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初中专

　　农村实行承包到户，让农民体会到了“人勤地不懒”的真实含义，为此情绪高涨，积极性空前，还未过正月十五，已经有人开始下地干活，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
　　村支部书记刘成钢照例来到段会计家喝过年酒。
　　段会计给刘成钢满上一盅酒：“来，书记，尝尝，这是梅好去城里进修特意给买的酒，还给你留了两瓶。”
　　刘成钢端起酒盅，抿了一口：“不错，不错，有点杏花村的味道。老段，过年段伟给带的啥年货啊？”
　　段会计夹一筷子菜，假装生气：“书记，大过年的，咱不能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这孩子干啥，人家是吃国库粮的，能看得见咱老百姓？白眼狼。”
　　刘成钢劝道：“别太拿当事，怎么着也是你的侄子，外人可都知道他能进城当上国家干部都是你的功劳，都夸你呢，舍得自己的女儿不安排，给侄子找这么个好工作。”
　　段会计说：“唉，我是打了一辈子雁，到头来让雁鹐了眼。不提这个，来，喝一个。”
　　刘成钢心情很好：“我听高升说，段利这孩子不错，眼瞅着初中毕业，有啥打算？”
　　段会计说：“啥打算？等孩子过麦后毕业再说吧。虽说闺女把他塞进重点班，毕竟底子差，考中专是没指望，现在政策允许，叫他再复习一年试试吧。闺女说高升不孬，进步挺快，这次考试竟然上升中游，真是步步高升啊。”
　　说到儿子刘可道，刘成钢有些犯愁：“虽然费劲把他安排进重点班，和段利差不多，想考中专门都没有。我也正为这事发愁呢。”
　　虽然没有明说，段会计知道刘成钢的心思，现在不允许推荐上大学，他是想让儿子过后当村支部书记。段会计又何尝不想让自己的继子段利当村干部，但是得让刘成钢产生错觉，大队干部越来越不重要了。
　　段会计意味深长地说：“书记，我咋觉得现在村干部不大管事了呢。你看看，之前的老百姓干活，全靠生产队长派活，生产队长全听大队书记的。现在承包到户，根本不用生产队长吹哨子往坡里撵，老百姓自己就往地里跑。这样下去，咱村干部是不是也像生产队长似的，得亲自下地干活。”
　　刘成钢并没有品出段会计的真正用意，但说得倒是实情：“现在咱们不也隔三差五地下地干活，和老百姓一样干。地都归个人了，咱不干没有替啊。”
　　段会计说：“现在形势变化太快，睡一觉就变，直接跟不上。书记，你去镇上县上开会多，多打听着点，咱有个准备，也提前给儿女谋个出路啥的。”
　　刘成钢哈哈大笑，心里已然明白段会计的用意：“好说好说，咱干一辈子图的啥，不就是让儿女们少吃点苦过得好一点。来，再喝一个，你这酒不赖。”
　　酒至半酣，刘成钢问道：“大过年的，咋没见到梅好姑娘，我得感谢她教我们家高升。”
　　段会计说：“这有啥客气的，在咱跟前就是孩子。初八就进县城什么进修学校，说是寒（函）什么瘦（授），过年也不歇歇，这老师当的，拿钱不多事不少。”
　　刘成钢说：“梅好这孩子有上进心，将来遇到好政策肯定能转正。”
　　两位大队干部，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段梅好参加的函授培训，利用假期到县教师进修学校听课，为期七天，前来面授的老师是仪河师范学院的教授。
　　面授很快结束，段梅好感觉收获颇丰，其他老师匆匆忙忙去车站坐客车回家过正月十五，段梅好没有急着走，而是走进新华书店，自己买一本《初中代数解题技巧》，又给段利选了一本《中学生作文选》一本《化学试题精选》。过年的时候段会计一再叮嘱，好好辅导段利，争取考出好成绩。
　　段梅好来到汽车站时，发往阁老镇的最后一趟客车（途经营坊镇最南边的吕祖庙村）已经开走了。
　　段梅好无奈地走出车站，实在赶不回王架桥只有找个旅馆住下。也好，晚上在城里感受一下县城的元宵节。
　　正在车站附近溜达，一阵汽车喇叭声响起，段梅好赶紧躲在一边，以为自己挡了汽车的路。
　　一辆蓝色北京130卡车停在段梅好身边，有人喊：“段老师，是不是回家啊？捎着你吧。”
　　段梅好侧脸一看，学校团委书记柳长流从驾驶室副座探出身子，向她招手。
　　柳长流跳下车，把段梅好的行李包扔在货车斗里：“没赶上车吧，来，上车。”
　　段梅好看一眼驾驶室，与柳长流挤在一起不太合适，只好说：“我去车斗里吧。”
　　柳长流说：“算了吧，后边太冷，冻感冒我可担待不起。挤一挤吧，只要你不嫌就行。”
　　正月里的天气确实寒冷，段梅好便挤进驾驶室。
　　柳长流问：“你们培训的不是早结束了吗，你逛街啦？”
　　段梅好说：“我寻思进城一趟不容易，哪里敢逛街啊，我去书店买了几本辅导书，没想到晚点了。”
　　段梅好刚进营坊联中当老师时，水平确实不怎么样，经过几年的锻炼，加上自己好学注意总结，水平提高幅度很大，能让校长点名教初三重点班便是最好的说明。她与刘河水尽管是民办老师，但是深受学生喜爱，深得校长重视，一个女老师进县城没有去逛百货大楼而是走进书店，确实让柳长流令眼相看。
　　柳长流说：“咱营坊镇进城一趟太不容易，坐客车要去五六公里以外的吕祖庙，真不方便。”
　　段梅好说：“就是呢，幸好我们轻易不进城。柳老师，你家住城里，来回确实不方便。”
　　“谁说不是呢，这不，我经常搭别人的顺风车。”柳长流说，“这是咱县纺织厂的车，我哥哥柳长江在厂子里当领导，以后你要是有事找纺织厂，直接提我的名字就行。”
　　宁崮县纺织厂是响当当的企业，又坐落在县城东关，进纺织厂当工人是多少青年的梦想，也是段梅好曾经的目标。
　　回到家时天刚擦黑，村里已经热闹起来。现在家家户户的粮多钱多，不少爱好热闹的人们买来烟花火药，自己制作烟花，喜庆气氛不输于过年。
　　过完元宵节，学生开学，王架桥通往西营村的路上又热闹起来。
　　上学时刘庆军罗万社一块走，放学的路上还是与刘可道鲁青华段利说笑打闹，曾经常在一块走的马加佑似乎一骑绝尘，已经不与他们为伍了。
　　“面醭剂就是喜新厌旧，从进入重点班开始就喜欢上那个卢思甜了。”鲁青华有点愤愤不平，“这家伙，这些年吃咱的喝咱的，这么快就忘了。”
　　段利说：“就是，年前考试得到报应了，他考得很差，还不如升子考得好呢。”
　　罗万社似乎有先见之明：“我早就说面醭剂属狼的，你们不听。”
　　别人议论自己的表哥，刘可道不好评论，春节前期末考试成绩不错，多亏刘庆军抄写的复习试题，这件事他和鲁万社心知肚明，但是不便明说：“军子，这次考试你考得不孬，比我们班好多人都强，说说，有啥高招？”
　　罗万社立马接过话茬：“这有啥高招，白天听《岳飞传》，晚上掌灯大熬眼。我光跟着听《岳飞传》，啥用不管，看来我不是学习的那块料。”
　　刘庆军能取得不错的成绩，与做桃园联中的试题有很大关系，尽管侯真准嘱咐过不让外传，他还是抄写给罗万社刘可道和陈一鸣，为防止走漏风声，确实也不便再扩大范围，只好说：“俺爹整天叨叨，老是说‘行行好，给我学点吧’，弄得我现在都不敢出去玩了。”
　　鲁青华一脸轻松：“别管什么重点班普通班，都是一天吃三顿。”
　　罗万社羡慕地说：“磨锥子，以为都是你家啊。对啦，升子，军哥借给你的《中学物理题解》赶紧看，看完了轮到我看啦。虽说我不是学习的料，咱也得临阵磨枪不是。”
　　刘可道有点不好意思：“过年俺二哥来走亲戚，这本复习资料叫他拿走了，我还没捞着看呢。”
　　鲁青华说：“怎么样啊，我刚说了，面醭剂是吃咱喝咱带抢咱的，哼！”
　　段利说：“俺姐姐说过，以后离面醭剂远点，这家伙动不动就模仿别人的字迹发坏。”
　　《中学物理题解》被马加佑抢走是预料之中，同时也庆幸桃园联中的试题没有让其知道，刘庆军大度地说：“毕竟是咱从小的朋友，他考好了咱说不定能沾点光，叫他看完了赶紧还回来就行。”
　　罗万社说：“我真服军哥，和他同桌就对了。”
　　这伙学生边走边拉，走过困马河桥进入村中，分散于胡同之中。
　　日复一日，冰消树绿，春去夏来，农民收获了小麦之后，营坊联中的初三学生也将迎来自己的毕业大考。
　　营坊联中的考试地点设在宁崮县第八中学，离家十三四里路远，并且还要带着被褥住校，连考三天。
　　学校很有意思，教务处主任张呈瑞通知各班主任，自行带队前往八中驻地阁老镇阁老村。
　　学校指望不上，只有靠学生。班主任说明情况后，一班班长陈一鸣自告奋勇，其父从拖拉机站调来三辆拖拉机，可以拉两个班的学生。刘可道找到父亲，刘成钢安排史燕飞开着建筑公司的拖拉机到联中拉学生。尽管如此，还有不少学生坐不上拖拉机。
　　总不能让学生自己背着行李步行去考试吧，学校团委书记柳长流得知困难后，立即跑到邮局给哥哥柳长江打电话求助，两辆北京130货车从纺织厂开到营坊联中。
　　一行考生分别坐着汽车拖拉机走进八中，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考试。
　　多数农村学生对考试并不抱太大希望，一个班里四五十人，能有六七个人考上中专或者高中，已经是相当不错的班级，其余的学生全部回家。
　　当然像陈一鸣卢思甜这样非农业户口的学生，还可以考技校。
　　刘庆军没有把握考取中专，重点高中志愿直接填报六中，暗下决心从高中考大学。
　　考试结束之后，多数父母懒得过问考得如何，直接将子女拉到农田干活。
　　刘成贵想问儿子考得如何又不敢问，只好作罢。刘庆军放下被褥便和二哥来到自家承包地。
　　现在村里一家分到几块承包田，家家单干，交够公粮之后剩下全是自己的，大家的干劲特别足，比着赛在农田里干活。
　　转眼二十多天过去，刘庆军和刘庆兵正在给自家玉米地浇水，段利来到路边使劲喊：“军子，刘庆军，考试出成绩啦，快去看看吧。”
　　刘庆军听到喊声，把铁锨扔给二哥跑出玉米地，远远地问道：“我考得咋样，考上了吗？”
　　段利说：“考上啦，考上啦！”
　　刘庆军跑到跟前，段利说：“刚刚俺姐姐说，今天一早就公布成绩了，在学校贴着呢。”
　　刘庆军关切地问：“咱村里的同学考得咋样？”
　　段利说：“你考得最好，我和鲁青华刘可道凑合，其他人都够呛。听俺姐姐说，面醭剂考上中专了。”
　　刘庆军很是意外：“是吗，他能考上中专？这下子吃上国库粮了。”
　　俩人匆匆来到学校，壁报栏前挤满前来看榜的同学。
　　395，刘庆军看到自己的分数。
　　一中的录取线是349，六中的录取线是347，包括八中在内的普通高中录取线是270，中专录取线男生为373，女生为380。
　　正在看榜的刘可道非常兴奋，自己考了309分，明显高于鲁青华和段利，肯定可以初八中录取。
　　最高兴的莫过马加佑，以401分的成绩稳居中专线之上。
　　罗万社未能考中，但在预料之中，他平静地对刘庆军说：“军哥，你咋没报中专呢。要是报上中专不就马上能吃国库粮了。”
　　马加佑心中特别高兴，看到成绩后不断在心里感谢王平寄来的复习资料，对刘庆军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听到罗万社的话，马加佑在一边说：“军子没有那个胆，这次好歹让他蒙上了六中，多浪费三年粮食，到最后还是得回联中复习考中专。”
　　罗万社厌烦地说：“面醭剂最见不得别人好。人家军哥早就说过，不考中专，要上高中考大学。”
　　马加佑脸露不屑：“你以为大学是你家开的，想考就考？大话好说，这成绩可不是吹吹就行的，三年后未必还有这样的好运啊。”
　　刘可道走过来岔开话题：“二哥，恭喜啊，这下厉害了。”
　　马加佑脸上立马换成得意之色：“升子，你也不错，还能考上八中，还要继续高升，别白瞎了俺舅起这么美好的名字。要是想考中专的话，可以再复习一年，俺舅也不着急你回家种地。”
　　刘可道摇摇头：“算了吧，我还是念高中吧。”
　　马加佑一转脸，看到走出人群的卢思甜，立马追过去。
　　卢思甜考上中专，心情很好。罗万社很是嫉妒：“鱼找鱼虾找虾，鲇鱼找嘎牙。一对狗——”
　　刘庆军赶紧捅罗万社一下，眼睛看向刘可道，罗万社把“男女”两个字咽了回去。毕竟，马加佑与刘可道是表兄弟。
　　刘可道没在意，说：“军子，你考得这么好，为啥没报中专呢？多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