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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小庄杀敌,子英锄奸

作品名称:无名者之血      作者: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发布时间:2025-08-07 10:21:15      字数:7313

  (一)
  
  2012年春天的一个深夜,月色被云层遮得严实,赵小庄坐在炕沿上,吧嗒着旱烟袋,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右手那几道歪歪扭扭的疤。他说那年袭扰容城的事,至今想起来,后背还冒冷汗。
  “俺们那会儿跟吴群哥、胡恩坡几个,猫在城墙根的老槐树上打冷枪。城墙上的鬼子哨兵跟瞎了似的,打一枪换个地方,听着他们在城里瞎嚷嚷,心里正乐呢。”赵小庄磕了磕烟袋锅,声音里带着点后怕,“谁知道城门缝里悄没声摸出一队鬼子,刺刀在黑地里闪着光,离着十来步才听见‘咔啦’的枪栓响。”
  
  他说自己16岁被抓壮丁当伪军那会儿,鬼子教官拿皮鞭抽着教打枪,机枪的后坐力能把人震得胳膊发麻,骑兵的马刀劈在草人身上,“呼哧”一声能带出风来。可他打心眼儿里不忿,凭啥中国人要听小鬼子使唤?有回跟着“扫荡”,一个罗圈腿鬼子让他去老乡家翻吃的,他磨磨蹭蹭不想动,那鬼子扬手就扇过来,巴掌带着一股子酒气。
  “俺反手就给了他一拳,打得他鼻子直流血。”赵小庄把右手举起来,三个指甲盖的地方坑坑洼洼,“他嗷嗷叫着骂‘你的死了死了的’,俺说‘你小子才先死’,他就把刺刀抽出来,‘叭叭’往俺脑袋上拍。俺急了,伸手去抢那刺刀,他顺着劲儿就往下砍,三个指甲盖当时就没了,血顺着手指头缝往地上滴。”
  他说那会儿也不知哪来的狠劲,抽出腰里的军刺,照着鬼子心窝子就捅进去了。军刺拔出来的时候,带着热气的血溅了他一脸。他抹了把脸,越过村口的土坯墙就跑,鞋跑掉了一只,光着脚在庄稼地里蹚了半夜,脚底板被碎石子划得全是口子。后来辗转找到雄县县大队,指导员看着他淌血的右手,拍着他肩膀说:“好小子,有种,以后跟俺们干!”
  回想起容城那夜,赵小庄的声音紧了些。“鬼子端着刺刀‘呀呀’叫着冲过来,吴群哥是回民,块头比俺壮实一圈,那鬼子先奔他去了。吴群哥横过枪来挡,刺刀‘噗’地扎在枪带子上,把他推得趔趄了好几步,枪差点脱手。”他比划着抡枪托的动作,“俺看那鬼子正要抽刀再捅,眼都红了,抱起步枪照着他后脑勺就砸下去,‘噗嗤’一声,跟砸烂个西瓜似的。”
  胡恩坡那边的动静更吓人,两个鬼子把他追得没了方向,他在麦地里绕来绕去,最后被堵在土坡下。“那鬼子跟疯了似的,刺刀‘噗噗’往他身上扎,左边一刺刀,右边一刺刀,胡恩坡抱着头直哼哼。”赵小庄说他和吴群哥对着那俩鬼子开枪时,手都在抖,“把他背回卫生所时,血把俺们的衣裳都浸透了,医生说再晚来半个时辰,血就流干了。后来他评了头等残疾,左胳膊抬不起来,可见了俺们总说,是俺俩捡回他一条命。”
  
  1943年初那次诱敌,赵小庄说得眉飞色舞。“团长让俺们去板家窝逗鬼子,老龚那小子枪法准,躲在坟头后面,一枪就把领头的鬼子撂倒了。”他学着鬼子气呼呼的样子,弓着腰往前冲,“伪军和鬼子嗷嗷叫着追,追着追着就进了包围圈。等三八炮‘咚’地一响,鬼子脸都白了——小部队哪有这家伙?他们一往后撤,两边的机枪就跟割麦子似的扫。俺抱着机枪打了几十发,看着日伪军成片地倒,心里头那叫一个痛快,比喝了二锅头还舒坦。”
  他们顺势端炮楼的时候,赵小庄抢着打头阵。“天宫寺那炮楼里的伪军,听见枪响就举白旗了,就王克桥道口那个,鬼子还负隅顽抗,俺们扔了两颗手榴弹进去,里面就没动静了。”他数着手指头,“一共端了十个据点,光缴获的子弹就够俺们打半年的。”
  
  1943年5月,县大队转成正规军,指导员找他谈入党的事,他红着脸写了申请书,字歪歪扭扭像爬虫子。可刚把申请书交上去,就赶上打渠沟炮楼。“那炮楼修得跟铁疙瘩似的,俺瞅着鬼子那挺重机枪在楼顶逞威风,就想把它抢过来。”赵小庄摸了摸后脑勺,“刚冲到楼下,一颗炮弹‘轰’地炸在旁边,俺就啥也不知道了。”
  等他在野战医院醒过来,已经是半个月后。“医生说俺脑震荡,得养着。可等俺好利索了,部队早开拔了,把俺转到75团当班长,跟着杨成武司令打仗。”他眼里闪着光,“跟着大部队打仗,那才叫过瘾!”
  1944年在雄县打伏击,赵小庄至今觉得好笑。“头一回让连长带着去,敌人影还没见着,一个新兵紧张得枪走火了,把鬼子吓跑了。政委气得把连长骂了一顿:‘给你们枪是烧火棍?’”第二回政委亲自带队,提前几天就埋伏在北边的高粱地里,蚊子嗡嗡地往人脸上撞。“政委说他盒子枪一响,俺们就扔手榴弹,扫射几下就冲锋。”
  等了三天,日伪军的队伍终于来了。“先来十个,政委摆手;来二十个,政委还摆手。直到后面的大部队都跟上来,政委看时机到了,盒子枪‘啪啪啪’响了三声。”赵小庄比划着扔手榴弹的动作,“那些手榴弹在敌人群里炸开,跟放鞭炮似的。鬼子往大堤上跑,俺和老藤托着机枪打堤顶,打得尘土冒烟,他们头都不敢露。底下战友们一冲,手榴弹在堤上炸成一溜,鬼子没处躲,就往河滩跑。”
  河对岸的民兵早等着了,都是些跟鬼子打了多年交道的老八路。“有个扛机枪的鬼子刚下河,民兵一枪就把他打冒泡了。”赵小庄笑着说,“鬼子往回跑,俺们打;往对岸跑,民兵打,一百多号人全交代在那儿了。缴获的机枪里,民兵想要那挺歪把子,政委跟他们商量:‘给你们十杆大枪,机枪俺们留着打硬仗。’”
  后来75团扩编成四个团,赵小庄成了排长。1945年打新城的时候,城里的鬼子听说投降了,连夜往保定跑,他们追了一路,缴获的军靴都够全团换一遍的。
  
  1949年打下天津,赵小庄胳膊上的旧伤总犯,申请复员。“政委拉着俺的手说:‘跟着部队干多好,可惜了。’俺说:‘俺这胳膊抬不起来,总不能拖累队伍。’”政委给俺申请去城里的厂子,俺摆手说:“俩字不识,去了也是瞎混。”最后还是回了古庄头村,扛着锄头种地。
  晚年的赵小庄坐在自家院里晒太阳,手里还总摩挲着右手那几道疤。他说这辈子值了,能看着鬼子投降,看着庄稼地里长出好粮食,比啥都强。
  
  
  (二)
  
  2005年的秋天,我去山西永济办事,特意绕到正阳村,拜访了韩子英老人。那时他已八十多岁,背有些驼,眼睛却亮得很,说起当年锄奸的事,烟袋杆在炕桌上敲得笃笃响。他说自己这辈子最痛快的,就是亲手收拾了那些给日本人当狗的汉奸。
  “俺那会儿在村里小学当教员,白天教娃娃们念‘人之初’,晚上就揣着枪出去干活。”韩子英磕了磕烟灰,指节因为常年握枪,关节处有些变形,“正阳小组长,听着名头不大,管的事却要命——专收拾那些认贼作父的败类。”
  
  他给我讲的头一桩事,是1944年10月收拾李占奎。那汉奸原是游击队员,后来贪生怕死投了日本人,在小姚村一带为非作歹,老百姓恨得牙痒痒。区长胡永康找到韩子英时,月光正照在窗台上,胡区长压低声音说:“子英,李占奎这颗钉子,该拔了。”
  当天半夜,崔金山和王观灯就摸到了学校。崔金山扛着两杆步枪,枪身用破布裹着,走起路来没半点声响。王观灯手里攥着根麻绳,绳头打了个死结。韩子英从床底下摸出把匕首,插在腰里,三人趁着月色往小姚村摸。
  “李占奎家就在村口,院墙不算高,也就一人多些。”韩子英比划着搭人梯的样子,“俺踩着崔金山的肩膀上去,趴在墙头看了看,院里的狗没拴,可那畜生早被李占奎喂得认贼作父,见了俺们竟摇尾巴。”
  他们翻进院时,李占奎正打着呼噜,炕头上还放着个酒葫芦。王观灯上前捂住他的嘴,崔金山架起胳膊,三人把他拖到院里。韩子英用匕首顶着他脖子:“把枪交出来,饶你个全尸。”李占奎开始还嘴硬,说自己早没枪了。崔金山上去左右开弓,打得他嘴角淌血,这才哆哆嗦嗦说枪藏在砖瓦堆里。
  “刨开砖瓦堆,就找出个拐腰把土手枪,枪膛里全是锈。”韩子英冷笑一声,“王观灯急了,薅着他的头发往墙上撞,‘真家伙藏哪了?’李占奎这才吐露,枪在伙房风箱旁边的墙洞里。”
  韩子英按住李占奎,崔金山去伙房拉开风箱,果然从墙洞里摸出把乌黑的手枪,枪套上还刻着个“忠”字。“那是日本人赏他的,他倒真当宝贝。”韩子英说他们正用绳子勒李占奎的脖子,屋里忽然出来个黑影,是李占奎的老婆。
  那女人平日里就帮着李占奎搜刮乡亲,此刻披头散发,一眼就认出了王观灯:“这不是灯灯吗?俺跟你妹子常一块儿做针线,你放了老李,俺给你拿银元!”王观灯脸涨得通红,刚要说话,被韩子英按住了。“放了他们,明天区里就得被鬼子端了。”韩子英咬着牙,和崔金山一起把那女人也捆了,“那夜风大,把绳子勒紧的声音都盖住了,没惊动旁人。”
  
  过了一个月,又出了档子事。汉奸老令带着手枪,假意来区队投降,混了一个月,竟偷跑回永济,才知道他是来打探消息的。区大队派了个排协助韩子英他们,要把这祸害除了。
  “永济城墙高,俺们带着梯子,后半夜摸到墙根下。”韩子英说他们爬上城墙时,砖缝里的冰碴子把手都冻裂了,“城墙上竟没站岗的,那些伪军早缩在碉堡里烤火了。”
  进了城,顺着街往老令常去的烟馆摸。那烟馆挂着“逍遥馆”的幌子,里头飘出鸦片烟的甜香。韩子英一脚踹开门,就见老令和一个姓傅的汉奸正躺在烟榻上吞云吐雾,旁边还坐着个贩大烟的。“站住!不许动!”韩子英大喝一声,一脚踩住老令放在桌上的手枪,左右开弓扇了他几个耳光,打得他牙都松了。
  老令“扑通”跪下,磕头如捣蒜。韩子英问他今晚的口令,他哆哆嗦嗦说是“小米”。“把他们仨捆了,像拖死狗似的往城门走。”到了城门,伪军岗哨喝问口令,老令赶紧答“小米”,城门“吱呀”开了道缝。
  刚出城门没多远,城楼上忽然有人喊:“不对劲!是八路!”接着“叭”地放了一枪。韩子英回身就是一枪,那岗哨“哎哟”一声栽了下来。“城里顿时炸了锅,日本人的警备队嗷嗷叫着追出来,火把把半边天都照亮了。”
  那三个汉奸故意磨蹭,眼看追兵离着就剩一里地,到了黄家洼,韩子英跟区队的人一合计,不能再带了。“把他们拖进战壕,刺刀进去,没多会儿就不动了。”他们顺着战壕溜到河底,踩着冰碴子往回撤,身后的枪声直到天亮才歇。
  
  1945年4月,姚村的冯正金捎信给区长,说临晋警备队的奸细冯乐娃回村了。韩子英和王观灯不敢走学校大门,怕学生看见,翻墙出去,又在冯营村叫上胡振芳,三人直奔姚村。冯正金早就在村口老槐树下等着,手里攥着个灯笼,见了他们就往暗处躲。
  “冯乐娃家坐北朝南,东面靠着条小巷,院里有棵枯树,枝桠伸到墙上。”韩子英说他们搭人梯上了墙,顺着枯树溜进院,“到了窗根下,俺敲了敲窗户,装成警备队的口气:‘乐娃,队长叫你呢。’”
  屋里半天没动静,接着传来冯乐娃的声音:“别装了,俺知道你们是干啥的。要钱?说个数,俺送到指定地点。”韩子英在窗外喊:“不要钱,要你的枪!”话音刚落,一枝枪从窗户缝里扔了出来,枪膛是空的。
  “再把步枪交出来!”韩子英喊了几声,屋里没动静。他从院里水缸边抄起个水罐子,朝窗户扔过去,“哐当”一声,罐子碎了,屋里还是没反应。“天快亮了,再耗下去就麻烦了。”王观灯摸出颗手榴弹,拉了弦扔进去。
  “轰隆”一声,窗户纸被炸得粉碎,屋里传出冯乐娃的骂声,接着枪响了,子弹嗖嗖地从窗子里飞出来。“警备队离着不远,听见枪响肯定会来。”韩子英当机立断,“撤!”他们翻墙出村时,身后的枪声还在响。
  后来听说冯乐娃被日伪送到临晋医院,捡回了一条命,可没得意多久,1947年土改时,被乡亲们按住打死在打谷场上。“那是他应得的报应。”韩子英说这话时,烟锅里的火星又亮了。
  
  抗战胜利后,韩子英跟着部队参加了解放战争,1951年又跨过鸭绿江去了朝鲜,1954年才复员回家。我去看他时,他家墙上挂着枚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章,金光闪闪的。老人说:“这辈子值了,没让那些汉奸坏了咱中国人的根。”
  如今韩子英老人九十五岁了,在正阳村的老院里种着几畦菜,阳光好的时候,就坐在门口给娃娃们讲过去的事。他总说,那些汉奸才是真的活不成个人样,死了也没人念想。
  
  (三)
  
  2015年的初秋,我在临沂见到訾忠,他坐在藤椅上,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手背上,那双手布满老茧,指关节有些变形,却仍能看出当年握枪的力道。他给我讲起抗战时的遭遇,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分量,仿佛那些刺刀与硝烟,从未真正远离。
  “1938年鬼子占了临沂,城里的血腥味飘了三天三夜。”訾忠老人端起茶杯,指尖微微发颤,“周井铺学校的操场上,学生们站着听老师讲城破的惨状,有人哭,有人攥着拳头骂。那时候我就想,书是没法安安稳稳念了,得拿起枪跟鬼子干。”
  
  他加入尚明书记领导的“抗日学生救国团”时,才十六岁。团里的武器少得可怜,大多是些生锈的鸟铳,还有人扛着劈柴的斧子。1939年他入党那天,尚明书记在油灯下给他别上枚铁制的党徽,说:“訾忠,记住,共产党员的骨头,得比石头还硬。”
  那年冬天,鲁南特委在费县南坡遭了鬼子的突袭。“敌人的骑兵跟疯狗似的,马蹄子踏在冻地上‘哒哒’响,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訾忠说他背着个装着书本和换洗衣物的背包,跑得上气不接,尚明书记回头喊:“轻装!把背包扔了!”他咬着牙把背包甩在路边,可没跑多远,就被落在了后面。
  到了芦山脚下,鬼子的喊叫声越来越近。他慌不择路拐进条山沟,趴在厚厚的松针堆里,眼睁睁看着几个战友被骑兵追上,刺刀闪着寒光捅下去。“那时候浑身抖得像筛糠,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心跳声。”他在山沟里躲到天黑,出来时满山都是烧过的焦土,再也找不到尚明书记和同志们的踪迹。
  回到村里,他夜里睡不着,悄悄挨家串户联络抗日的伙伴。“二十来个汉子,有佃农,有铁匠,还有两个跟他一样没了队伍的学生。”訾忠说他们凑在村头的破庙里,点着松明子商量,却连杆像样的枪都没有。他揣着两个窝头,走了三天三夜到临郯费峄四县边联办事处,人家说:“不是不给你枪,你带着枪过鬼子的岗哨,等于给敌人送武器。”最后给了他封介绍信,让他去鲁中沂临边联县办事处想办法。
  
  1940年夏天,他揣着介绍信、自己画的地图和游击小组的花名册上了路。那天日头毒得很,他戴着顶破草帽,走到方城镇东蒋村时,忽然听见村口传来马蹄声——是汉奸王洪九的队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两个伪军端着枪就过来了,刺刀差点戳到我胸口。”
  搜身的时候,他心提到了嗓子眼。地图和花名册被翻出来时,伪军小队长“嘿嘿”笑了,说:“这小子是八路的探子!”訾忠的手在袖管里死死攥着那封叠成小方块的介绍信,趁他们翻看地图的工夫,飞快地塞进了布袜里,贴着脚底板藏好。“那袜子是娘纳的粗布袜,针脚密,正好能藏住。”
  到了监狱,头一关就是压杠子。“两块砖垫在脚下,腿腕子夹着根碗口粗的木棍,得半蹲着。”他说审讯的汉奸往木棍上站,最多时站了八个,“腿像要断了似的,疼得想喊,可一想到花名册上那二十来个名字,就把牙咬碎了往肚子里咽。”
  后来又换了鞭子,蘸着水抽在身上,“啪”的一声就能抽出道血痕。“两个腋下被抽得血肉模糊,夜里躺在稻草堆上,蚊子成串地往伤口上落,跳蚤在身上爬,痒得钻心也不能挠,因为手被捆着。”敌人天天问名单上的人在哪,他只说自己是抓逃兵的,那些名字是可疑人员,“打死也不能说,说了,村里那二十来个汉子,还有他们的家人,都得遭殃。”
  在朱保审了半个月,他被转押到兰陵矿坑监狱。“那地方不是人待的,矿坑改成的牢房,潮得能拧出水,墙上长满了青苔,一股子霉味和尿骚味混在一起。”他在那儿被关了七个半月,拷打成了家常便饭,肋骨被打断过两根,至今阴雨天还隐隐作痛。
  “总不能就这么死了。”他开始悄悄联络狱友,用磨尖的铁片在墙上划暗号,凑齐了十几个人准备越狱。“就等月圆那天动手,有人能打开牢门的锁,有人熟悉矿坑的地形。”可没等动手,消息就走漏了。“汉奸把我们挨个吊在房梁上,用烧红的烙铁烫,没人吭声。有个老大哥被烫得晕过去三次,醒了还是骂汉奸,没吐一个字。”
  
  1942年春天,转机突然来了。驻临沂和费县的日军突然包围了王洪九的矿坑据点,“坦克轰隆隆地开过来,钢炮‘咚咚’地炸,汉奸们乱成一锅粥,有的往炮楼里钻,有的干脆扔了枪就跑。”訾忠和狱友们趁乱撞开牢门,顺着矿坑的排水沟往外跑。
  “不知跑了多远,前面突然出现几个鬼子,端着枪来回巡逻。”他说自己当时想都没想,一头扎进路边的池塘里,“水不深,刚没过胸口,我憋着气往泥里钻,只露个鼻子在水面上。”趴在池塘里躲了半天,直到日头偏西,鬼子走远了才爬出来,找了块石头砸开手上的铁镣,“手上的皮都磨掉了,血顺着手指头往下滴,可心里痛快,终于能喘口气了。”
  1944年8月,他终于找到了组织,尚明书记见到他时,眼圈都红了,说:“我们都以为你牺牲了。”随后任命他为武装乡乡长,就配了一把枪。“我带着那把枪,在牛田村的打谷场上喊:‘愿意抗日的,跟我来!’”他说那天来了三十多个汉子,手里拿着锄头、铁叉,还有人扛着祖传的鸟铳。
  几个月时间,他把十五个村串了起来,农救会的妇女们做军鞋,儿童团的娃娃们站岗放哨,自卫团的汉子们白天种地,夜里练刺杀。“联防大队成立那天,敲锣打鼓的,比过年还热闹。”
  1945年2月的棠林村伏击战,他记得格外清楚。“我们在破庙里埋伏了三天,庙里的菩萨像被炮弹炸掉了半边,正好能藏人。”他带着几个精干民兵在村前打冷枪,故意骂骂咧咧激怒鬼子。日军小队长韩教果然上钩了,带着五十多个日伪军,打着膏药旗就追了出来。“我们边打边退,把他们引到庙跟前,就听尚明书记喊了声‘打’,庙里的主力团突然冲出来,手榴弹像雨点似的扔过去,鬼子的膏药旗一下子就倒了。”
  追到大凤凰山西芦家林时,他一枪托砸倒了个伪军,又扑过去抱住韩教的腿,把那鬼子小队长摁在地上。“韩教还想挣扎,掏出指挥刀就砍,被我身边的民兵一扁担打在手上,刀掉在地上。”后来把韩教绑在门板上往后方送,那鬼子还“八格牙路”地骂,“到了根据地,让他见识了我们的厉害,才老实了。”
  那年春天“春伐王洪九”,他带着鲁南军区特务团的同志勘察地形,把沂艾庄据点的炮楼位置、哨兵换岗时间摸得一清二楚。“小围子久攻不下,我们就改了主意,在半路设埋伏,把王洪九派来的援兵打得屁滚尿流。”之后连端了五个据点,“沙沟崖那个据点的伪军,见我们来了,直接在炮楼上挂了白旗,说早就不想当汉奸了。”
  
  抗战胜利后,訾忠去了滨海区党校学习,后来又参加了解放战争。离休后,他总爱去学校给孩子们讲过去的事。“每次讲完,都要问娃娃们:‘记住了吗?共产党员的骨头,得比石头还硬。’”
  临走时,老人送我到门口,指着墙上挂的“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章”说:“活着真好,能看到这太平日子。”阳光照在他脸上,那些深深的皱纹里,仿佛还藏着当年的烽火与硝烟。如今訾忠老人九十八岁了,在临沂的老院里安度晚年,只是那双手,偶尔还会下意识地攥紧,像是还握着当年那杆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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