一点也不差啊。段利，段利，端着茶碗子吹个毛啊，你现在是两个爹的人，你哪一壶开啊，我提开的那壶。”
　　段利不急不慌：“俺爹找铁拐李算过一卦，说只要勤快，我就是吃国库粮的命。”
　　马加佑用眼斜一下段利，以为找个村会计就能吃国库粮，等着吧。得意地吐一口烟，烟灰不小心掉在自己膝盖上，马加佑非常心疼自己的新裤子，赶紧低下头用嘴吹。
　　罗万有使坏，抢先过来用手一抹，崭新的裤子留下一个明显的灰渍。
　　罗万有赶忙道谦：“怨我，怨我管闲事，马加佑，你看把你的裤子弄脏啦。”
　　段利出主意：“拿湿毛巾擦一擦。”
　　鲁青华拿过毛巾蘸上茶水递给马加佑，马加佑接过来用湿毛巾使劲擦，虽然灰渍不那么明显，但是灰渍的痕迹更大了。
　　此时，刘可道喊道：“菜行啦，准备开始吧。”
　　几个人纷纷站起来，洗手的、解手的，各自行动。马加佑看看自己的新裤，瞪着罗万有的背影，心里发狠：“等会我喝死你！”
　　高小满帮着刘可道将菜摆上八仙桌子，来到天井里冲涮一下筷子，见刘庆军正在喝凉水。
　　高小满往四下看看，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刘庆军咋喝上凉水了。
　　村里的伙伴都知道刘庆军的这个习惯，遇到心情大好才喝凉水。
　　七个同学围坐在八仙桌旁，上首位是马加佑，下首位是刘可道。刘可道本想让刘庆军坐在马加佑身边，这是第二主位，但刘庆军从心里不乐意挨着马加佑，非要让鲁青华坐。鲁青华愿意与高小满坐右首位，也不挨着马加佑，最后段利坐在马加佑身边。
　　刘可道家的菜肴丰盛，几个人毫不客气，大快朵颐。
　　马加佑提议，为了高小满初中毕业，为了其他人考出好成绩，倒上酒预祝一下。
　　刘可道拧开宁崮山特酿，除高小满外都倒上白酒。
　　高小满只是喝茶，剩下的六个男同学正好捉对撕杀，无一闲人。
　　几轮过后，段利已经不胜酒力，直接向马加佑要烟抽。鲁青华想和高小满多说会话，把酒偷偷泼在地上捣鬼。
　　刘庆军已经颇有醉意，虽说学习比马加佑强，但马加佑竟然考上中专，不服不行，为此在喝酒上并不想处于下风。
　　刘可道自己掌握酒壶，自己的酒杯倒不满喝不透，还算清醒。
　　众人中罗万有年龄最小，但是他却最清醒，越喝越勇，马加佑想把罗万有喝趴下困难重重。
　　马加佑对刘可道说：“刘可道，使劲倒，给我和罗万有倒上，俺俩单独喝四盅，谁不喝谁是孙子。”
　　罗万有拿过酒壶：“我来，面醭剂没少吃俺家的咸菜，看来酒量不咋的，来，听你的，喝！升子，再给我们一人拿三个盅子，一气倒满，不许耍赖的。”
　　马加佑和罗万有面前各摆四个酒盅，全部倒满，两人对吹，连喝四盅！
　　罗万有夹一块自家的老罗咸菜，津津有味地嚼起来，脸不红，气不喘，状态正好。
　　马加佑一气喝完四盅酒，赶忙起身往天井里跑。
　　鲁青华只顾与高小满说话，没有在意，段利抽着烟靠着背后的高桌子似乎打盹，刘庆军拿胳膊捅一下罗万有：“别喝了，喝醉的话回家不好交代。”
　　罗万有嘿嘿一笑：“二哥，我也知不道我酒量多大，今天正好拿面醭剂试试，你放心吧。”
　　马加佑晃晃悠悠地回到屋里，皮鞋沾上少许呕吐溅起的残渣。
　　刘可道小心地问：“二哥，吃饭吧，吃完饭咱拉会闲呱。”
　　马加佑本想答应，可是看到罗万有那得意的神情，心中那股气又上来，不就是一个卖咸菜的，在我面前还装：“喝，再喝四盅，罗万有，敢不敢？”
　　罗万有一乐，故意刺激马加佑：“算了，咱吃饭吧，喝醉酒走不回家，别再弄脏你那新皮鞋。”
　　马加佑说：“好，我不信喝不过你，来，倒上。”
　　刘可道只好又给俩人倒满。
　　四盅酒落肚，马加佑脸色发紫，眼神迷离，说话不利索：“罗万——有，你家不——就有——有——有个腌咸菜的，都说你——你家咸菜好——吃，好——好个球，真有——万有——本事，万有本事，你——你——你——”
　　段利似乎清醒过来，赶紧递过一根烟：“来，抽一袋，抽一袋解解酒。”
　　马加佑一挥手：“我不——我不抽，你这烟——烟忒孬，我能抽这样的——烟？”
　　段利把屁股正正，坐得板正一些：“我说面醭剂，这就是你的烟，你从大城市拿回来的，你忘啦。”
　　罗万有非常清醒，毫无醉意：“这面醭剂站起不来了，段利，他不要正好，你揣起来别给他，他喝得不记事了。”
　　马加佑的耳朵倒好使：“罗万——有，你说谁——谁不记——记事，你不服，不——服再喝，你——敢不？”
　　刘庆军担心马加佑喝多无法回家，赶紧劝道：“加佑，我饿了，咱吃饭吧，有机会再喝。”
　　马加佑醒眼瞄向刘庆军：“咋，刘庆——刘庆军，你——你——不就和罗万有拜——干兄弟，给自己——找个干——爹，方——便吃咸——菜，你以——以为吃他家的咸——菜就——就——就能考上学，你就是吃——吃肉也白搭……”
　　刘可道见表哥说话过火，直接走进里间屋拿出馒头：“二哥，开始吃饭，小满，军子，华子，赶紧吃饭。”说着，把馒头递给马加佑，马加佑用手一挡馒头，几乎给挡在鲁青华的脸上。
　　鲁青华有些不高兴：“面醭剂，你在大城市待半年就长这点出息，喝酒白搭就别喝，逞什么能的。”
　　马加佑醉了，见谁咬谁：“鲁——青华，你就是北大也白搭，就是——就是一个磨锥子，你吆喝——吆喝个球，你爹不——不就是——不就是个挖煤的，撇下你娘一个——一个人在家，你就——就没看见——看——”
　　段利听到马加佑越说越不像话，大有吐露刘成钢和崔凤的事，赶紧用自己的筷子夹一块肴肉往马加佑的嘴里塞：“来，吃块肴肉，味道不孬。”
　　马加佑张嘴吃进肴肉，说：“段利——你是见利断情，罗万有和——刘庆军给自己——找干爹，你更——了不起，给自己找——亲干爹，你——你仨，你仨都——了不起，都是俩——俩爹，哈哈——哈——”
　　刘可道皱皱眉，表哥越说越不像话，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