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有醋味

　　林可芮的父亲林传杰是冶庄煤矿副矿长，学校食堂用煤、教职工冬天取暖全指望着林副矿长，所以林可芮在学校里是属于横着走路的人，老校长李有地也不敢得罪。林可芮进入六中就读算是特招，无关学习成绩的好坏。
　　父亲是县纺织厂副厂长的李云对此很是不理解：“可芮，你去冶技工学校不更好吗，毕业就安排到矿上上班，多美啊。”
　　林可芮非常不屑：“冶庄矿有啥好的，我爸爸说了，准备让我去煤炭局上班。冶矿技校，我还没看上呢。”
　　李云满眼的羡慕：“唉，我爸爸托了好几个人想去你们技校，结果没办成，不得已才来六中。你呀，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林副矿长想让儿子考大学，毕业后从政，可是林可芮实在不是那块料，如果宿舍里舒服一点，他不会到教室坐着。
　　眼见有人把教室门推开，林可芮非常有底气地吆喝一声。
　　同桌孟惠芬见是王老师站在教室门外，赶紧捅林可芮一把，林可芮抬头看到王老师，不慌不忙低下头，假装没看到。
　　王青山并没有理会林可芮，小胡子往上一挑，走进教室：“行啦，行啦，这个时候都怪用功。女生咋就来了这么几个，孟惠芬，那一些呢，还在睡懒觉啊？要是男生，我早就去掀被窝子了。庆楼，惠芬，这么大的雪不知道扫扫啊？大雪不扫，何以扫天下？赶紧组织组织，下楼扫雪，扫完雪再学。孟惠芬，赶紧把你们那些女生叫起来，都快成懒二妮了。”
　　王老师站在讲台上看着，郭庆楼站起来布置：“一组二组，扫教学楼前，雷子，你领三组四组打扫男生宿舍前，孟惠芬，你领着女同学打扫女生宿舍前，开始行动。”
　　班长安排完，来到教室后面分发工具，雷振羽右手一挥，带领三四组的男生回宿舍干活。
　　其他班级也走出教室，校园开始热闹起来，扫的扫，铲的铲，抬的抬，雷振羽领着一部分男生将雪堆积起来，陈柱气张言之堆了一个雪人。
　　陈柱气说：“我们去教室的时候，叫他在这里看家。”
　　张言之问：“得给他起个名字，叫啥呢？”
　　刘庆军说：“叫黄二水吧。”
　　陈柱气同意：“这个名字好，伙房烧水的老黄头他兄弟，可以。军子，言之有理，咱可说好，晚上出来撒尿不能尿在黄二水身上。”
　　张言之说：“我不用尿呲他，干嘛起个黄二水的名字。”
　　刘庆军笑了：“言之有理，真用尿呲他，可真成黄二水啦！”
　　陈柱气拄着扫帚说：“以后老黄头就叫黄二水啦。”
　　雷振羽走过来说：“老黄头负责烧开水，你给他弄这么个名字，咱喝水的时候恶心不恶心？”
　　“黄二水，黄二水，天天烧得二温水。二温水，儿温水，喝得拉稀跑断腿。”刘庆军嘟嘟囔囔走进宿舍，放下扫帚，返回教室。
　　王青山老师站在讲台上，看着陆陆续续返回的学生。
　　“同学们，下星期开始期末考试。”王青山说，“现在咱们要抓紧复习，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希望同学们利用这最后一周的时间来一个大的提升。这次期末考试不同以往，县里要搞一个排名，我相信咱们班能够取得好名次。行啦，我不多啰嗦，免得耽误大家的学习。”
　　王青山走下讲台，摸着上唇的小胡子，围着教室转一圈，轻轻带上门，走了。
　　还有一句话王青山没有讲，前几天吴校长开会提到，这段时间学校印刷厂效益不错，期末考试学生个人总成绩进入全县前五名的，任课老师除了往年奖励的二百斤炭，外加二百块钱，进入前十名的，奖励一百块钱。吴校长特别说明，不重复奖励，只拿最高奖励。
　　奖励一百块钱，差不多是王青山俩月的工资，要是奖励二百，睡觉都乐醒。听到这一政策，各个任课老师都很兴奋。
　　这段时间，各任课老师都很积极，以往没有人抢的体育课，基本都被班主任王青山霸占。
　　“数学是物理化学的基础，只要数学学好，肯定给理化带来提升。”王青山的理由很有道理。
　　教高一（3）班和（4）班教物理的吴起立是位老教师，沉稳低调，兢兢业业，不与人相争，今年刚刚毕业的杨敏教化学，非常希望用成绩来证明自己的实力，对于王青山抢占体育课有些微辞，昨天向学生发牢骚，说出学校对期末考试成绩的奖励。但是，学生们不以为然，因为奖励的是老师。
　　语文老师曹泽湖是教务处主任，但是并不耽误教课。
　　王青山走后，曹泽湖走进教室：“刚刚下了一场大雪，同学们以雪为题写篇作文吧，题目自拟。”
　　曹老师的作文题目一向随意，不限制学生的思维，任由发挥，为此语文课很受欢迎。写作文不怵头的刘庆军和王光明听罢作文题目，立即着手。
　　吃早饭的时候，王光明特意来到宿舍门前的雪人跟前仔细端详，回到屋里嘴里还念叨“黄二水，黄二水”。
　　刘庆军问：“王光明，曹老师布置的作文你要写‘黄二水’啊？”
　　陈柱气说：“嗯，这个立意好，不过，真要写得有生活，明天早上再观察观察才行，要不然成不了‘黄’二水啊。”
　　刘庆军笑道：“王光明，有生活，好文章啊。”
　　李云凑过来：“看来这雪人要是在女生宿舍前，只能叫白化水了？”
　　王光明一本正经地说：“李云，这话要是让何秋兰听到，她非撕你的嘴不可。”
　　李云问：“王光明，你收她的作文本时，是不是被撕过啊？”
　　陈柱气嘿嘿一乐：“有生活才有灵感，我最大的灵感就是小时候在家里的山上放羊。”
　　陈柱气住在宁崮县最西北端的槲树乡老羊沟村，村里人多以养羊放羊为业，他是村里走出的第一个高中生。
　　王光明调侃道：“你们老羊沟都是放羊高手，你完全可以写写大雪天如何放羊。”
　　宿舍里很冷，但是同学们的说笑让大家忘记了寒冷。吃过早饭，迅速来到教室暖和。
　　安静的教室里忽然响起一阵咳嗽声，很是刺耳。
　　听这高亢有力的声音就知道是何秋兰。
　　“听这动静像是感冒了呢。”王光明用铅笔做着复习试题，对刘庆军说。
　　“哼，听口音像是冶庄的。”刘庆军没有抬头，“下雪不冷化雪冷，这几天太冷，小心感冒，一旦感冒就耽误考试。”
　　“我说，就咱宿舍，冻得跟茅房似的，不感冒才怪呢。”前排的雷振羽转过头说，“我觉得鼻子不透气，我也像何秋兰似的，要感冒。”
　　雷振羽说着，连打了两个嚏喷，特别响亮，引得不少同学直往这边瞅。
　　“雷子，你离我们远点，别传染俺俩。”王光明伸手一推雷振羽。
　　晚自习的时候，教室里的咳嗽声明显多起来，卢公平、宋六金、林可芮因为感冒直接回家休息。
　　回到宿舍，王光明打了几个嚏喷，身子一颤：“坏了，我感冒了，雷子，雷子，都怨你传染我的。”
　　男生宿舍里不时传来咳嗽声，陈柱气骂骂咧咧：“他娘的，三九寒冬咱睡在地铺上，能不感冒？当年给地主老财扛活还睡土炕呢。”
　　“谁说不是呢，半夜上茅房得拿上一根棍子拨拉着老二才行，要不连老二都给冻住。”张言之说，“雷子，把那根拖把棍子给我用一下，半夜里上撒尿得用。”
　　感冒的同学逐渐增多，睡在宿舍门口的陈一鸣竟安然无恙。
　　刘庆军对雷振羽说：“雷子，你是生活委员，得赶紧想个办法，这应该是流感，要是都得了感冒耽误咱考试是小事，关键是连累老师拿奖励。”
　　雷振羽说：“我是生活委员又不是卫生委员，感冒的事不归我管。”
　　天太冷，同学们把鼻孔以下都缩里被窝里，在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中逐渐入睡。
　　王青山意识到这是一场流感，多个班级都有这种情况，老师们没有办法。学校虽然有卫生室，只不过是聋子的耳朵罢了，学生的流感全靠自己硬扛。
　　走进教室，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学生一边咳嗽一边复习功课，咳嗽厉害的学生只好待在宿舍睡头大睡。
　　“把窗户打开透透气，这样才不容易传染。”王青山说着，敞开屋门，打开正冲讲台的窗户。
　　其他窗户跟前的学生坐着未动，王青山一挑嘴唇上方的小胡子：“怎么，空气越不流通越容易传染，这点常识不懂吗？”
　　李云小声嘟囔一声：“空气倒是流通了，这么冷的天，更容易冻感冒。”
　　此话有理，王青山叹一口气，走出教室。孟惠芬迅速关上屋门，然后关上窗户。
　　刘庆军尽管坐在教室后排，竟然打了一个嚏喷：“要坏事，要坏事。”
　　王光明撕下一张作业本纸，擦一下鼻涕，将纸扔在教室后门边的搓子里：“军子，你也撑不住了吧。”
　　刘庆军抽抽鼻子：“还行吧，小伙子睡凉炕，全靠火力壮。没钱买感冒药，只能硬挺。”
　　雷振羽转过身说：“硬挺不是个办法啊，下课后我得去宿舍睡一觉，要不真耽误考试。”
　　刘庆军说：“雷子，你和光明去借个家什，我有办法治感冒。”
　　“啥办法，快说。”王光明拧一把鼻子，将手在裤子上擦一下。
　　“你是学习委员，去化学实验室借两盏酒精灯和两个三角架，雷子从宿舍里找俩喝水缸子，我自有办法。”刘庆军摸摸口袋，下了很大决心。
　　下课后，王光明和雷振羽分头行动，刘庆军跑出校门买来两瓶醋，回到教室，点上酒精烧，将醋倒进喝水缸子，一个过道一盏酒精灯，随着酒精灯的燃烧，缸子里的醋开始蒸发，一会功夫教室里充满了浓浓的醋味。
　　“什么味，造纸厂的味，不大像呢。”
　　“哪来的一股醋味，赶紧打开窗户跑跑味。”
　　“这是谁点的酒精灯，捣什么乱，还让人复习不？”
　　“班长，班长，郭庆楼，你赶紧把酒精灯给扔出去，这是唱的哪一出。”
　　“别介，这是谁出的点子，我知道，熬醋可以治流感，我们在联中时用过这个法子，挺管用。”
　　“回到宿舍咱也用醋熏熏，确实能治流感，说是杀病毒。”
　　“是班主任安排的吗，没见他来过呢？”
　　……
　　同学们议论纷纷，已经感冒的同学使劲吸着醋味，没有感冒的同学也抽鼻子，抓紧预防。
　　曹泽湖老师走进教室一抽鼻子：“咦，一股子醋味，这是搞什么名堂？”
　　郭庆楼说：“老师，我们自己在消灭流感病毒，这几天感冒的太多了。”
　　曹泽湖恍然大悟：“对，这个办法可以治流感。郭庆楼，你这个办法非常不借，既省钱又管用，马上和其他班级说一声，这一下可以解决大难题了，郭庆楼，值得表扬。”
　　自己做了好事，别人受到表扬，王光明非常不满，一捅刘庆军：“怎么成班长的功劳了？全是咱仨忙活的，你自己掏钱买的醋，这么好的桃子叫班长摘了去？”
　　“唉，这算什么功劳，又不是考大学，只要咱不感冒别耽误复习就行。”刘庆军并没感到意外，只是隐隐约约有点心疼买醋的钱，看来星期六不能去买油条了。
　　看着郭庆楼迫不及待地走出教室向其他班级传授经验，雷振羽转身看了一眼刘庆军，无奈地摇摇头。
　　连续几天熬醋，教室里的咳嗽声几乎消失了，期末考试马上来临，此事很快被忘记。
　　伤疤好了，至于如何医好没有人再去思索。
　　课间时间，刘庆军与陈一鸣、卢公平一块上厕所。
　　自从熬醋一事之后，卢公平对刘庆军越来越有好感，妹妹卢思甜曾经说过此人很虚伪，爱出风头，曾经抢走自己在黑板抄写复习题的活计，现在看来不像那么回事。
　　“庆军，你这个人挺有意思，有时候喜欢瞎操心。”卢公平说，“你熬醋这样的事，本就是班干部的事，你却又费心思又费钱，为了啥？”
　　陈一鸣说：“军子就是这样的人，做事好像没有什么目的吧。”
　　“目的当然有，我就是怕自己也得感冒，到时又花钱又遭罪。两瓶醋钱就能预防感冒，比得感冒去买药划算多了。”刘庆军这样解释。
　　卢公平说：“只是，又让班长露足了脸。”
　　刘庆军双手搓搓冻红的耳朵，说：“公平，马上放寒假过年啦，咱怎么也得过一个干净卫生年，不能把六中的虱子带回家吧。”
　　卢公平明白刘庆军的意思：“你呀，想洗澡还拐这么大一个弯，没问题，放假前肯定把澡票弄来，你和一鸣一人两张，放假前洗一回，到年三十再来洗一次。”
　　陈一鸣说：“都给军子吧，我们家有澡票。”
　　刘庆军说：“那我不客气啦。”
　　天很冷，校园里没有多少人，学生们都在教室里，或者拉闲呱，或者学习。
　　期末考试很紧张，也很顺利，依然是单人单桌，却不像初中那样抱着杌子到操场露天答题。
　　期末考试之后，除印刷厂仍在忙碌，学生放寒假回家准备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