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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祖林攻关,光荣血战

作品名称:无名者之血      作者: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发布时间:2025-08-01 08:38:29      字数:6693

  1943年深秋,我在晋察冀军区的临时医院里第一次见到邓仕均连长。他的左腿还缠着绷带,是磨河滩那场仗留下的伤——子弹从胫骨穿过去,医生说再偏半寸就得截肢。他给我讲陈祖林团长的故事时,窗外的柿子树正落着叶子,每片叶子飘下来,都像在重演1940年那个夏天的激战。
  “李同志,你见过在悬崖上搭人梯的吗?”邓连长的手在膝盖上比划着,指节因为常年握枪而变形。1940年8月20日夜里,娘子关的炮楼像块黑石头嵌在悬崖上,日军的探照灯扫来扫去,把云梯照得清清楚楚。“团长让机枪班压住火力,二十多个弟兄扛着云梯往上冲。”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刚爬到一半,炮楼里扔出炸药包,‘轰隆’一声,云梯断成了几截,上面的人全掉下来了,摔在崖下的石头上,没一个吭声的。”
  
  我想象着那场景,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陈祖林是江西石城人,长征过来的老红军,时任五团团长。那天夜里,他蹲在崖下的阴影里,看着弟兄们的尸体被月光照得发白,突然扯下自己的绑腿:“把绑腿都解下来,接成绳子!”邓连长说,当时全团的绑腿接起来有三十多丈长,团长亲自挑选了三十个敢死队员,每人腰间别着两颗手榴弹,踩着人梯往上爬。
  “最上面的是二排长,”邓连长眼里闪着光,“他爬到炮楼边上,被鬼子发现了,一刺刀扎进他的胳膊。那汉子咬着牙,把绑腿扔下来,喊着‘拉弟兄们上来’,自己抱着鬼子滚进了炮楼。”等到天快亮时,悬崖上的枪声停了,陈祖林提着驳壳枪第一个冲上去,炮楼里的鬼子全被打死了,二排长的尸体还压在最后一个鬼子身上,手里紧紧攥着半面被血染红的红旗。
  收复娘子关的喜悦没持续多久,第二天上午就出了变故。陈祖林正指挥五团攻打车站,正太路上突然开来一列火车,黑黢黢的车厢里挤满了鬼子——后来才知道,是800名准备退伍回国的日军,看到前方打仗,竟直接跳下车加入了战团。“那些鬼子跟疯了似的。”邓连长往火堆里添了块柴,“他们知道打完这仗就能回家,拼得格外狠。我们的兵力一下子就不够了。”
  陈祖林当机立断,让一营二连留在磨河滩村阻击,其余部队分散破坏铁路。邓连长就是二连的连长,他带着一百多号人刚把村子的围墙凿出射击孔,天就下起了大雨。“棉河涨得厉害。”他说,“雨点子砸在脸上生疼,鬼子的冲锋一次比一次猛,打退了十几次,池塘里漂的全是他们的尸体,水都染红了。”
  我问他当时怕不怕,他笑了笑,摸了摸腿上的伤疤:“团长临走时跟我说,‘仕均,你们多顶一分钟,大部队就多一分胜算’。这话在我脑子里转圈,就忘了怕了。”激战五个小时后,陈祖林派人送来撤退命令,可三面都是鬼子,只能从棉河突围。“河水齐腰深,浪头能把人打翻,”邓连长的声音发颤,“有个河南籍的小战士,才十五岁,抓着我的衣角,一个浪头过来就没影了……”渡过河后清点人数,一百多人的连队只剩十七个,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
  陈祖林那边的仗打得也不容易。邓连长说,团长亲率部队袭击了日军的一节车厢,里面全是准备运回国的新军装。“弟兄们缺衣少食,看到那些衣服眼睛都直了。”他笑着说,“团长让每个人都换上,说‘穿得精神点,打鬼子更有劲’。后来这些衣服还派上了大用场。”
  
  娘子关车站的僵局持续了两天。日军被围在里面,八路军攻不进去,外围的日军又源源不断地赶来。陈祖林在山头上观察了整整一夜,天亮时对身边的人说:“咱也来出戏。”他挑了四百个精干的弟兄,换上从车厢里缴获的日军军装,连歪把子机枪都学得有模有样——有个在东北当过劳工的战士,还教会大家说几句日语口令。
  黄昏时分,枪声突然停了。车站里的鬼子正纳闷,就看见太原方向来了一队“援军”,走在最前面的指挥官挎着东洋刀,步伐沉稳,正是陈祖林。“团长为了学鬼子走路,在山坳里练了一下午。”邓连长笑得直咳嗽,“那四个扛机枪的,都是神射手,枪膛里早就压满了子弹。”
  车站里的鬼子喜出望外,一窝蜂地涌出来迎接。就在他们离“援军”还有二十步远时,陈祖林突然举起手臂——这是事先约定的信号。四挺歪把子机枪同时开火,子弹像割麦子似的扫过去,鬼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倒了一片。“团长拔出驳壳枪,喊着‘缴枪不杀’,弟兄们全冲上去了。”邓连长说,“车站里的鬼子没了指望,有的投降,有的顽抗,没一会儿就解决了。”
  这场攻坚战,五团共歼灭日军五百多名。邓连长说,打扫战场时,陈祖林在一个鬼子的口袋里发现了全家福,照片上的女人抱着个孩子,笑得很温柔。“团长把照片埋了,说‘打仗是为了让更多人能好好过日子’。”
  
  后来我才知道,陈祖林的故事远不止这些。1939年8月,他在平山县东回舍全歼日军一个中队,连带着前来慰问的东京慰问团一百五十多人,缴获的太阳旗挂满了半个山坳;1940年12月,他在阜平县沙河两岸用“麻雀战术”,半个月歼灭日伪军七百多人,把三千多日军逼得撤出了阜平县城,聂荣臻司令员专门通电嘉奖。
  “可惜啊,”邓连长的声音低了下去,“1941年4月,在平山县石殿北村,团长为了掩护乡亲们转移,被炮弹炸伤了……”说到这儿,他说不下去了,从怀里掏出个磨得发亮的铜烟嘴,“这是团长给我的,他说‘等抗战胜利了,咱一起回江西老家抽口好烟’。”
  1950年,我去平山县出差,特意去了黑石盘的烈士陵园。陈祖林的墓碑前摆着一束野菊花,应该是当地老乡放的。碑上的照片里,他穿着军装,笑容腼腆,眼神却像娘子关的悬崖一样坚定。我想起邓连长的话,站在碑前敬了个礼——那天的风很大,吹得松涛阵阵,像在诉说着那些永远留在太行山的故事。
  如今每次路过娘子关,我都会想起那个搭人梯的夜晚,想起磨河滩村的大雨,想起穿着日军军装的陈祖林举起手臂的瞬间。那些牺牲的弟兄们或许没能看到胜利,但他们用生命铺就的路,让我们走到了今天。
  
  1942年春天,我在陶林县的游击队驻地见到高鸿淼时,他的左手还缠着绷带——那是去年在窑子村突围时被流弹擦伤留下的。他给我讲起1941年4月4日那个中午,阳光白得晃眼,他骑着那匹枣红马刚出村口,就看见远处的山梁上闪过一片冷光。
  “是刺刀。”高鸿淼的声音有些发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马鞭子上的裂纹,“一百多号鬼子猫着腰,像一群狼似的往村里围。枪上的刺刀和钢盔在太阳底下闪,看得人心里发毛。”他勒住马缰,枣红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里喷出白气。
  窑子村藏在察哈尔科布尔镇西边的山坳里,三十多户人家的土坯房像撒在地上的骰子,四周山岭重叠,只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外面。这里是八路军的地下联络点,高鸿淼作为陶凉区区长,已经在村里住了半年,和乡亲们处得像一家人。那天他本要去泉子沟村找宋克缵县长开会,兜里还揣着连夜写好的抗日宣传提纲。
  “敌人来了!赶快躲藏!”高鸿淼打马奔回村,声音在土巷里撞出回声。正在晒莜麦的陈九九婶子愣了一下,手里的木锨“当啷”掉在地上;给牲口铡草的郭六毛扔下铡刀,扯着嗓子往各家喊。村里的积极分子们立刻动了起来,妇女们抱着孩子往村后的山洞跑,男人们扛起藏在柴堆里的枪支弹药,高鸿淼看着乡亲们像归巢的鸟似的钻进山林,才调转马头,沿着村后的小路往泉子沟方向奔——他得赶紧报信,让宋县长那边做好准备。
  
  鬼子进村时,太阳刚过头顶。高鸿淼在山梁上回头望,看见土黄色的队伍涌进了村口,像一股浊流漫过村庄。后来他才知道,是汉奸告了密,说八路军的县长和区长在窑子村。“那些畜生带了两挺机枪,”高鸿淼的拳头攥得发白,“把村子围得像铁桶,挨家挨户地搜。”
  没来得及转移的21名男子被赶到陈九九家的大院,10多名妇女被关在隔壁的院子。鬼子在村里翻箱倒柜,把门窗拆下来当柴烧,值钱的衣物塞进背包,连陈九九婶子陪嫁的铜脸盆都被抢走了。有个留着仁丹胡的鬼子,当着众人的面宰了郭六毛家的羊,血溅在磨盘上,红得刺眼。
  傍晚时分,陈九九家的大院成了刑场。东西两边的窑顶上架起了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被押的乡亲们。一个挎着指挥刀的日本军官叽里呱啦说了一通,翻译官扯着嗓子喊:“皇军问你们,八路哪里去了?说出来就放你们走,不说就烧房子、砍脑袋!”
  院子里静得能听见风吹过墙头的声音。陈根桂蹲在地上,双手插进土里——他是村里的木匠,手上的老茧比树皮还厚,那天穿了件新做的细布褂子,是准备给儿子娶媳妇穿的。田有财靠在墙根,烟袋杆在手里转来转去,他的细布裤子是过年时闺女给做的,没想到倒成了鬼子眼里的“疑点”。
  
  “把这两个带细布的拉出来!”翻译官指着他们喊。鬼子像拖死狗似的把两人拽到院子中央,一个端着煤油桶,一个拿着辣椒水瓶。陈根桂梗着脖子骂:“狗汉奸!不得好死!”煤油灌进嘴里时,他拼命闭紧嘴,被鬼子用枪托砸得嘴角淌血,还是一声不吭。
  田有财被灌了辣椒水,呛得浑身抽搐,眼泪鼻涕一起流。鬼子用皮靴踩着他鼓胀的肚子,黄水从他嘴里鼻子里涌出来,他愣是没哼一声,只是死死瞪着天上的乌云。高鸿淼后来听逃出来的赵金元说,那天傍晚到二更天,鬼子软的硬的都使遍了,皮鞭抽断了三根,乡亲们还是一句话没有。
  “赵金元那小子机灵,”高鸿淼的嘴角难得露出点笑意,“押着往外走的时候,刚转弯就挣脱绳子钻进了黑暗。鬼子开枪打,他三拐两拐就没影了。后来才知道,他跳进了村头的井里,扒着石头在水里泡了半夜。”
  剩下的19人被分成三组,押往后沟的两间破窑。张厚、韩存喜和杨八五被留下喂马,其余16人被剥光了衣服,在刺刀的威逼下站在窑前。鬼子进行最后一次审讯时,袁小三突然喊了一声:“八路军会回来收拾你们的!”话音刚落,刺刀就捅进了他的大腿。
  “乡亲们都在骂,”高鸿淼的声音发颤,“有的骂鬼子,有的骂汉奸,直到最后一个人倒下,骂声都没停。”16个人被推进破窑,鬼子的刺刀在里面乱捅,惨叫声、咒骂声混在一起,后来渐渐没了声息。
  袁小三被刺了三刀,醒来时天快亮了。他摸着黑爬过乡亲们的尸体,从窑门口拽了件带血的上衣穿上,一步一挪地往后沟爬。那天的露水特别凉,浸透了他的伤口,每爬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走。
  被留下喂马的张厚三人,以为能逃过一劫。天快亮时,两个鬼子逼着他们往后沟送莜麦秸。“最后一捆刚要放下,”高鸿淼叹了口气,“鬼子就把他们连人带柴火推进窑里,枪响了,然后就点火。”熊熊烈火吞噬了破窑,烟柱在山坳里飘了整整一天。
  鬼子撤走时,放火烧了全村的房子。100多间土坯房烧成了黑炭,郭六毛被他们带走当向导,后来成了汉奸。高鸿淼和逃回来的村民回到村里时,看见的是一片废墟:陈九九家的院子里,羊骨头扔得满地都是;井台上还留着赵金元抓过的石缝,沾着血丝;后沟的破窑还在冒烟,里面的尸体已经烧得认不出模样。
  
  清点人数时,高鸿淼在本子上一笔一划地记:韩存喜、张厚、杨八五、魏有风(山西繁峙人,来收大烟籽的)、张登洲、田有财、曹四、孙五十、韩三娃、冀三、冀存才、陈根桂、贺振林、曲二旦、马老仓、老大同、康守德(做小买卖的老康)、张某(货郎)……18个男人,10个妇女,都是平日里熟悉的面孔。
  赵金元从井里爬出来时,冻得浑身发紫,嗓子哑得说不出话。袁小三在后沟被找到时,伤口已经化脓,高烧不退,是宋克缵县长派来的医生救了他的命。“后来我们在废墟上盖了新屋子。”高鸿淼说,“男人们参加了民兵,女人们支前,大家都说,得给死去的乡亲们报仇。”
  
  解放后,汉奸郭六毛被镇压在窑子村的老槐树下。我去乌兰哈达苏木出差时,特意去了当年的窑子村。村口的老槐树还在,树干上的弹痕已经长平了。当地的老乡给我指认后沟的位置,说每到清明,那里都会长出一片红色的野花,像极了当年浸透土地的血。
  高鸿淼后来在一次战斗中牺牲了,他的马鞭子被宋克缵县长收着,上面的裂纹里仿佛还藏着那个中午的阳光,白得晃眼,却再也照不亮窑子村那些逝去的身影。
  
  2012年的冬天,我随志愿者专程到宿迁拜访老兵,在县武装部的院子里见到了赵光荣。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袖口磨出了毛边,说话时嗓门洪亮,像是怕别人听不清——后来才知道,他的耳膜在攻打上海时被震穿了。那天他给我讲起1943年的来龙庵,西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沙沙的声响倒像是那年打谷场的风声。
  “李明,那么多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老百姓!”那年他才十五岁,个子刚过老槐树的树杈,却已经揣着报仇的心思——1938年宿迁沦陷时,他亲眼看见鬼子把邻居王大爷的肠子挑在刺刀上,十岁的孩子躲在草垛里,咬碎了牙才没哭出声。
  
  那天他去来龙庵附近的亲戚家送菜,刚走到打谷场就被拦住了。日伪军把附近几个村的人都圈了过来,汉奸举着大盒子枪,枪套上的铜扣在太阳底下闪,像极了鬼子军靴上的铆钉。“把新四军交出来!”汉奸的嗓子像被砂纸磨过,“不然今天就砍脑袋祭枪!”
  人群里鸦雀无声。赵光荣的心“咚咚”跳,他知道那个送情报的新四军藏在哪——来龙庵大殿后面,干木老祖神位底下的小阁子,昨天他还帮村大队的人往里面递过窝窝头。那战士的胳膊受了伤,包扎的布条上还沾着血,说等把情报送出去,就带他去参加游击队。
  鬼子的目光在人群里扫来扫去,最后落在了赵光荣身上。两个伪军像抓小鸡似的把他揪出来,绳子勒在老槐树上,树皮蹭得脖子生疼。“呦西,小孩。”一个留着小胡子的鬼子蹲下来,手里把玩着一把驳壳枪,“说出来新四军在哪里,这个给你打鸟,大大的好。”
  赵光荣看着那把枪,突然想起王大爷临死前的眼神。他把脸扭向一边,从喉咙里挤出“啊、啊”的声音。“哑巴?”鬼子愣了一下,随即暴怒起来,“打!往死里打!”
  皮鞭子抽下来的时候,赵光荣觉得像被火烧。冬衣很快被血浸透,棉絮从破口处钻出来,混着血粘在身上。他死死咬着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说。哪怕疼得眼前发黑,嘴里溢出的也只有“啊、啊”的气音。后来他才知道,鬼子又绑了陈大爷和张婶,用烧红的烙铁烫陈大爷的胳膊,把张婶的头发薅得一缕缕掉,可谁都没松口。
  日头西斜的时候,鬼子骂骂咧咧地撤了。乡亲们把赵光荣从树上解下来,他像摊烂泥似的摔在地上,沾了一身麦秸。村医往他伤口上撒草药时,他疼得浑身抽搐,却突然咧嘴笑了——那新四军战士肯定安全了。
  “养了两天就能下地了,”赵光荣摸了摸后腰,那里有块月牙形的疤,“村大队的人说,这娃有种,带他去见游击队的队长吧。”就这样,十五岁的赵光荣成了队伍里最小的兵,扛着一把比他还高的步枪,跟着队伍转战苏北。
  
  1945年8月,日本投降的消息传来时,他们正在攻打涟水。赵光荣说,那天晚上,战士们把缴获的鬼子军大衣点着了当火把,火光照亮了半个夜空。有人哭,有人笑,他对着南方磕了三个头,告诉王大爷:鬼子跑了。
  1947年攻打新安镇的巷战,是赵光荣最难忘的。“夜里十一点,敌人突围。”他比划着拼刺刀的动作,“我肚子上挨了一下,热乎乎的血就涌出来了。”他忍着疼,把刺刀捅进敌人的胸膛,倒下的时候,看见星星在天上转,像极了打谷场的麦秸垛。
  医生说,刺刀再偏半寸就捅到心脏了。养伤的时候,指导员找他谈话:“光荣同志,组织批准你入党了。”在鲜红的党旗下宣誓那天,他特意把伤口挺得高高的,好像这样就能让牺牲的战友们看见。
  1949年5月的上海月浦,成了赵光荣心里永远的痛。连队从淮海战役打过来,渡江时还好好的,到苏州河边就剩三十多个人,连长也牺牲了。“那子母碉堡太狠了,”他的声音低沉下来,“机枪扫得河面像开了锅,根本过不去。”
  他自告奋勇带爆破组,挑了三个水性好的战士。“把绑带解下来,四个手榴弹捆一串,用防水布包好,扎在腰上。”赵光荣说,“下水前,我跟他们说,等解放了,去我家吃宿迁的黏豆包。”
  冰冷的河水呛得他喘不过气,子弹在头顶“嗖嗖”飞过。摸到对岸时,三个战友已经牺牲了两个,剩下的那个叫小马的,刚把炸药塞进碉堡,就被流弹打中了。“轰隆”一声,碉堡炸飞了,赵光荣觉得脑子像被重锤砸了一下,眼前金光闪闪,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时,他躺在老乡家的土炕上,听见有人说:“这娃不行了,找口棺材吧。”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使劲睁眼睛。老乡家的大娘吓了一跳,赶紧端来米汤:“醒了!醒了!”
  在老乡家养伤的三个月,他听见部队开赴浙江的消息,也听说上海的干部要留他工作。“我耳朵听不见了,能干啥?”赵光荣摆了摆手,“悄悄打了背包,回家。”
  回到宿迁的第二天,邮局送来了烈属证和八十斤粮票。同村的葛斯同告诉他,部队以为他牺牲了,开了追悼会,首长还念了他的事迹,记了二等功,名字写进了烈士名册。“我这不是好好的嘛。”赵光荣笑着说,眼里却湿了——那三个没吃上黏豆包的战友,才该被写进名册里。
  临走时,赵光荣带我去看他家的奖状。“最美家庭”的牌子挂在堂屋正中,旁边是他的二等功证书,还有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上面是四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站在来龙庵的老槐树下,笑得灿烂。“这是小马他们,”他指着照片,声音突然低了,“我替他们好好活着,看着这好日子。”
  出门的时候,夕阳正落在来龙庵的屋顶上,金闪闪的。赵光荣说,每年清明,他都会去老槐树下站站,好像还能听见十五岁那年,自己“啊、啊”的喊声,在风里飘得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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