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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向民识鬼,德荣白刃

作品名称:无名者之血      作者: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发布时间:2025-08-08 09:51:19      字数:6798

  (一)
  2012年的春天,我在黎城后庄村见到李向民。院里的老槐树抽出新绿,他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摩挲着一根磨得发亮的红缨枪杆——那是他儿童团时用过的物件,杆上还留着几道浅浅的刻痕。他笑着说:“李明啊,你可别小看这枪,当年它还帮咱揪出过大鬼子呢。”
  李向民说的,是1941年秋天的事。那会儿他才十二岁,在儿童团里已经算“老兵”了。他是后庄村本地人,十岁那年就跟着村里的孩子们一起,扛起了红缨枪。那时候的儿童团,虽说都是半大孩子,可责任不轻,站岗放哨、盘查路条,样样来不得半点马虎。
  有天傍晚,他在村口站岗,天擦黑时过来个穿黑褂子的男人,说是走亲戚的,却拿不出路条。李向民正要细问,那男人突然从背后掏出块石头,“呼”地就砸了过来。他躲闪不及,后脑勺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当时就晕了过去。后来才知道,那是个汉奸,怕被盘查才下了黑手。打那以后,儿童团就改了规矩,只在白天站岗,两人一班,枪不离手,眼睛瞪得比谁都亮。
  有一回,他在路口盘查一个挑着箩筐的货郎,筐里装着十几个茶壶,叮叮当当作响。货郎掏出了路条,字迹也算清楚,可李向民总觉得不对劲——那货郎眼神躲闪,挑担子的手也有点抖。他蹲下来,拿起一个茶壶颠了颠,分量比别的沉。“大叔,这茶壶里装的啥呀?”他故意问。货郎脸一紧:“就是、就是空壶,新烧的。”李向民没松手,把壶盖一掀,里头哪是空的?塞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些黄澄澄的粉末。“这是啥?”他追问。货郎脸都白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后来才知道,那是鸦片膏子,叫“金丹料面”,是给鬼子和汉奸运的。这货郎被扭送到村公所,还牵出了村里一个藏得挺深的汉奸。
  所以到了1941年9月那天,李向民和占文、贵枝、全顺四个伙伴在村口南阁站岗时,个个都像小豹子似的,眼睛瞪得溜圆。南阁是个两层的小阁楼,底下是通往后庄的必经之路,楼上视野开阔,能望见老远。李向民和全顺趴在阁楼的栏杆上,手里的红缨枪斜靠在旁边,枪缨子红得像团火。
  “向民,你看那边。”全顺忽然捅了他一下,指着中庄方向。李向民眯起眼,只见两个黑影在土路上慢慢挪动,走走停停,时不时抬起头,对着西边的广志山和东边的黑尖山指指点点,那架势不像是赶路,倒像是在丈量啥。他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往下喊:“占文哥,贵枝,有情况!”
  占文是儿童团的班长,比他们大两岁,人稳重。他一听,立刻让贵枝握紧枪,自己则凑到阁楼下的柱子后张望。那两人越走越近,一个高瘦,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短褂,另一个矮胖,黑布衫子紧绷在身上,走路有点外八字。
  眼看就要到阁口了,李向民和占文对视一眼,猛地从柱子后跳出来,齐声喝道:“站住!”贵枝和全顺也从旁边闪出来,两杆红缨枪“咔”地一声交叉,枪尖正对着两人的胸口,红缨子在风里簌簌动。
  “路条!”占文扬了扬下巴,声音虽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硬气。
  矮胖子眼皮耷拉着,一声不吭,嘴角紧抿着,像是怕多说一个字。高瘦子倒还算镇定,手往怀里一掏,摸出张折叠的纸,递给旁边的贵枝。贵枝展开一看,脆生生地念:“兹有潞城居民二人,经石梁前往古寺头,寻访寺院和尚就医。望沿途查验放行。”
  李向民在阁楼上听得真切,心里顿时起了疑。他就是古寺头村的人,打小在那一带跑,哪有什么寺院?更别说和尚了。他朝楼下使了个眼色,占文和贵枝也皱起了眉——这俩人,有问题。
  “路条看完了,我们能走了吧?”高瘦子搓着手,脸上堆着笑,“找和尚看病要紧,耽搁不得呀。”
  “不行。”李向民从阁楼上跳下来,红缨枪往地上一顿,“看你们俩身板结实,哪像有病的?潞城离这儿百十里地,真要是有病,能走这么远?得仔细查查。”
  高瘦子脸上的笑僵了僵,赶紧解释:“潞城是远,我们走了四天呢。我这兄弟……是个哑巴,”他指了指矮胖子,“别的病没有,就是不会说话。听说古寺头的和尚有本事,能让哑巴开口,我们专门来碰碰运气,治不好也死心了。要是实在不让过,我们就回去了。”说着,还真就转过身,拉着矮胖子要走。
  占文往前一步,拦住他们:“别走啊。既然是看病的大事,我们哪能拦着?这样,我们送你们去寺院,省得你们找不着路。”说着,朝李向民使了个眼色,“向民,跟我一起送送二位。”
  李向民心里明白,这是要把人往村里带,让民兵同志们看看。他和全顺走在前头,占文、贵枝跟在后面,四杆红缨枪都扛在肩上,看似放松,实则把那两人夹在了中间。
  穿过村里的小巷,就到了堂儿庙前的小广场。那会儿正是农闲,村里的民兵队长李法田带着任五松、王贵林、王牛儿几个,正蹲在地上凿石雷。石雷是用当地的青石凿的,“叮叮当当”的敲击声老远就能听见。见李向民他们带着两个生人过来,李法田停下手里的錾子,直起腰问:“占文,这是咋回事?”
  占文把路条递过去,把刚才的情形一说。李法田接过路条,眯着眼看了半天,又上下打量那两人。高瘦子被他看得有点慌,说话都结结巴巴:“我们……真是看病的……”矮胖子还是一言不发,只是脸上的肉一抽一抽的,黑一块紫一块地跳动,像是揣着啥急事。
  李法田的目光落在矮胖子脸上,忽然不动了。他往前走了两步,盯着对方的鼻子看了片刻,然后朝任五松和王牛儿使了个眼色。“看来你们是不会老实说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子狠劲,“来人,先捆起来!”
  任五松从墙角拿起一条拧得结实的豆子绳子,三两下就把两人捆了个结实。王贵林在矮胖子的裤腿里一摸,摸出个油布包着的小本本。打开一看,里头密密麻麻画着红蓝铅笔的线条和箭头,弯弯曲曲的,像是地图。李法田凑过去仔细一看,顿时变了脸色——那线条标的,正是广志脑一带的路线!
  
  从长治到石梁,再到上遥、大寺、东沟口,在这儿分了两条线:一条是渠村、下庄、贤坊、广志脑、刀岭,最后到南委泉;另一条是前庄、中庄、后庄、古寺头、刀岭,也通南委泉,两路汇合后,终点是西井镇。把岭、投西、谷乱峧、石门这些险要的山头,都用红铅笔打了圈。
  “还有啥话说?”李法田把小本本往两人面前一摔,“趁早交代,还能留条活路,要是顽抗,直接枪毙!”旁边几个年轻民兵气不过,攥着拳头就要上去揍那矮胖子,被王牛儿拦住了:“先别动手,等问清楚再说。”
  “别打他!”高瘦子突然喊起来,声音发颤,“他真是我弟弟,真是哑巴,打也说不出话!”
  李法田冷笑一声,掏出腰间的匣子枪,“哗啦”一声拉开枪栓:“到这时候还嘴硬?我先毙了你这个黑狗!”
  “枪毙他!枪毙他!”李向民和几个儿童团员也跟着喊,红缨枪往地上顿得咚咚响。
  眼看枪栓都拉开了,高瘦子脸吓得惨白,“扑通”一声就跪了:“我交代!我全交代!我是潞城东街的,是维持会让我来的,给……给皇军引路的。”他偷瞄了一眼矮胖子,声音更低了,“他是日本人,怕被认出来,才装哑巴,说是我弟弟。我们就是来核对广志脑到西井镇的路线图。出来四天了,昨晚住在中庄村外的河神庙里,真没干别的!我是中国人,饶命啊各位大爷!”
  “打倒日本鬼子!打倒汉奸走狗!”广场上的人越聚越多,口号声震天响,年轻人个个摩拳擦掌,恨不能上去撕了这俩特务。
  村干部们商量了一阵,把两人从柱子上解下来,用一条绳子拴在一起。王贵林、李仁顺、彭怀则三个民兵自告奋勇,要把人送到区上。那张路线图,被李仁顺用手巾层层包好,贴身藏着,说是要当面交给张政委。
  
  后庄儿童团揪出鬼子特务的消息,没几天就传遍了全区。听说那两个特务,在后来的反“扫荡”里被处决了,也算是罪有应得。
  抗战胜利后,李向民参了军,跟着部队解放了太原。新中国成立后,他退伍回了黎城,在地方上工作,1989年离了休。如今九十多岁了,身子骨还硬朗,住在老村里,每天都要到村口的南阁那儿转一转。
  临走时,老人忽然唱了起来,是当年儿童团的儿歌:“儿童团、儿童团,我们都是儿童团。年纪小、心灵巧,读书又放哨。日本军是仇敌,汉奸们真可恨。站岗放哨要当心,查路条时要认真。从哪来,到哪去,都要仔细问。嘀嘀嗒,嗒嗒嘀,嗒嘀嗒嘀嗒嗒嘀。”
  歌声里,仿佛又看见那个十二岁的少年,握着红缨枪,站在南阁上,眼睛亮得像星,守着村口的路,也守着身后的家。
  
  
  (二)
  
  2014年的那个午后,阳光透过窗棂落在贾德荣布满皱纹的脸上,他抬手抹了把眼角,浑浊的眼睛里忽然泛起光来,像是又回到了七十多年前的山西战场。我坐在他对面,静静听着,那些带着硝烟味的往事,便从他断断续续的讲述里,一点点清晰起来。
  贾德荣这名字,是他参军后改的。他原叫贾宝珠,山西运城盐湖区上王乡程家庄村人。1937年4月,那会儿他才十七,正是半大不小的年纪,却揣着一股热血,瞒着爹娘偷偷跑去参加了共产党领导的山西青年抗敌决死队。我还记得他说这话时,嘴角带着点少年人的倔强:“家里就我一个男娃,爹娘哪肯放我走?可日本人都快打到家门口了,哪能蹲在家里等着?”
  部队里武器金贵得很,万连长——就是后来牺牲的那位万连长,当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递过来一口沉甸甸的大砍刀,还有两颗圆滚滚的手榴弹。“宝珠啊,”连长总爱这么叫他,“这刀片子锋利,劈鬼子够用了,手榴弹省着点用,关键时候能救命。”他把砍刀别在腰上,手榴弹揣进怀里,心里头又热又沉,知道从这天起,自己就不是庄稼地里的娃了,是扛枪打仗的兵。
  
  那年夏天,部队在夏县峪郭镇训练,天刚蒙蒙亮就得起,练刺杀、练瞄准,汗水把军装浸得能拧出水来。忽有一天,他正扎着马步练劈刀,就见操场边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是他爹。老人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褂子,裤脚还沾着泥,一见他就红了眼:“你咋不说一声就走了?你娘在家哭了好几天,我寻遍了牛庄,才有人说你们在这儿。”他攥着刀柄,脖子梗得笔直:“爹,我不回去,我要打鬼子。”他爹叹着气,转身跟万连长求情:“长官,娃还小,您多担待着点。”万连长握着老人的手,说得恳切:“老乡,您放心!我们是革命的队伍,弟兄们亲如手足,指定把他当自家兄弟看。”他站在一旁听着,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1938年5月,他们在黎城县的上下湾村打了场伏击。公路两边的山坡上,野草长得比人还高,他们趴在草丛里,连大气都不敢喘。太阳毒辣辣地晒着,蚊子在耳边嗡嗡叫,可谁也没心思理会。远远地,十几辆鬼子的物资汽车“突突”地开过来,车厢上盖着帆布,隐约能看到枪支弹药的轮廓。万连长打了个手势,机枪手悄悄架起枪,手榴弹也都揭了盖。
  “打!”随着一声令下,枪声、手榴弹爆炸声一下子撕破了寂静。他跟着战友们往下冲,喊杀声震得山都在响。那股小鬼子没料到会遇袭,慌乱中抵抗了一阵就垮了。他们缴获了不少物资,还抓了几个俘虏。贾德荣所在的机枪班负责看守,那些鬼子起初还挺横,叽里呱啦地乱喊,突然有两个猛地扑过来,想抢战士手里的枪。万连长眼疾手快,掏出手枪“砰砰”朝天放了两枪,大喝一声:“都给我捆起来!”几个战士气不过,拿起手里的棍子,照着鬼子屁股腿上就抡了过去,打得他们嗷嗷叫,这才老实了。
  
  有几个受伤的鬼子,按命令得抬去后方野战医院。可老百姓恨透了鬼子,抬担架的民工们脸色铁青,走到半山腰的陡坡时,有个民工咬着牙,趁人不注意,一把将担架掀了,那鬼子“嗷”地叫了一声,就滚进了深沟里。指导员正好看见,急忙跑过去制止,厉声批评:“不能这样!缴了械的俘虏,就得按政策来!”可民工们红着眼说:“这些畜生杀了咱多少人,凭啥还给他治伤?”最后还是指导员好说歹说,才把剩下的俘虏安全送了过去。贾德荣说,那会儿他心里也解气,但听了指导员的话,又觉得打仗得有规矩,不能跟鬼子一样没人性。
  转年8月,他们在黎城、武乡、左权县一带打退了日伪军的进攻,一路向北行进。夜里黑得像泼了墨,只能借着点星光辨认方向。突然,前边传来几声喊叫:“站住!哪部分的?”是伪军的腔调。紧接着,又响起几个日本人叽里呱啦的吆喝,显然是遇上敌人了。万连长压低声音,命令来得又快又急:“同志们,上刺刀,杀!”
  黑暗里,枪托碰撞的闷响、刺刀入肉的噗嗤声、还有战士们的怒吼和鬼子的惨叫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贾德荣凭着一股猛劲,朝着跟前一个黑影就刺了过去,只听“哎哟”一声,那黑影从马上栽了下来——竟是个骑在马上的鬼子军官。他来不及多想,又转身去对付旁边的敌人。打了约莫半个时辰,敌人朝着附近的据点退了,他们也不敢追,趁着夜色继续往山上走,每个人身上都沾着泥和血,喘气像拉风箱。
  
  连续几天行军,脚底板磨出了好几个水泡,一沾地就钻心疼。到了襄坦县一带,刚想歇口气,就听见远处传来“咚咚”的炮声。上午十点多,他们跟敌人接上了火。鬼子的山炮、迫击炮像疯了一样往阵地上砸,泥土、碎石子被炸得满天飞,耳边全是轰鸣声,震得人头晕眼花。他缩在战壕里,紧紧抱着步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鬼子冲上来。
  炮轰停了,鬼子的步兵像蚂蚁一样朝阵地涌来。“打!”万连长一声令下,机关枪“嗒嗒嗒”地吼起来,子弹在敌人中间撕开一道道口子,倒下一片。可后面的鬼子跟上来,还有飞机在头顶盘旋,“嗡嗡”地扔炸弹。第二次冲锋,敌人来得更凶,他们把火力集中起来,等鬼子冲到三十米远时,万连长喊了声“投弹”。几十枚手榴弹飞了出去,爆炸声震耳欲聋,浓烟腾起老高,把鬼子裹了进去。
  可敌人还是没完没了地往上冲,眼看就要到阵地前了。万连长扯着嗓子喊:“同志们,上刺刀!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冲啊!”他“咔”地一声上好刺刀,跟着战友们就冲了出去。步枪因为刚才打得太猛,枪管烫得能烙饼,他往前跑着,突然觉得手里一轻——刺刀竟然掉了!原来连续射击让刺刀簧松了,那刺刀“哐当”一声,掉进了旁边的乱草沟里。
  他心里咯噔一下,没了刺刀,跟赤手空拳差不多。就在这时候,旁边的包战芝和刑来发“嗖嗖”扔出两枚手榴弹,“轰隆”两声,烟雾弥漫开来。“快找!”包战芝喊了一声。他猫着腰跳进沟里,手在乱草里胡乱摸,急得满头汗,指尖终于碰到了冰凉的金属,一把抓起来,刚把刺刀重新上好,一个鬼子就端着枪冲了过来。
  他来不及多想,侧身一闪,躲开鬼子的刺刀,跟着猛地往前一送,刺刀“噗”地刺进了鬼子的胸膛。他往后一拉,滚烫的血“哗”地溅了他一身,脸上、胳膊上全是。那一刻,他眼睛都红了,脑子里只有杀鬼子的念头,又接连刺倒两个鬼子。嘴里腥甜腥甜的,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牙咬得咯咯响。
  大约半个钟头后,鬼子终于扛不住了,拖着尸体往后退。阵地上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气声。他拄着枪站在那里,浑身是血,像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样。这一仗,全连牺牲了二十多个战友,有几个还是跟他一起参军的老乡。他们默默地挖坑,把战友们埋了,每个人脸上都没有泪,只有沉沉的悲痛。收拾好缴获的枪支弹药,他们又向着后方转移,脚步虽沉,却一步也没有停。
  
  1938年10月,他们从屯留县往沁源县转移,夜里要过敌人的封锁线。万连长特意叮嘱:“都把家伙什弄利索了,别出声,惊动了炮楼里的鬼子就麻烦了。”命令一个个往后传,战士们都屏住呼吸,脚步放得极轻。炮楼里的鬼子时不时打冷枪,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他紧跟在万连长身后,心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前面的万连长“哎哟”一声倒了下去。他赶紧冲上去,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看,连长脸上全是血,一颗流弹击中了他的头部。“连长!连长!”他急得大喊,可连长已经说不出话了。他们几个人急忙抬起连长,拼命往前跑,过了封锁线,军医赶过来时,连长的手已经凉了。全连战士就地立正,脱帽敬礼,没有人说话,但我能想象出当时的情景,那沉默里藏着多少悲痛啊。贾德荣说到这儿,停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万连长待我像亲哥一样……”
  1940年11月,几百个鬼子从上遥山脚下进攻。他们趴在战壕里,扔出几十颗手榴弹,爆炸声连成一片。贾德荣抱着机枪,对着冲上来的鬼子猛扫,枪管打得发烫,烫得能烫手。班长孟玉林就在他旁边,突然“咕咚”一声趴在了战壕里,他扭头一看,子弹打穿了班长的头,人已经没气了。没过多久,弹药手包战芝又被鬼子的迫击炮弹片击中了胸部,哼都没哼一声就牺牲了。
  他红着眼,死死盯着前方,机枪不停地响。突然,草丛里一声枪响,他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木木的,不怎么疼。他没管,继续扣动扳机,把那个偷袭的鬼子打成了筛子。又打了一阵,才觉得衣服湿漉漉的,低头一看,胸口的血正顺着衣襟往下流,热乎乎的,把裤腿都浸透了。他把机枪架在战壕上,慢慢趴下,朝着排长喊:“排长,我挂彩了。”
  军医跑过来,用绷带给他止血,战友郭海荣背起他,藏进一片茂密的草丛里。他迷迷糊糊地听着外面的枪声,心里就一个念头:可别死,还没把鬼子打跑呢……
  
  后来,他被送到后方医院,捡回了一条命,但伤得重,出院后就转到了地方民兵部队,照样打鬼子,保卫根据地。抗战胜利后,他跟着大伙儿参加上党战役,保卫胜利果实。再后来,他退伍了,参加地方工作,新中国成立后分到榆次市供销社,又调回闻喜县棉麻公司,1994年离休。
  贾德荣说这些的时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似乎还留着当年的硝烟味。
  我坐在那里,望着窗外,仿佛能看见当年那个十七岁的少年,背着大砍刀,跟着队伍走向战场,看见他在血与火里拼杀,看见他失去战友时的悲痛。那些在白刃战里流淌的血,那些在黑夜里响起的枪声,都成了历史的印记,刻在我们心里,永远不能忘。
  2015年,老兵贾德荣去世,享年九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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