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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第三节重新确立人生目标(2)

作品名称:矿山岁月      作者:渭北儒生      发布时间:2025-08-04 14:12:12      字数:7022

  六月的鳌背矿,仿佛被扣进了一口巨大的蒸笼。毒辣的日头炙烤着大地,蒸腾起混合着煤灰、尘土和腐烂垃圾的窒闷气息。党委会议室的窗户虽然全开,但涌入的不是凉风,而是裹挟着热浪和远处洗煤楼酸腐味的浊气。头顶的老式吊扇嗡嗡作响,徒劳地搅动着凝滞的空气,扇叶旋转的影子投在长条会议桌上,像几只焦躁不安的黑鸟。
  李长海“啪”地一声将一份文件拍在橡木桌面上,巨大的声响盖过了吊扇的噪音。深红色的文件抬头——《关于确保鳌背矿全年原煤产量突破六十万吨的通知》——像一道刺目的伤口。他肥胖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油亮的脑门上布满汗珠,白衬衫领口被汗水浸透一圈黄渍。
  “全年增产十万吨!硬指标!”他声音嘶哑,手指关节敲击着文件,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面蓝光的脸上,“完不成?全员降薪!从矿长到挖煤工,一个子儿都甭想多拿!省厅的板子,可不会跟咱们讲情面!”他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党委委员,带着赤裸裸的威胁,“现在是抢产量的黄金期,谁拖后腿,谁就是全矿的罪人!”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吊扇那令人心烦的嗡嗡声和窗外知了歇斯底里的嘶鸣。几个委员低着头,目光躲闪,有的下意识地转动着手中的钢笔,有的用指甲抠着茶杯上的茶垢。
  蓝光缓缓站起身。他没有看李长海,而是将另一份报表推到桌子中央。这份报表的纸张边缘卷曲,沾着明显的井下煤灰和几点深褐色的、像是油污又像是铁锈的印记。他用手指点着其中一行被红笔反复圈画的数据:“安全欠账,累计三百零七万五千元!这仅仅是设备更新改造一项!”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凿,清晰地穿透沉闷的空气,“更触目惊心的是这个——”他的指尖划过另一组数据,“井下现有大型抽水泵十二台,标定流量1000m³/h,实测平均流量不足600m³/h!效率不足六成!这意味着什么?”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直刺李长海,“意味着一旦突水,我们的排水能力连设计值的一半都达不到!五采区透水那次侥幸没死人,不代表下次还有这种运气!邢工的命,难道换不来一点教训?!”
  报表上的红圈像一只只充血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安全科长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够了!”
  一声低沉的断喝。张子清一直沉默地坐在主位,此刻,他那只骨节分明、布满老年斑的手,突然重重按在了面前的青瓷茶杯上。茶杯底与橡木桌面碰撞,发出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咚”一声响!温热的茶水猛地从杯口晃出,琥珀色的液体迅速在桌面上漫漶开来,无情地浸透了那份鲜红的增产文件,“增产令”三个大字在茶水的洇染下变得模糊、扭曲,如同被泼上了一层不祥的污迹。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张子清身上。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底深处仿佛有寒冰在凝聚。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像冰冷的刀锋,扫过李长海因惊愕而僵住的脸,扫过其他委员惴惴不安的神情,最后落在蓝光那因激愤而微微起伏的胸膛上。
  “争!争!争!产量和安全,是跷跷板的两头吗?啊?”张子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我看你们是在会议室里坐久了,忘了井下的煤是用命挖出来的!”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明天起,所有党委委员,包括我,轮流下井跟班!一个班次都不能少!我要亲眼看看,这煤,到底是怎么挖出来的!这安全欠账,到底欠在了哪里!”他的目光在蓝光下意识按住胸口的手上停留了零点一秒——那里,军装内袋微微鼓起,藏着刘正清遗留下的那本致命的深蓝笔记本。张子清知道,那本子里,1980年透水事故的真相,正在127页无声地嘶吼,随时可能撕裂表面的平静。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李长海的脸色由红转青,嘴唇哆嗦着,却再也不敢吭声。吊扇的嗡嗡声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散会后,人群沉默地涌出会议室。蓝光刻意落在最后,胸腔里仿佛堵着一块烧红的煤,憋闷而灼痛。他下意识地再次按了按胸口,那硬壳笔记本的棱角隔着衣料硌着他的皮肉,也硌着他的心。
  刚走到办公楼后堆满废弃设备和锈蚀零件的废料库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阴影里闪出,是张子清。这里弥漫着浓烈的铁锈、废机油和陈年灰尘混杂的气味,几只苍蝇在废弃的矿车轮毂上嗡嗡盘旋。
  张子清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方形物件迅速塞进蓝光手中。入手沉重,带着一股陈年纸张和淡淡血腥气的混合味道——正是那本泛黄的深蓝笔记本!借着库房高处小窗透进的昏光,蓝光看到牛皮封面边缘磨损得极其严重,露出了里面发黄发脆的硬纸板,封面中央那个模糊的“密”字印章,颜色已黯淡如干涸的血迹。
  蓝光的手指微微颤抖,他掀开油布一角,翻开封面。内页纸张焦脆发黄,在127页,炭笔绘制的巷道图线条锐利,但代表透水点和岩层裂缝的区域,却被大片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污迹覆盖!那红色刺目惊心,如同凝固的伤口,又像是一双双冤魂不瞑的眼睛!旁边空白处,几行钢笔画出的潦草批注,被粗暴地划掉,最后一行字迹力透纸背:“F3断层异常渗水,必须停工!刘正清1980.7.14”。
  “拿着它。”张子清的声音压得极低,干涩而凝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底牌…要攥在手里。必要的时候…”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蓝光,仿佛要将某种沉重的嘱托钉进他的灵魂,“可破局!”
  话音未落,巷道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沉闷而巨大的钻机轰鸣声,那声音带着大地的震颤,由远及近,如同苏醒的巨兽发出的低吼,瞬间将张子清后面的话彻底吞没。巨大的声浪冲击着废料库的铁皮顶棚,发出哗啦啦的呻吟,几只老鼠惊惶地从角落里窜出。轰鸣声中,张子清最后看了蓝光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嘱托,有警告,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旋即转身,身影迅速消失在堆积如山的废料堆后面。
  
  百米之外,矿工会腾出的旧仓库里,临时改成的夜校教室灯火通明。几盏大功率白炽灯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也蒸腾起更闷热的气息。几十个年轻的矿工和家属坐满了长条木凳,个个汗流浃背,但神情专注。
  赵亚君站在讲台前,背后的黑板上用遒劲的粉笔字写着“学法守法,珍爱生命”八个大字。他手里没有讲稿,只有一张剪报,正是去年“许泽文爆炸案”的新闻报道。照片上那个被五花大绑、胸前挂着“爆炸犯”牌子的年轻人,眼神空洞麻木。
  “许泽文,咱矿上的好小伙啊!为啥?就为了一级工的定级没评上,觉得被人穿了小鞋,心里憋着一股邪火!”赵亚君的声音洪亮,带着痛惜和沉重,在闷热的教室里回荡。他走下讲台,来到学员中间,“他偷拿了井下作业用的雷管炸药,想去报复,可最后关头又怂了!结果呢?在桥子梁村外的小树林里,炸药自己响了!人炸得……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将剪报拍在讲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惊得前排一个打瞌睡的小伙子猛地一哆嗦。
  “没伤着别人,算他走运。可他自己呢?命没了!家里爹娘哭瞎了眼!”赵亚君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庞,那上面有后怕,有茫然,也有不以为然。“冲动!就为了一口气!值吗?莫冲动啊兄弟们!”他猛地提高声调,手指用力点着黑板上的“命”字,“冲动的代价是啥?是命!是自己的命,也可能是无辜者的命!咱们在井下,天天跟阎王爷隔层煤壁,更要绷紧这根弦!井下安全规程,一条条都是血写的!家里老婆孩子还等着咱端饭碗呢!都给我记住了——活着,比啥都强!”
  教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愈发急促的钻机轰鸣声隐隐传来,像大地不安的心跳,又像是对这警世箴言的沉重回音。昏黄的灯光下,几个年轻矿工脸上的玩世不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思考。油灯的火苗在赵亚君激昂的讲述中微微跳动,将他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声的警世符号。这灯光下的课堂,与百米外废料库中那本染血的笔记本,与党委会议室里漫漶着茶水的增产令,构成了这个闷热夏夜里,无声交织、汹涌澎湃的暗流。
  元旦前夜,暴雪如疯狂的白色巨兽,扑向鳌背矿区。狂风卷着鹅毛大雪,在天地间肆意咆哮,将电线杆一根根压弯、撕裂。矿区唯一一条通往县城的电话线,在一声令人心悸的“嘎嘣”脆响后彻底中断。世界仿佛被厚厚的雪幕隔绝,只剩下风雪的嘶吼和矿井深处传来的、令人不安的沉闷回响。
  凌晨三点,刺耳的警铃撕裂了暴风雪夜的死寂!调度室那盏昏黄的值班灯剧烈摇晃,映照着值班员惨白的脸和颤抖的手:“五…五采区!透水了!西翼老巷…二十多人…全困在里面了!”声音带着哭腔,被窗外的风嚎吞没。
  蓝光几乎是撞开家门冲出去的。狂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脸上,像刀割一般。他抓起靠在门边的安全帽,帽檐上瞬间就结了一层白霜。通往井口的路上积雪深及膝盖,每一步都像在泥沼中跋涉。井口巨大的天轮在狂风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升降罐笼像狂风中的秋千,疯狂地摇摆、撞击着井壁,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仿佛随时会挣脱钢索坠入深渊。
  “下井!”蓝光的声音被风吹得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第一个跨进剧烈晃动的罐笼,冰冷的铁壁瞬间吸走了皮肤的热量。黑暗中,罐笼急速下坠,风雪声被隔绝,只剩下钢索摩擦的尖啸和每个人粗重的喘息。三百米深的井底,迎接他们的不是熟悉的机器轰鸣,而是令人心悸的、如同瀑布般的巨大水声和冰冷刺骨的寒气!
  巷道已是一片泽国。浑浊的、带着浓重铁锈和煤腥味的积水,在矿灯照射下泛着诡异的油光,冰冷刺骨,瞬间没过大腿,直逼腰际!刺骨的寒意像无数钢针扎进骨髓,让人牙齿打颤。水流湍急,裹挟着煤块和碎木,冲击着人的身体。被困矿工的位置在更深处,西翼老巷的低洼处。
  “沙袋!堵东侧岔口!截住水流!”蓝光嘶吼着,声音在轰鸣的水声中显得微弱。他率先扛起沉重的沙袋,趟着齐腰深的冰水,一步步挪向水流最急的岔口。水流的冲击力巨大,人几乎站立不稳。沙袋一入水,立刻被冲得移位。几个矿工扑上去,用身体死死顶住沙袋墙!冰冷的浊水拍打着他们的胸膛、脖颈,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般的痛感。
  “水泵!架高点!别让水淹了电机!”蓝光抹去糊住眼睛的冰水,指向一处稍高的平台。几台笨重的抽水泵被众人连推带拽,艰难地抬上平台。电工老陈哆嗦着双手,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接线,裸露的电线接头在水中滋滋冒着火花,每一次触碰都让人心惊肉跳。“快!快啊!”蓝光的声音带着血丝。终于,水泵发出沉闷的吼叫,粗大的黑色胶管开始猛烈地抽搐,将巷道里的浊水奋力抽向主排水沟。然而,面对汹涌的地下水,这几台水泵如同杯水车薪,水位下降的速度慢得令人绝望。
  时间在冰冷和黑暗中缓慢爬行。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矿灯的光柱在浑浊的水面和湿漉漉的岩壁上晃动,映照着一张张疲惫、焦虑、被冻得发青的脸。蓝光的身影始终在最危险、最吃力的地方。他的嘴唇冻得乌紫,军大衣早已湿透,沉甸甸地裹在身上,每一次动作都耗费巨大的力气。他指挥着,呼喊着,甚至亲自跳进更深的水中,用撬棍疏通被煤块堵塞的排水口。冰冷的水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蛇,疯狂地吞噬着他的体温和体力。
  井口的长廊,此刻成了人间地狱的入口,也成了希望的灯塔。暴风雪仍在肆虐,豆小琴和一群矿工家属在赵亚君的组织下,用木板和帆布在井口旁勉强搭起一个简陋的避风棚。十口巨大的铁锅架在临时垒起的土灶上,里面翻滚着滚烫的姜汤和稀粥。煤块在灶膛里熊熊燃烧,跳跃的火光映照着每一张写满焦虑和期盼的脸庞。
  “快!水!热水管要冻住了!”有人惊呼。通往井下的输水软管表面,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壳,水流越来越细。秀莲二话不说,冲回家里,抱起床上仅有的两床棉被又冲了回来。“裹上!快裹上!”她嘶喊着,和几个妇女一起,用尽力气将湿冷的棉被缠在输水管上。滚烫的蒸汽瞬间将棉被浸透,又在极寒中迅速凝结成冰,但水流终于没有中断。蒸汽在寒夜中升腾,凝成一根根晶莹剔透的冰挂,悬挂在井口长廊的檐下,如同垂落的泪滴,也如同无声的祈祷。
  豆小琴的脸颊被灶火烤得通红,额发却被寒风吹得结满白霜。她将一碗碗滚烫的姜汤递给换班上来的抢险队员,目光却死死盯着那幽深的井口。每一次升降罐笼的晃动,都让她的心提到嗓子眼。拥军和拥红挤在妈妈身边,小脸冻得通红,手里紧紧攥着白天画的蜡笔画。拥红的画上,一个戴矿帽的小人,紧紧拉着一个光芒四射的太阳,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爸爸平安回家”。
  
  第四天凌晨,风雪稍歇,但严寒更甚。井下水位终于被艰难地控制住,露出了通往被困区域的通道。那是一条被水流冲刷得泥泞不堪、顶板不断滴落冰冷水珠的狭窄通道,随时有二次坍塌的危险。蓝光亲自带着最精干的救援小队,在齐胸深的冰冷泥浆中,用双手扒开煤块和碎石,一寸一寸地向里掘进。手指被磨破,指甲翻开,鲜血混着泥水,钻心地疼,但没人停下。
  终于,在巷道深处一个尚未完全被淹没的废弃硐室里,微弱的光点晃动起来!二十多个矿工蜷缩在冰冷的岩壁角落,瑟瑟发抖,嘴唇乌紫,脸上糊满了煤泥,只有眼睛在矿灯照射下反射出求生的光芒。他们已经被困超过七十个小时,寒冷和恐惧几乎耗尽了他们所有的力气。
  “快!担架!”蓝光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救援队员将早已冻僵的矿工一个个背出、抬上担架。升降罐笼在狭窄的井筒中艰难地上下穿梭,每一次升降都牵动着井口所有人的心。罐笼在狂风中摇摆,钢索上结满了厚厚的冰层,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吱”声。蓝光守在罐笼旁,亲自指挥每一次升降。当最后一名矿工——一个只有十九岁的新工人被抬上罐笼时,蓝光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他试图迈步,双腿却像灌了铅,又像被抽去了骨头,猛地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刺骨的泥水里。泥水瞬间浸透了他的棉裤,刺骨的寒意让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但他脸上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近乎虚脱的笑容。
  升井的矿工被迅速送往医院。井口长廊里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哭声和欢呼。然而,蓝光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矿部办公室的电话就追了过来,是局生产处王处长的声音,冰冷而急促:“蓝矿长!人救出来就好!抓紧时间清理巷道,检修设备,必须尽快恢复五采区生产!耽误一天,损失几十万!省厅的增产任务压得紧,元旦前必须……”
  蓝光握着话筒,手背上青筋暴起,话筒几乎要被捏碎。他还没说话,身后就传来李长海那标志性的、带着煽动性的高嗓门。在临时召开的紧急会议上,李长海拍着桌子,唾沫横飞:“小题大做!纯粹是小题大做!不就是老巷渗了点水吗?停了三天工!耽误多少产量?损失多少钱?蓝矿长,你这安全第一喊得震天响,可也不能拿全矿的饭碗当儿戏啊!现在人没事了,就该立刻复产!把耽误的产量抢回来!”
  蓝光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盯住李长海。他脸上、身上还沾着井下带上的煤泥和冰碴,嘴唇干裂,声音因为连日的嘶吼和极度的疲惫而沙哑不堪,却带着一种火山爆发前的可怕平静:“李副矿长,你懂不懂地质报告?五采区西翼老巷的地质构造复杂,F3断层就在附近!这次透水点,就在断层影响带上!邢工怎么死的?1980年透水事故怎么发生的?你忘了?还是根本不在乎?!”他猛地抓起桌上那份早已被翻烂的五采区地质报告副本,狠狠摔在桌上,“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早有预警!不彻底排查隐患,不封井钻探,谁敢下井?谁下井谁就是送死!我蓝光今天把话撂这儿,只要我在矿长位置上一天,就绝不允许用兄弟们的命去换产量!”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李长海被蓝光的气势和话语噎得脸色铁青,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其他与会者也被蓝光身上那股从地狱归来般的决绝和悲愤所震慑。
  顶着巨大的压力,甚至做好了被撤职的准备,蓝光力排众议,强行封停了五采区。钻探队带着最精密的探测设备进驻,在冰天雪地里,日夜不停地向地层深处钻进。三十个日夜交替,三十个煎熬的黎明与黄昏。
  第三十一天,钻探报告终于放在了蓝光的案头。报告上清晰地标注着三条隐蔽的导水通道,它们如同潜伏在地下的毒蛇,蜿蜒曲折,最终都指向一个区域——F3断层带附近的老空区!而这三条通道的位置,竟与父亲刘正清那本深蓝笔记本127页上,用炭笔圈注的危险区域,惊人地重合!那被污血浸染的图纸,那力透纸背的警告,穿越了五年的时光,在冰冷的现实面前,得到了最残酷也最有力的印证!蓝光的手指抚过报告上的坐标图,又轻轻翻开那本染血的笔记本,指尖微微颤抖。父亲当年被掩盖、被忽视的呐喊,终于在这一刻,由大地本身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回响。
  童心绘就的生命线
  就在钻探报告送达的当天清晨,一夜未眠的蓝光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井口。他惊讶地发现,长长的井口走廊两侧,不知何时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蜡笔画!在冰冷的、还残留着冰雪痕迹的水泥墙壁上,这些稚拙而鲜艳的画面,像一簇簇跳跃的火焰,瞬间灼痛了他的眼睛。
  拥红的画在最显眼的位置:一个戴着大大矿帽的小人,紧紧拉着一个光芒四射的太阳,旁边是歪歪扭扭却充满力量的七个字——“爸爸平安回家”。其他画上,有画着矿灯照亮黑暗巷道的,有画着矿工叔叔笑着升井的,有画着全家围坐吃饭的……每一笔,每一划,都饱含着孩子们最朴素、最炽热的期盼。
  风雪不知何时彻底停了。清晨的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洒在洁白的雪地上,也洒在井口长廊。豆小琴带着一群孩子站在阳光下,清澈的童声穿透了矿区的沉寂,唱起了那首矿工们熟悉的《矿灯颂》:
  “爸爸的矿灯亮晶晶,
  照亮巷道黑黢黢。
  矿灯是爸爸的眼睛,
  盼着爸爸回家门……”
  歌声稚嫩却充满力量,乘着清冽的空气,沉入幽深的地心,仿佛要抚慰那受伤的岩层,也抚慰着每一个经历过这场生死考验的灵魂。
  在歌声回荡的深处,在尚未解封的五采区废弃巷道里,老矿工孙茂林佝偻着腰,布满老茧的手紧握着他那柄油光发亮的鸭嘴锤。他侧耳倾听着岩壁深处细微的声响,然后举起锤子,用特定的节奏,在湿漉漉的岩壁上轻轻敲击:
  咚…咚…咚…
  三声沉稳而悠长的回响,在寂静的巷道里扩散开来,穿透亿万年形成的厚重煤层,在黑暗的怀抱中震荡、回旋。那不是绝望的哀鸣,而是大地深处传来的、顽强而坚韧的心跳声。这心跳,连接着井上的期盼,连接着生命的坚守,也连接着这片黑色土地上,永不熄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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