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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继衍阻击,德西杀敌

作品名称:无名者之血      作者: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发布时间:2025-07-31 07:56:09      字数:6884

  1950年的一天,王老恨向我讲这段事的时候,正坐在炕沿上搓草绳,手里的麻线勒得指节发红。昏黄的油灯从房梁上吊下来,把他满脸的皱纹照得像老树皮上的沟壑,每道里都像藏着说不尽的苦。他说那年他还是个野小子,村里人都叫他王老疙瘩,最爱蹲在村头那棵黑柳树上——那树有年头了,最粗的树杈得他张开双臂才抱得过来,树皮让他磨得油光锃亮,树心是空的,风一吹能发出呜呜的响,像个老祖宗在叹气。
  “那天的日头白惨惨的,”他停下手里的活,往烟袋锅里塞烟叶,“地上的霜厚得能没过脚脖子,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像是谁在底下哭。我揣着娘给的冻窝头,刚爬上树杈,就看见黄河北岸的冰面不对劲。”他眯起眼,像是又看到了那天的光景,“起初就是些小黑点,星星点点的,我还以为是过冬的雁群落了冰上。可它们动得匀,一列跟着一列,像蚯蚓爬似的,慢慢就连成了线。”
  他猛吸了口烟,烟袋锅里的火星“噼啪”炸了一声:“等看清楚最前头那几个铁家伙的模样,我后脖颈子的汗毛全竖起来了——那是坦克!车头上的太阳旗在风里扯得笔直,像块沾了血的破布。履带碾过冰面,咔嚓咔嚓的,隔着二里地都能听见。我扯开嗓子就喊:‘鬼子来啦!鬼子过河啦!’喊得嗓子眼里直冒火,可刚喊第三声,天就暗了。”
  他指了指窗外,像是敌机就在头顶:“三架飞机跟饿疯了的老鹰似的,翅膀一斜就扎下来。炸弹带着尖啸往下掉,我看见靴铺窑子村那边冒起三个黄烟柱子,紧接着就是‘轰隆’一声,震得我坐的树杈都在晃。三叔公家的土坯房就在那片,去年他还摘了红枣给我吃,转瞬间就成了堆碎土。”
  坦克进村的时候,他说那声音能钻到骨头缝里:“履带卷着冰碴子,把村口的石碾子都撞翻了。鬼子兵从汽车上跳下来,钢盔上的雪沫子往下掉,端着枪挨家挨户踹门。我看见二柱子他娘抱着孩子往柴房跑,刚跑到院门口,就被一枪打在腿上,娘俩滚在一块儿,鬼子的皮靴就往她们身上踩。”他的声音发颤,手里的草绳被攥成了团,“有个鬼子端着刺刀冲进张奶奶家,出来的时候刀上挂着血,张奶奶养的那只老母鸡被他提在手里,鸡毛掉了一路。”
  
  说到自家遭难时,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烟袋锅子都灭了也没察觉:“我家在村东头,土院墙矮,鬼子的枪子能穿过去。我趴在树杈上,透过树叶缝看得真真的——那个戴黑皮手套的军官,用指挥刀指着屋里,嘴里喊着听不懂的话。我爹当时正往门后摸铡刀,那是他平时铡草用的,磨得雪亮。刚摸到木柄,就被一枪打在胸口上,他‘哎哟’一声倒下去,手里还攥着铡刀呢。”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醒了什么:“我娘扑过去抱我爹,被另一个鬼子用枪托砸在头上,当时就没声了。我大哥刚娶的媳妇,怀着孕呢,想往炕洞里钻,被鬼子拽着头发拖出来,一枪打在背上……她倒在灶膛前,锅里的米汤还冒着热气,转眼就冻成了冰。我那侄女,才三岁,梳着两个小辫儿,被一个鬼子拎着腿甩在炕沿上,那哭声尖得像锥子,一下下扎我的心……”
  树杈上的四个时辰,他说像过了一辈子。“风刮得树枝打我的脸,我不敢动,连哭都不敢出声,眼泪冻在脸上,硬邦邦的。”他看见焦虎世叔他们六个汉子,从村南的沙窝子里往回摸,手里都攥着镢头、铁锨,“他们是想趁乱把家里人救出来。焦大叔的儿子才十岁,早上还跟我在河边滑冰呢。”可他们刚走到村西头的沙梁子,就被鬼子的狼狗追上了。“那些狗是训练过的,专咬人的脖子,把人咬得躺在地上哼哼。鬼子就站在旁边笑,用刺刀往他们大腿上捅,逼着他们往沙坑里爬。”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六个大男人,最后都被埋在了那个沙坑里,连句囫囵话都没留下。”
  
  说到中国军队赶来的时候,他眼里才亮了些。“是从南山根下来的,穿着灰布军装,有的棉袄破了洞,露着棉絮。领头的军官嗓门大,喊着:‘跟我上,把狗日的打回去!’二十多杆步枪一起响,村口的鬼子像割麦子似的倒了一片。”他往前凑了凑,“我看见一个小战士,也就十六七岁,脸上还有绒毛呢,端着枪冲在最前头,一枪打死了那个戴黑皮手套的军官。可没等他笑出声,坦克的机枪就扫过来了,那孩子像片叶子似的倒下去,手里还攥着枪。”
  太阳落山时,鬼子开始往回撤。“汽车上堆满了抢来的东西,牛羊被赶得嗷嗷叫,还有几个被绑着的妇女,哭喊声能传到河对岸。”他说那些鬼子临走时还往草垛上扔了火把,风一吹,几个村子都着了火,“火光照得半边天都红了,连冰河里的水都映成了血色。”
  天黑透了,他才敢从树上滑下来。“腿早麻了,一落地就摔了个跟头,裤裆里全是冰碴子。”他摸黑往家走,院里静得可怕,只有烧焦的木头在“噼啪”响。“我嫂子还趴在灶膛前,背上两个枪眼周围的棉花都焦了,我碰了碰她的手,硬得像石头。屋里的炕桌上,我娘早上蒸的窝头还在,结了层白霜。”全村43口人,最后就剩下7个躲在菜窖里的,“埋人的时候,冻土硬得像铁,洋镐砸下去只能留下个白印子。我们几个半大孩子轮流抡镐,手上的血泡磨破了,染红了镐头。
  “后来改名王老恨。”他重新点燃烟袋锅,火星照亮了他眼里的光,“不是恨自己命贱,是恨那天只能抱着树哭。”
  45年开春,他找到八路军的队伍时,连长看他瘦小,想让他当通讯员。“我非扛枪不可,”他拍着炕沿,“第一次上战场就缴了个鬼子的军用水壶,现在还留着呢。壶底刻着的昭和年号,磨了几十年,还是能看清,我就想让它记住,咱中国人不是好欺负的。”
  油灯忽明忽暗,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棵在风里摇晃的黑柳树。他说这些的时候,烟袋锅里的火星始终没灭,像是在替那些没能熬过那个冬天的人,守着一点不灭的念想。
  
  2005年春上,我去乡下探望国民党抗战老兵张军。他住的土坯房墙上挂着张褪色的合影,穿军装的年轻人眉眼清亮,他指着最左边那个说:“这是你邹大哥,邹继衍。”张军用布满老茧的手摩挲着照片,烟灰掉在蓝布褂子上也没察觉,“米山阻击战那夜,他额头上的伤还在流脓呢……”
  1941年3月15日的月光,薄得像层蒙眼布。我跟着邹营长在米山阵地巡查,他左额那道南昌会战留下的疤泛着红,是被炮弹皮划的,医生说再深半寸就瞎了。“白天炮击时,鬼子的九二步炮跟长了眼似的,”他压低声音,手指抠着战壕壁的黄土,“我总觉得不对劲,这些狗东西夜里要耍花样。”
  戌时刚过,前哨传来动静。十几个黑影贴着山根蠕动,穿的蓝布棉袄打满补丁,手里挎着竹篮,篮子里晃悠着像是红薯。“老乡!别怕,我们是中央军!”哨兵小李扯开嗓子喊,那些人却突然加快脚步,篮子“哐当”掉在地上,滚出来的不是红薯,是缠着布条的短枪。
  “是便衣队!”邹营长的盒子炮先响了,子弹擦着我耳边飞过,打在最前头那个“老乡”的胸口。那家伙倒下去时,棉袄里露出了黄呢子军装,领口还别着樱花徽章。我端着中正式冲上去,刺刀捅进第二个鬼子的肚子,他居然还转头咬我的胳膊,牙尖像狼崽子似的。
  混战里,有个小个子鬼子抱着头蹲在地上,哭喊着“爸爸饶命”。我踢开他手里的短枪,才发现这小子眉眼不像日本人,倒像福建沿海一带的后生。“我是台湾人!被抓壮丁的!”他扒开衣领,露出块刺着“高雄”的狗牌。可当老赵去绑他时,这小子突然从袖管滑出把小攮子,直扎老赵心窝——幸好老赵反应快,一刺刀挑穿了他的手腕。后来才知道,这些便衣里混了七个台湾兵,都是被鬼子逼着打头阵的。
  午夜的风带着哨音刮过阵地,日军的掷弹筒开始“咚咚”地砸过来。前哨班的重机枪突然没了声,邹营长拽着我往山上爬,坡上的血冻成了冰碴,踩上去哧溜打滑。快到哨位时,就看见胡晃班长趴在机枪上,后背被炸开个窟窿,肠子挂在枪管上,还冒着热气。
  “机枪……不能丢……”胡晃的血沫子喷在我脸上,他手里还攥着枪管,指节白得像石头。副班长要把他背下去,胡晃突然瞪圆了眼,抬手给了自己一枪托:“老子命令你!带着机枪滚!”他从怀里掏出颗手榴弹,咬掉引线就往鬼子堆里扔,火光里我看见他身上扑上来三个鬼子,爆炸声过后,什么都分不清了。
  那名台湾兵不知何时也冲了上去,他手里攥着根炸断的枪托,却被日军的机枪扫中了后腰。我跑过去时,他还睁着眼,嘴里嘟囔着“阿母……”,血沫子从嘴角往外冒。后来清理战场,发现他口袋里有张揉烂的照片,是个梳发髻的女人抱着个孩子,背后用铅笔写着“高雄旗津”。
  天蒙蒙亮时,我们在战壕里清点人数。前哨班12个人,只剩下副班长抱着炸得变形的重机枪筒子,他的左手被炸飞了,血染红了半截枪管。邹营长蹲在地上,把自己的少校领章扯下来,别在胡晃的军装领口:“弟兄们,等打完这仗,我把你们的名字刻在米山顶上。”
  
  5月22日那天,上高城外的早稻刚抽穗,风里飘着稻花香。邹营长把全营剩下的三百多号人拉到山头,指着远处的鬼子说:“看见没?他们的太阳旗都快插进城里了,咱身后就是老百姓,退一步就是亡国奴!”
  曾天耸的一排守在经楼,那小子是马来亚回来的华侨,家里开着橡胶园,却非要扛枪打仗。他总爱光着膀子,说这样耍起刺刀更得劲,胳膊上的肌肉块子像石头。那天我看见他在战壕里蹦,刺刀捅进第一个鬼子肚子时,还笑着喊:“阿爸你看!比割橡胶过瘾!”他杀到第八个鬼子时,被流弹打穿了脖子,血喷得像喷泉,倒下前还攥着块金表——那是他爹给他的遗物,表盘碎得像蜘蛛网。
  伙夫李才是被我硬拽上阵地的。他本来在伙房劈柴,听见枪响就拎着菜刀冲出来,围裙上还沾着米汤。“小李子,这是战场,不是厨房!”我塞给他一把步枪,他却掂掂手里的菜刀:“营长说能杀人的都是好家伙。”他真就用菜刀劈翻了三个鬼子,有个鬼子的钢盔都被他劈成了两半。可他弯腰去捡鬼子的三八式时,草丛里突然飞出颗掷弹筒炮弹,等硝烟散了,只剩那把嵌在石头缝里的菜刀,刀刃还闪着光。
  后来《江西民国日报》的记者来采访,邹营长拉着他去看曾天耸的遗体。“你写写他,”老邹的声音发哑,“他家里有矿有地,却死在这荒山上,就因为他是中国人。”记者写他“万贯家财弃如敝履”,其实我们都知道,曾排长每月军饷都寄回梅州,托人给沦陷区的老乡买粮食。
  上高会战结束时,米山的石头缝里都渗着血。邹营长让文书统计阵亡名单,9682个名字,写满了三十多张草纸。他把名单折成方块,塞进贴身的口袋:“这些弟兄,我得亲自送他们回家。”
  2001年邹继衍在长沙去世,我去送了他最后一程。他儿子从樟木箱里翻出个铁皮盒子,里面除了三枚军功章,还有半块染血的侨民证,是曾天耸的,照片上的年轻人笑得露出白牙。“我爹说,”小邹红着眼圈,“这比任何勋章都金贵。”
  张军讲到这里,窗外的雨打在梧桐叶上,沙沙的,像是有人在数那些没来得及回家的名字。
  
  2015年腊月,南充的雨夹雪下得绵密,我和志愿者踩着泥泞摸到田德西家。他正坐在堂屋门槛上,手里摩挲着个铁皮盒子,见我来,他咧嘴笑了:“李明来得巧,”他打开盒子,三枚奖章在火光里闪着光,“刚在看这几块铁片子,就想起许团长了。”
  1943年5月的宜昌,橘子花把三斗坪的山坳子染得雪白。我们这些四川壮丁挤在运兵船的底舱,田德西揣着娘给的粗布帕子,在摇晃中吐得昏天黑地。他那时才14岁,个头刚过步枪的枪托,被分到86军13师41团当勤务兵那天,许团长瞅着他直乐:“这娃娃能扛得动我的大刀?”
  团长的那把大刀是缴获的日本军官佩刀,镶着铜吞口,红绸子在刀柄上缠了三圈。田德西每天都要把刀鞘擦得锃亮,可真到了上峰尖阵地,他腿肚子转筋得连刀都快攥不住了。日军的炮火像翻江倒海,第一发炮弹落在百米外,炸起的泥土溅了他一脸,这娃“哇”地哭出来,裤裆瞬间就湿了,顺着裤腿往下滴。
  “龟儿子!”许团长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却伸手把他拽到石洞里,“老子16岁上战场,比你还尿得凶!”团长掏出自己的水壶给他擦脸,壶身上刻着“精忠报国”四个字,是他爹给刻的。“你看那前哨阵地,”团长指着远处的硝烟,“1连1排的弟兄,哪个不是爹娘养的?”
  田德西后来跟我说,就是那句话让他猛地站起来。他把大刀往背上一背,步枪的皮带勒得咯吱响,跟着团长往前沿冲。路上撞见个炸断腿的老兵,那人还笑着往他手里塞了颗手榴弹:“小老弟,拉弦要数到三。”等他冲到阵地时,那老兵已经没气了,手里还攥着颗没扔出去的手榴弹。
  那天1营1连1排全没了。田德西蹲在弹坑里,看着团长举着大刀劈向爬上来的鬼子,刀刃劈在钢盔上迸出火星,红绸子裹着血珠甩成了红雾。有个鬼子绕到团长身后,他想都没想就扣动扳机,子弹打在鬼子的后颈窝,热乎的血喷了他一脸。“那时候才知道,”他往火塘里啐了口烟,“怕也没用,不如拉个垫背的。”
  入暮后的上峰尖,风里带着江腥味。许团长在2营的掩蔽部里开作战会,马灯把他的影子投在岩壁上,忽大忽小。田德西蹲在门口搓草绳,听见团长说“夜半摸营”,手里的草绳“啪”地断了。
  后半夜出发时,月亮躲在云缝里,路滑得像抹了油。田德西紧跟着团长的脚步,踩着前面弟兄的脚印走,手里的步枪撞在石头上,他赶紧捂住枪栓——怕走火。离鬼子战壕还有三十步时,他看见两个哨兵背对着他们抽烟,烟头的红光在黑夜里一明一灭,像坟头的鬼火。
  “去两个人。”许团长低声命令。两个警卫像狸猫似的蹿出去,田德西听见“唔”的两声闷响,那红光就灭了。团长举着大刀率先跳进去,田德西猫着腰跟在后面,刚落地就被个软绵绵的东西绊了一跤——是个鬼子的尸体,还热乎着。
  战壕里的鬼子睡得正香,有的还打着呼噜。许团长的大刀劈下去,第一个鬼子连哼都没哼就没气了。田德西躲在弹药箱后面,看见个鬼子揉着眼睛坐起来,他瞄准那光秃秃的脑壳就是一枪,“砰”的一声,那鬼子直挺挺地倒下去,脑浆溅在旁边的三八式步枪上。
  “心跳得像擂鼓,”田德西笑着比划,“可看着鬼子倒下去,突然就不抖了。”他又放了两枪,都打偏了,却把个正在系裤腰带的鬼子吓得尿了裤子,被冲上来的战友一刺刀挑了。二十分钟后撤出时,他看见团长的大刀插在一个军官的胸口,那军官的怀表还在“滴答”响,表盖里嵌着个女人的照片。
  
  1943年11月,田德西肩上多了道红布条——成了步兵连的班长。许团长把他叫到跟前,往他手里塞了个新枪套:“现在你带五个弟兄,得让他们活着回家。”他们随部队参加常德会战,在德山外围打了四十多天,阵地像拉锯似的,白天丢了夜里夺。
  攻击德山前卫阵地那天,田德西趴在坟包后面,冻土冻得他膝盖生疼。拂晓的攻击号一响,连长举着驳壳枪冲在前头,没跑三步就被流弹打穿了喉咙。田德西喊着“跟我上”,踩着连长的血往前冲,弟兄们跟在他身后,像股红流涌进鬼子的战壕。
  打扫战场时,他在一个鬼子尸体上搜出个铁皮饭盒,里面是半块萝卜炖牛肉,还冒着热气。“那香味啊,”田德西砸着嘴,“比我娘炖的还香。”可他们攻到德山主阵地就打不动了,鬼子的机枪像割麦子似的,把冲锋的弟兄成片扫倒。田德西眼睁睁看着常德城里的火光越来越暗,急得用枪托砸石头。
  12月初的一个后半夜,鬼子突然发疯似的反攻。田德西趴在战壕里,听见许团长在电话里吼:“狗日的是想跑!给老子顶住!”果然,天快亮时,鬼子的攻势弱了,阵地上丢下几十具尸体就撤。他们冲进敌营时,发现灶上的锅里还炖着肉,萝卜烂得像泥,香味飘出老远。
  12月12日渡过沅水进入常德城时,田德西踩着齐膝的瓦砾往前走。街角的墙上还贴着“保卫常德”的标语,被炮弹片划得支离破碎,纸角在风里飘。有个幸存的老太太拄着拐杖出来,往他们手里塞炒黄豆:“谢谢你们啊,娃子们。”
  1945年4月的雪峰山,映山红开得漫山遍野。田德西和五个弟兄守在全团最突出的“钉子”阵地上,七天七夜没合眼。鬼子先是一个小队试探,接着是中队、大队,最后一个联队扑上来,重机枪把阵地扫得像秃子头,迫击炮炸得他们只能在弹坑里滚。
  “第五天最险,”田德西往火塘里添了块柴,“鬼子摸上来时,我嘴里还叼着压缩饼干,一着急咽下去,差点没噎死。”他举着枪打光了三梭子子弹,枪管烫得能烙饼。有个鬼子端着刺刀冲到他跟前,他抄起身边的工兵铲就拍过去,把那家伙的脑浆都拍出来了。
  第七天头上,友军抄了鬼子的后路,阵地上的鬼子像被捅了窝的马蜂,嗷嗷叫着往后跑。打扫战场时,他们缴获了十二匹骡子,有四匹被炮弹炸断了腿,趴在地上哼哼。许团长围着骡子转了三圈,叹口气:“杀了吧,给弟兄们补补。”
  炊事班支起三口大锅,把骡肉剁成块,就着山泉水炖。田德西以前听老家的人说骡肉酸,不好吃,可那天他吃了三大碗,连骨头都嚼得咯吱响。“香啊!”他抹了把嘴,“因为知道,快熬出头了。”团长坐在他旁边,把自己碗里的肉给他夹了两块:“等胜利了,回四川吃回锅肉。”
  
  湘西会战快结束时,田德西的右腿被流弹打穿了。他躺在担架上,听见阵地上传来枪声,挣扎着抬头,看见许团长正举着望远镜观察,突然身子一歪就倒了。“我爬过去时,他胸口的血把大刀的红绸子都浸透了。”田德西的声音发颤,“他最后说的是‘把弟兄们带回去’。”
  伤愈归队没多久,胜利的消息就传到了部队。田德西在武汉领抗日胜利勋章那天,特意把团长的大刀擦得锃亮,别在腰上。1945年底返乡时,他和两个同乡走了三个多月,鞋底磨穿了就用稻草裹脚,走到重庆地界时,遇见个卖糖人的,他用仅剩的钱买了三个,给团长和牺牲的弟兄各“留”了一个。
  田德西把奖章小心翼翼地放回铁皮盒。“去年清明,我给许团长烧了纸,”他望着窗外的雪,“告诉他,现在的日子,比回锅肉还香。”
  屋外的雪还在下,落在橘子树上,簌簌地响。我想起田德西说的,那些没能回家的人,都变成了橘子花,每年春天都开得热热闹闹的,闻着就像四川老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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