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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桑林埋伏,少女从戎

作品名称:无名者之血      作者: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发布时间:2025-07-22 07:17:40      字数:5771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王强手边的那本《辽西义勇军档案》上。书页里夹着一张泛黄的地图,标注着桑林子镇的位置。他用手指点着地图上的“绕阳河”三个字,声音里带着河水般的波澜。
  “老李,你看这条河,当年隔开了桑林子和柳家,可隔不开鬼子的屠刀。”他抬起头,眼里的光像隔年的炭火,“1932年的桑林,桑树叶子红得像血,那是老少爷们的血啊。”
  王强讲道,那年六月初九,我正在台安城外执行侦察任务,听见桑林子方向传来枪声。后来才知道,是张海天带着八百弟兄,联合黑山县的董任廷,在那儿埋伏了日军三十二联队。张海天是台安人,匪号“老北风”,“九一八”后拉杆子抗日,手下全是不怕死的汉子。他们干掉了池田安健大尉和三十多个鬼子,毁了两辆军车,得手就撤了,还让老百姓往邻村躲——可总有舍不得家的老人,留了下来。
  桑林子镇因沙坨上的桑树得名,张学良就出生在这儿。55岁的张海楼是镇上的老中医,给义勇军治过伤。那天下午,他正和老友王子斌在院里说鬼子的暴行,四个日本兵就端着刺刀闯进来,指着他俩哇啦乱叫。张海楼摇了摇头,没听懂,小队长看见他的药箱,用生硬的中国话喊:“义勇军的干活!”
  两个老人被捆着推到门外,日本兵的刺刀就捅了过来。张海楼倒在门槛上时,手里还攥着给人看病的脉枕。鬼子点着了房子,火苗舔着房梁,把两个老人的尸体烤得焦黑。
  52岁的傅友山在屋里看见鬼子,吓得跪地磕头,可被一脚踹倒,拖到院里就被挑死了。60多岁的刘义患病在炕,听见枪响躲进柴堆,露了条胳膊,被鬼子一刺刀捅进胸膛,血顺着柴草缝往下淌。还有三个老人,没来得及躲,全死在刺刀下。
  56岁的傅新被拉到尸体旁,逼问义勇军的去向。老人看着燃烧的房子和满地鲜血,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鬼子用鞭子抽、用脚踢,见他不动,就拽着衣领拖到汽车旁,扔上去带走了。没几天,消息从大虎山传回来,老人被折磨死了——留在村里的七个老人,没一个活下来。
  王强讲道,鬼子没抓到义勇军,第二天大清早又杀了回马枪。可村里空无一人,只有尸体躺在血泊里,被烧的房子还冒着烟。鬼子疯了,把全村的房子都点着,锅碗瓢盆砸得粉碎,直到桑林子成了一片火海才撤。我后来去看过,烧焦的桑树干像举着的骨头,风一吹,呜呜地响,像在哭。
  
  六月十七,张海天他们又袭了台安县城,伪自卫团总周东升带伤逃窜。十九号,田中少佐刚进县城,就被四千义勇军围住,日伪军仓皇出逃。张海天让人烧了日本旗,贴布告、开大会,成立维持会,守了五天,带着缴获的弹药撤了。没过几天,日伪官员偷偷回来,可徐玉田他们又打了进去——那阵子,台安县城几进几出,跟拉锯似的。
  最神的是张海天抓凌印清那回。冬天大雾天,他就带了几个人,摸到三道沟的汉奸司令部,把还在做梦的凌印清从被窝里揪了出来。外围的弟兄配合着,没费一枪一弹,俘了个日本顾问、十四个鬼子、二百多伪军。公审大会上,老北风指着凌印清骂:“你对得起桑林子的乡亲吗?”一刀就结果了他。
  那年十月,鬼子调大部队扫荡三天,才在古谷大尉和汉奸县长邓炳武的主持下,重建了伪县政府。可他们占着县城,占不了人心。张海天后来因病去北平治疗,1939年去世,才59岁。去年他入选了著名抗日英烈名录,总算让更多人知道,辽西有过这么个硬骨头。
  我前年去桑林子,看见新栽的桑树苗,当地老乡说,这是给后人留个念想。绕阳河的水还在流,像在说那些没说尽的事——鬼子能烧房子,能杀老人,可烧不掉中国人的骨头,杀不绝抗日的种。
  
  王强把地图折好,夹回书里。阳光移过桌面,照亮了他指节上的老年斑,那上面仿佛还沾着桑林的泥土。我想起冀中地道里那些无名的牺牲者,突然明白,无论桑林子还是柳家,无论台安还是冀中,这片土地上的血,从来都是热的。
  “该让孩子们去看看那些桑树。”我说。
  “该去。”王强点点头,“让他们知道,红得发紫的桑葚,是用啥浇灌的。”
  窗外的蝉鸣突然响起来,像无数把刺刀划破寂静,又像无数个声音在说:别忘了,别忘了。
  窗台上的绿萝又抽出了新叶,嫩得像翡翠。王强坐在轮椅上,手里捏着张老照片,是冯殿庆和李玉清的结婚照,两人穿着军装,笑得腼腆。电视里正播着抗战时期的儿童教育纪录片,他忽然叹了口气,把照片递给我。
  “老李,你看这俩孩子。”他指着照片,“冯殿庆99,李玉清96了,可一说起小时候的事,还像昨天发生的。那时候的孩子,心里都憋着股火啊。”
  
  王强讲道,1931年九一八后,沈阳城的枪声刚停,6岁的李玉清和9岁的冯殿庆就在台安街头看见了日本兵。冯殿庆跟我说,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场景:鬼子端着刺刀,把一个挑着菜担的老乡捅死在路边,血溅在青石板上,像朵烂开的花。俩孩子躲在墙角,心里又怕又恨,说不出道不明,就想把天掀过来。
  大人们关起门来叹气,嘱咐孩子“少说话,早回家”。冬天松花江畔,渔民们刚打上鱼,俩鬼子就带着狼狗冲过来,狗比人还凶,叼着鱼就跑。李玉清后来回忆,她对童年最深的印象,就是刺刀的寒光、狼狗的獠牙,还有到处飘扬的太阳旗——那旗子在她眼里,红得像血。
  1931年底,冯殿庆跟着东北军学兵队走了,后来进了黄埔军校。他总说,离乡那天,绕阳河的冰裂了道缝,像他心里的口子。1937年七七事变后,他在咸阳唱《松花江上》,唱到“流浪,流浪”时,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听的人掏出银元往台上扔,说“兄弟,拿着打鬼子”。后来他在53军当连长,队伍里有东北的、河北的、四川的,五湖四海的汉子,就认“打回老家去”这一句话。
  王强讲道,李玉清留在东北上学,学校的副校长是日本人。小学时中国老师教日语,到了中学,换成日本老师,六年级起就不许说中国话,谁说错了就罚站,用木尺打手板。老师们被逼着穿“协和服”,学生戴“勤劳奉事”的帽子,早上集合先升日本旗,念《日本昭书》,向东京方向鞠躬。
  最让李玉清反感的是遥拜天皇。升旗时要半边身子左转,对着东方念叨祝福,她就偷偷跟同学说“嘎本儿”——东北话“死了”的意思。课本里全是“中日亲善”,提“满洲国”,绝口不提“中国”,更没人敢说“祖国”两个字。有回她在作文里写了“我是中国人”,被日本老师撕了本子,罚抄“满洲国民”一百遍。
  鬼子搞物资统制,老百姓吃大米都算“经济犯”,只能啃掺橡子面的混合面,剌得嗓子疼。谁不向天皇遥拜,说抓就抓,凿个冰窟窿,一刀砍下头扔进去,血咕嘟咕嘟冒上来,很快就冻住了。1937年元旦,李玉清家接到通知,作息全按东京时间来,她爹攥着拳头骂:“咱这儿是中国,不是日本!”
  1943年,冯殿庆跟着远征军去了滇西。腾冲战役时,他的黄埔校友刘知修——个23岁的东北小伙子,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家人口多,我去敢死队。”那是最后一面,刘知修冲进城后就没回来,尸体后来都没找着。冯殿庆说,每次想起这话,心口就像被刺刀剜着疼。
  
  王强讲道,1945年8月15日,昆明前线的冯殿庆听见日本投降的消息,跟弟兄们抱着哭,把军帽扔上天,扯着嗓子喊“中华民族万岁”——这六个字,他们憋了十四年。后来在河内接受日军投降,看着鬼子低头缴枪,他想起小时候在台安街头看见的刺刀,突然就笑出了眼泪。
  那天的李玉清,正经过校长办公室,看见日本老师跪在天皇照片前哭,中国老师跑出来喊:“日本投降了!咱解放了!”她站在操场上,看着学生们把日本国旗踩在脚下,突然放声大哭,哭完又笑,说这辈子从没那么轻松过。
  53军的东北将士们,衣服上绣着“东归”,唱着“打回老家去”,一路往东北赶。冯殿庆在沈阳见到了18岁的李玉清,她穿着蓝布褂子,辫子梳得光溜,两人一说起来,都是台安人,都熬过了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眼睛就亮了。
  
  去年我去西安看他们,老两口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冯殿庆的手还在微微发颤——那是腾冲战场上被炮弹震的。李玉清给我看她保存的小学课本,上面“满洲国”三个字被红笔圈住,旁边写着“中国”。她说:“那会儿就盼着,能堂堂正正说自己是中国人。”
  照片上的冯殿庆和李玉清,眼神里有历经沧桑的平和。我想起冀中那些在地道里长大的孩子,想起他们偷偷学写“中国”两个字的模样,突然明白,一个民族的根,从来不在课本里,而在孩子们心里那点不肯熄灭的火苗里。
  “真好啊,”我轻声说,“他们等到了这一天。”
  王强点点头,望向窗外,阳光穿过绿萝的叶子,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深秋的风卷着落叶打在玻璃窗上,沙沙作响。王强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回忆录,扉页上是个梳着短发的年轻女兵,眼神亮得像星。他指着照片对我说:“这就是李敏,14岁在锅盔山那会儿,辫子上总系着根红布条,说是娘给的护身符。”
  电视里正播着抗联女兵的纪录片,王强的声音突然哽咽:“那孩子,把老鼠肉当山珍,把树洞里的雪当甘泉,愣是在死人堆里爬出了条命。”
  王强讲道,1938年11月的锅盔山,雪下得能没过马肚子。14岁的李敏背着个铁皮药箱,跟在徐光海主任身后,药箱上的红“十”字被雪盖了大半。她1936年冬参军时才12岁,原本在六军被服厂缝棉衣,针脚比谁都细密,可仗打急了,就被调到后方医院当看护,跟着部队转战山林。
  那天下午,离宿营地还有两座山岗,徐光海突然按住她的肩膀:“卧倒!”话音刚落,敌人的机关枪就像疯狗似的叫起来,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打在松树上,积雪“簌簌”往下掉。
  李敏趴在雪窝里,看见小马——那个总爱给她讲老家故事的吉林兵,抓起手榴弹就朝敌人机枪阵地甩。“轰隆”一声炸响,机枪哑了,小马却被流弹打中胸膛,倒在雪地里,手里还攥着半截导火索。刘排长喊着“跟我上”,猫腰冲过去抢机枪,刚把枪抱在怀里,树林里就泼过来一梭子弹,他像被砍倒的松树,重重压在机枪上,鲜血在雪地上漫开,把白皑皑的雪染成了深褐色。
  敌人的迫击炮像疯了似的砸过来,雪块混着冻土块劈头盖脸砸下来,李敏感觉自己快被埋住了。指导员裴大姐的左胳膊被弹片划开道大口子,血顺着手指缝往下滴,在雪地上积成个小血洼。她掏出绷带往伤口上缠,一边缠一边推李敏:“快带着药箱走!我断后!”
  李敏眼泪糊了满脸,拽着裴大姐的衣角不肯放。裴大姐突然瞪起眼睛,把药箱往她怀里一塞:“这是命令!”然后抓起地上的步枪,转身朝敌人的方向爬去。李敏跑出没几百米,就听见身后传来裴大姐的喊声,一开始是“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后来变成断断续续的呻吟,最后被一阵密集的枪声吞没了。
  她跟着金大姐和另外三个女战友往冰冻的小河跑,积雪没到膝盖,每一步都像在泥里拔萝卜。金大姐的鞋跑丢了一只,光脚踩在冰碴上,留下串串血印。“小敏,你在前面探路,我们跟紧你。”金大姐喘着粗气说。
  李敏咬着牙往前冲,树枝抽打着脸,火辣辣地疼。跑着跑着,她突然发现身后没了脚步声——回头一看,雪地里只有她一个人,远处的日军骑兵正围成个圈,圈里是金大姐她们的身影。有个骑兵举起马刀,李敏听见金大姐喊了句什么,声音被风吹得散了。
  马蹄声“嗒嗒”地朝这边来,李敏慌得像没头苍蝇,看见棵老松树的树根盘成个洞,赶紧钻进去,用雪把自己埋起来,只留个小缝喘气。棉袄上的雪很快冻成了冰壳,她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响。
  鬼子的马队从头顶经过,有匹黑马的蹄子离她的脸只有半尺远,她吓得闭紧眼睛,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伪军在旁边喊:“跑这儿来了!往树根底下搜!”李敏使劲往洞里缩,后背被树根硌得生疼。有个鬼子的刺刀在她头顶的雪地上捅了两下,“咔嚓”一声,离她的头皮就一寸。
  不知过了多久,马蹄声远了,李敏才敢从雪堆里爬出来。天已经黑透了,又开始下大雪,鹅毛似的,把树影衬得像张牙舞爪的鬼。北风穿过树林,“呜呜”地响,像是裴大姐在哭。她的棉袄棉裤全冻硬了,走起来“咯吱咯吱”响,像个铁皮人。
  她爬到一棵倒树上想歇会儿,刚坐下就听见“嗷呜”一声——是狼!李敏想起交通员老张说过,遇着野兽就敲树干。她摸起根粗树枝,使劲往倒树上敲,“当当当”的响声在林子里回荡。狼叫了几声,好像被吓跑了。
  第二天太阳出来时,她在雪地里看见只冻僵的小老鼠,拳头那么大,四个爪子伸得笔直。李敏把老鼠捡起来,用柞树叶裹了裹,揣进怀里——那点体温,是她唯一的念想。她想找个背风的地方把老鼠烧熟,哪怕能舔口油星子也好。
  爬上一个山岗时,她看见山脚下有座小木屋,烟囱里好像冒着烟。李敏的心“怦怦”直跳,以为是抗联的密营。可走近了才发现,地上的脚印是铁钉鞋踩的——那是鬼子的军鞋!
  她刚想躲,屋里就走出个戴黑三角口罩的鬼子,举着枪喊“八嘎”。李敏抬手就扣动了扳机——那枪是裴大姐塞给她的,她以前总说“拿不动”,可那一刻,枪身轻得像根柴禾。子弹没打中鬼子,却把他吓了一跳。李敏转身就往树林里钻,树枝挂住了她的头发,扯得生疼,可她不敢停。
  跑到日头偏西,她在一个土坎下用树枝搭了个小窝,把老鼠放在中间,点着了枯草。火苗“噼噼啪啪”地跳,把她的脸烤得通红。老鼠烤熟的时候,皮焦黑焦黑的,她掰了块塞进嘴里,香得直想哭——那是她三天来吃的第一口东西。
  天黑后,她爬上一个山坡,看见下面有火光,还听见有人喊:“同志们!起来集合了!”李敏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连滚带爬地往下跑,嘴里喊着“我在这儿”,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哨兵举着枪跑过来时,她腿一软,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她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抗联六军的营地里,旁边是六军军长戴鸿宾。后来才知道,徐光海主任牺牲后,头颅被鬼子割下来挂在宝清县城的城门上;金大姐她们被抓到佳木斯监狱,没一个活着出来的。整个女兵排,就她一个人逃了出来。
  1941年,李敏跟着大部队去了苏联,在野营学护理,打针比谁都准,后来还学会了跳伞,从飞机上往下跳时,她说像小时候在雪地里打滚。1945年跟着苏军打回东北,她在牡丹江战役里救了七个伤员,立了三等功。
  
  王强讲道,新中国成立后,李敏成了黑龙江省政协副主席,可她总爱穿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说穿着踏实。她的抽屉里总放着个小布包,里面是块烤老鼠剩下的骨头——她总说,那是锅盔山给她的念想。
  2018年她走的时候,床头还摆着张女兵排的合影,照片已经泛黄,她指着上面梳小辫的自己说:“你看,那时候多傻,还以为冬天过了就好了。”
  王强把回忆录合上,封面上的“李敏”两个字被摩挲得发亮。窗外的风停了,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书页上,像给那些年轻的脸庞镀了层金边。我想起冀中那些十五六岁的卫生员,想起她们在地道里给伤员喂水时的样子,突然明白,所谓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把风雪挡在了自己身前。
  “她们都活在咱们心里了。”我轻声说。
  王强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块手帕,擦了擦眼睛。手帕上绣着朵小红花,像极了李敏辫子上的那根红布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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