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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悯农之情

作品名称:报告政府      作者:寻找姚黄      发布时间:2025-08-04 14:37:15      字数:4650

  下面是章有仁讲的关于张明礼的故事。
  1947年冬天,共产党军队在战场上多次打败国民党军。为了补充兵员,国民党政府开始大肆抓壮丁。我们村庄上的青年张明礼,是独生子,父亲死得早,是他病怏怏的母亲把他养大的。他依仗自己是独子,不躲避不隐藏,明目张胆地去赶集,给病中的母亲抓药。
  刚到镇上,就被两个国民党兵抓住了。张明礼大喊:“俺是独生子,凭啥抓俺?”
  一个小个子兵说:“前线吃紧,还管你是不是独子吗?”
  张明礼不甘心被抓,奋力挣扎。他被大个子兵用短枪顶着脑袋,小个子兵把他绳捆索绑。
  张明礼知道来硬的不行,便假装顺从。他被押解到息县县衙里,就松了绑。
  当时,大概抓了一百多人,全部由当兵的押送着往北走。
  过了黄河那天,一百多人宿在黄河北岸的新乡附近的一个村庄里。
  半夜时分,张明礼出来解手,一个哨兵持枪吆喝:“干什么?”
  张明礼答:“尿尿。”
  哨兵说:“门口尿!”
  张明礼说:“还拉稀。”
  哨兵让他去房屋转角那儿拉。
  张明礼假装肚子疼,双手捂着腹部,待靠近哨兵时,突然直起身子,双手卡住哨兵的脖子。张明礼力大,哨兵虽然奋力挣扎,仍不能挣脱。
  不大一会儿,哨兵便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
  张明礼便撒开双腿,奔向黄河岸边。
  此时正是初冬天气,黄河水虽然不像夏季那样汹涌宽阔,但也有半里的宽度。暗淡的星光下,可以看到河水翻卷着浪花,呜呜咽咽地奔流。
  张明礼犹豫着站在水边,村庄那儿忽然亮起火把,人声鼎沸,他知道追兵来了,已无退路,“扑通”跳进浑浊冰冷的水中,向对岸游去。
  当追兵赶到黄河岸边时,张明礼已消失在黑夜里。有个兵胡乱放了两枪,惊起几只水鸟,嘎嘎地叫着飞远了。
  他就因为敢于反抗国民党,掐死国民党兵,名声大了。所以,解放后,他就当上了村干部。
  您在这儿搞农业合作化运动时,他是村上农协主席,初级社成立,您让他当了社长;五八年成立人民公社,您让他当了大队长。六二年秋后,您调走之后,村上的人开始跟他算旧账。因为三年自然灾害,村里死了十来个人。巧得是,农业合作化时,卖掉牲口入社的农户,家里没死一个人。死的全是没卖牲口就加入合作社的农户。
  有些人开始埋怨张明礼,说张明礼跟你跟得太紧。卖了牲口的,手里有钱,关键时候,有口吃的,家里当然不会死人。而没卖牲口的,手里没一分钱,咋能熬过来呢?
  俺家老大本来就想当大队干部,没当上,趁这机会,扇风点火,鼓动一些人找张明礼算账。
  那里夜里,张明礼开会回来,找到村外小溪旁,被人用麻袋套住头,一顿狠揍,腿打断了,还把他扔到小溪里。他不喊也不挣扎,反正那时候饿死了很多人,也不差他一个。正当他一心求死的时刻,我爹路过那儿,把他捞上来,背回家。他在床上躺了两三个月。后来,虽然能下床了,但腿瘸了,他就辞职不干了。
  说着说着,张明礼的家到了。
  张明礼坐在一张靠背椅子上,双眼微眯,昏昏欲睡。现在正在青黄不接时期,地里也没有太多的活儿,他就在院子里的榆树下打瞌睡。
  章有仁站在张明礼面前,喊了一嗓子:“下雨了!”
  张明礼抬起头来,仰面朝天,看见了西下的太阳,说:“大日头照着,哪有雨呀!你哄我?”
  章有仁说:“你看谁来了!”
  “谁来了?”张明礼看了一圈,摇摇头,说:“你们是计生所的人吧?俺又没违反计划生育,找俺干啥?”
  蔡福秀上前一步说:“明礼,你还认得我吗?”
  张明礼仔细看了看,说:“你不是老蔡吗?蔡区长对吧?”
  “好眼力!”蔡福秀说,“分别三十多年了,你还认识我!”
  张明礼拄着拐棍要站起来,被蔡福秀按住:“别起来,我说句话就走。”
  张明礼说:“你说吧。”
  蔡福秀问:“还记得当年农业合作化运动,我犯过的错误吗?”
  张明礼宽厚地笑了笑,说:“谁说你犯错误了?你一直当着区长,又没人撤你职!”
  蔡福秀说:“不是非得被撤职了,才是犯错误!有些错误是明摆着的。有些错误是藏在心里的。比如,农业合作化运动时,我天天逼你把那些富户弄进农业社,必须带着牲口和农具。结果轰轰烈烈干了几年,干成了,现在又倒回过去了。很多人在合作化运动中牺牲了财产,甚至被关进监狱,我们干得都是无用功,甚至是害人的。这,难道不是错误吗?”
  张明礼说:“你说的不是章有仁三弟吗?我们村就他一个人进了监狱。那都是我害的。”
  “怎么是你害的呢?我不逼你,你不会去找章有仁。他本来与农村合作化没有关系,结果牵扯进来,被判坐牢,这是我的错呀!”
  “不,不,不!你又没让我找章有仁出面劝老大老二,是我自作主张,请他来的!”
  “唉!”蔡福秀叹气说,“农村人就是厚道。”
  章有仁说:“你们俩别说了。谁都不怨,怨我自己手大,乱花钱!”
  “咋能怨你呢?”张明礼说,“追根究底还是怨张有财和张有宝,无中生有,编瞎话骗人!”
  “你们村干部退了有退休金吗?”蔡福秀问。
  “没呀,不当村干部了跟老百姓一样,自劳自食。”
  蔡福秀问:“听说章有财还活着,他在哪儿住呀?”
  章有仁说:“四个儿子分家后,他就没地儿住了。眼瞎了,四个儿子谁都不要他。他们自己动手,给他爹搭了一个窝棚,一对一个月送饭。他就住在这排房子南头。”
  “我们去看看!”蔡福秀说,“这个自私自利的家伙,一会我狠狠地批他一顿!”
  章有仁带路,一行人转过屋山,就来到窝棚前。
  章有财的窝棚是搭在三儿子的屋山头的。几根木棍从山墙上面斜着下来,到下面只有一米多高了。农村人叫这种房子“一披水”。意思是,雨水从一面屋顶下来。这是区别于起脊房两面下水而取的建筑物名字。
  破旧的窝棚在风中摇摇欲坠,像是在低诉着无尽的沧桑。
  章有财怀抱一根拐棍,坐在小凳子上,谛听着大自然的声音。他的身边是一只蓝花大瓷碗,里面有吃剩下的几粒米和青菜叶。几只苍蝇在碗边上爬来爬去。
  窝棚里只有一只小木床,床上是苇席,旁边放着一条脏兮兮的淡黄色床单。
  枕头是黑色的,里面装的荞麦壳,一只角上破了一个小洞,有几粒黑荞麦壳撒在苇席上,像一只只无头苍蝇。床头上有一只红麻杆编织的篓子,篓子里放着几件破衣服。
  他上身没穿衣服,赤裸着黄色的胸背,两边有肋骨暴露着。下身一条大裤衩子,乍一看是灰色的,细一看,是白色的。
  蔡福秀小声问:“没人给他洗碗吗?”
  章有仁说:“儿媳们送下一顿饭的时候,才把上一顿的饭碗拿回去刷。”
  “他几个儿子?”
  “四个。没有闺女。”
  “送的饭能吃饱吗?”
  “吃饱吃不饱就是那一碗,饭菜都在一只碗里。有时吃不饱,没到饭点就饿了。他就喊儿子的小名,要饭吃。”
  “邻居也没有端点饭给他吃吗?”
  “不敢端,”章有仁压低声音说,“谁端饭给他吃,他儿媳就骂谁。”
  蔡福秀叹声说:“儿子们也不管管?”
  “管不了,主要是不想管。”
  “附近有养老院吗?”
  “没有。听说县城里有。可谁愿意把他送养老院呢?一个月几千块的费用,谁给他掏呢?他本人没攒下一分钱,想住养老院也住不上呀!”
  蔡福秀站在窝棚前,眉头紧锁,眼前这一幕让他的心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
  他的思绪飘回了那些战火纷飞的岁月。“我们当年打天下,是让人人有饭吃,有衣穿。农业合作化运动,也是让农民兄弟过上好日子。”他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无奈与痛心。
  蔡福秀本来打算斥责章有财一顿,出一口恶气。可如今看到他这般凄惨的模样,那些责备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你看看他,四个儿子都不想养他,他靠什么吃饭?年轻时种地,收的粮食交公粮,为国家出了力。现在老了,干不动活儿,眼又瞎了,政府不管谁管?”
  蔡福秀转头看向随行的儿子们,接着说道:“你们开人大代表会,一定要提个议案。工人干部退休有退休金,啥都不干也有饭吃,农民为什么老了就不能发点退休金呢?哪怕每月只有三百五百,能保证他们饿不着,这也是对他们辛苦一辈子的交代,也算是告慰当年牺牲的烈士,让他们知道,江山没白打,他们的血没白流!”说着,蔡福秀的眼眶红了,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窝棚里,章有财似乎感受到了外面的动静,摸索着想要起身。蔡福秀见状,急忙走进窝棚,轻轻扶住老人:“老章,你受苦了。”简单的几个字,饱含着无尽的同情。章有财听到声音,嘴唇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浑浊的眼窝里涌出泪水。
  “你是谁呀?我咋听着有老三的声音呢?”章有财说。
  “你耳朵真尖。”章有仁说,“是我和蔡大哥来看看你。”
  “哪个蔡大哥?我们家亲戚没有姓蔡的呀?”
  “是蔡福秀大哥,当年在这儿蹲点的蔡区长!”
  “噢,”章有财想了一会儿,说,“是搞合作社的那个人吗?”
  “不光合作社,还有人民公社,五九年吃大锅饭,他都在这儿,跟咱们同吃、同住、同劳动的‘三同’区长。”
  章有财突然不说话了。他把头垂下,在两腿间趴着,像睡着了似的。
  蔡福秀说:“走吧,我什么都不想说了。回去!”说着,转身往村外走。
  章林庭急忙追上去拉着胳膊:“蔡伯伯,走错了,我家在那边!”
  蔡福秀说:“去村外坐车回息县呀!”
  章林庭说:“我妈和三弟正在准备饭。做你最爱吃的韭菜盒子!这里离镇上很近,再从饭店叫几个菜,方便得很!我们吃过饭再走!”
  “吃什么吃?”蔡福秀语气生硬地说,“十几个人吃顿饭,够你爸妈吃一年!我能吃下去吗?”
  “那回息县吃饭就不花钱吗?”
  “回息县,我请客!”蔡福秀说,“你看现在的农民多苦呀!尤其是老人,跟刚解放有啥区别?我们这些年都是白干了!啥时候给农村老人发退休金了,我再来你家吃饭!”
  蔡家民对章林庭说:“咱爸倔得很,他说一不二。还是走吧!”
  章林庭说:“那也得去通知董雅和小萍呀!”
  说着,正要跑去找,蔡家有说:“甭去找,打个电话给董雅吧。”
  蔡福秀趁此机会,问章林庭:“老四,你对农业合作化运动有什么看法?”
  章林庭想了想说:“首先是工作粗放,改造过快。合作化运动进程中求快心理明显,部分地区短时间内将大量个体农户纳入合作社,工作缺乏细致规划和准备,对农民思想引导和实际困难解决不足。
  “其次是形式简单化。全国推行过程中,各地未充分结合当地实际情况,大多采用统一的高级社形式,忽视不同地区经济发展水平和农民意愿差异,不利于因地制宜发展农业生产。
  “第三是影响农民积极性。部分干部工作方法不当,强迫农民入社,损害农民利益,影响农民生产积极性和对合作化的信任,对农业生产长期发展产生一定的负面影响。为以后在三年自然灾害面前的软弱涣散和应对失据埋下了伏笔。”
  蔡福秀赞许地说:“看来,你才是‘行后三思’的继承人。古人主张‘三思而后行’,这没错,可有些领导人就是不喜欢‘三思而后行’。主张先干起来,干对了就好,干错了再改。
  “一个国家的发展经不起随意折腾。即便你不认同‘三思而后行’的理念,也应当在行动之后进行深刻反思,及时启动亡羊补牢的机制,我将其称为‘行后三思’。
  “倘若做不到这一点,仅仅一味地强调‘大胆地试’、‘大胆地闯’,而忽视了过程中的问题和事后的总结反思,必定会遭受重大损失,陷入极为不利的困境。
  “历史上,为什么发生那么多农民起义?还不是朝廷对农民的过度压榨?五十年代的社会主义改造,对民族资本家的财产采取赎买政策,而对农民的财产却是相当于没收的农业合作化。这种‘双标’行为,把农民的地位置于民族资本家之下,这让我们这些出身于农家的革命者情何以堪哪!”
  在场的人都点头表示赞许,都对蔡福秀老人的悯农之情深深折服。
  众人到齐后,章有仁一家送出村外,母亲拉着李小萍的手,小姑抱着章遇李,大家依依不舍地走走停停,停停说说。
  李小萍说:“妈,你跟我们一起走吧!你带遇李,我放心。”
  婆婆说:“你看秋忙马上就开始了。我等干完活,农闲了再去。”
  李小萍说:“你一定要去呀!”
  婆婆含着泪说:“去,去,去,那个地方我挺喜欢的!”
  蔡福秀默默地走着,他是在琢磨“三思而后行”呢,还是“行而后三思”?
  夕阳的余晖洒在大地上,蔡福秀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东边的月亮也出来了,苍白中带点橘色。太阳和月亮同现天空并都圆满着,每月也就那么两天。可世上的事儿有圆满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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