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偷窥无罪

　　笑罢，浩然帮着壮汉把塌下来的床板归位，将本该拦住床板却早已被压弯的铁条重新掰直。看着壮汉弓着腰在床下摸索掉下来的螺栓那哼哧哼哧的模样，浩然一把拽住他的裤腰：“算了，哥们，还是我来吧！”
　　“谢了，兄弟。我叫贾和，山东人。”贾和从地板上站起来，囧囧地拍了拍双手上的灰。
　　“刘浩然，河北人。”浩然把螺栓递过来，淡淡地微笑。
　　“看来这上铺我是无福消受了。怎么样，你要不要，我来这门口的下铺吧。”
　　“得，我无所谓，就在你上边，里边留给惠卿吧。”浩然无所谓地将地上的行李包“膨”一下扔了上去，转眼看惠卿已经跑到了阳台上打起了电话。
　　“爸，你儿子出火车站就让小偷给摸了，到现在学费交不上连个被褥都没法领呢。你赶紧给我打钱来，要不今晚就冻死在这了！”
　　“儿子，你千万别着急啊！人没事就好，我马上给你打过去！”
　　隔着阳台的门隐约传来惠卿父子的对话。浩然恍然大悟，我说这样的公子哥才不会赖学校的钱吧，原来是被偷了。
　　惠卿从阳台出来，将手机“啪”一声扔在行李箱上：“搞定！”
　　“我靠，你这哥们够淡定的啊，丢了钱包还这么乐呵。”看着满脸欣喜的惠卿，贾和着实有些吃惊。
　　“哪能啊，我能丢钱包？！要不是老爷子怕我折腾，我也不用这样骗他，拿学费去买电脑啊！”惠卿得意地拉开行李包，小心翼翼地把新买的笔记本掏了出来，还用嘴吹了几下上边的灰尘。
　　“靠，算你狠！”贾和回味刚才父子俩的谈话，叹着气看了一眼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浩然。
　　午饭时候，浩然在食堂见到了寝室另外两个人，个子不高爱开玩笑的小赵，戴个眼镜有些拘谨的金库，还好没有啥愣头青，要不以后麻烦可多了去了！
　　收拾好所有东西，浩然却怎么也睡不着，呆呆地看着下铺空荡荡的床板。终于还是坐不住，浩然起身下楼，开始在热闹的校园转悠开来。直到斜阳西坠，浩然坐在静心湖旁边的石头上，默默地对着湖心发呆。晦暗的浮云流光下，天边一弯淡淡地月亮爬上天际，浩然用力吸了一口气，仿佛闻到了一种腐烂的味道。
　　夜色渐浓，初秋的冷风瑟瑟，将散落了一地的中国移动宣传海报刮的到处乱飞。回到寝室，淡淡地收拾一下，所有人便爬上了床。
　　“贾哥，你终于不在我上铺了，我昨晚做梦就感觉我头上有个炸药包呢！”小赵开始打趣贾和。
　　“你信不信我现在下去炸死你！”
　　惠卿在桌子上玩着游戏，一边攥起左手：“贾哥，炸他！贾哥，炸他！”
　　就当所有人开始起哄的时候，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浩然哆哆嗦嗦的下床开门，心想下一个室友又会是什么样子？
　　门开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走进来，很容易让人想起营养不良这个词语。浩然虽然也瘦，但是老打篮球，倒是显得很结实。
　　“不好意思哈，火车晚点，没打扰大家吧？”看着其他人已经在熟络的开着玩笑，男孩有些羞赧，下意识摸了一下后脑勺。
　　“没事，以后都是兄弟，有什么打扰的。”浩然对这个男孩倒是很有好感，“先收拾一下睡吧，其它事明天再弄！”
　　“嗯，我叫刘建，以后好好相处！”
　　浩然把自己的垫子拽出来，贾和又拿过来床单，刘建悉悉索索鼓捣半天终于可以舒服地躺下。大伙开始谈论彼此的年龄，后来居上的刘建占了头把交椅，浩然排了老五。
　　老大终于在确立自己身份后满意的沉沉睡去，小呼噜的节奏惟妙惟肖。
　　“这家伙看来是累坏了！”小赵淡淡地说道，“不早了，大家都睡吧。”
　　然而，大家都小看了老大的鼾声，那“呼—喝”的颤音还是吵得一群人丝毫没有睡意。金库第一个忍不住了，跑下床“嘎嘎”使劲晃了老大的床几下，鼾声戛然而止。
　　“我说你们太不厚道了，人家车上累一天了，忍忍吧。”浩然的拔刀相助有些孤单，一群人还在跃跃欲试等待老大鼾声死灰复燃。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十几分钟后，老大终于不再蛰伏，呼噜声显然在受到打压后有增强的趋势。
　　金库就这样反复下床和老大做着斗争，一直折腾到一点多钟，贾和终于憋不住把身边《鬼吹灯》的合订本轻轻地朝老大砸了过去，大书附在老大的胸口，那如跗骨之蛆般的鼾声终于陷入死寂。
　　“贾哥威武！”几个人看着金库多次斗争无果的老大被贾和一招制服，都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喝彩声。
　　第二天淡淡醒来，浩然下意识翻身起床，瞥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兄弟们，终于还是怕吵醒他们，靠在床头不敢动身，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发呆。
　　说起来还是浩然上初中的时候，那天早上，准备远赴外地打工的老爹兴奋地叫孩子起来一起吃早饭，于是笑着拉浩然起床。
　　“吃吃吃，还睡不睡！”浩然迷迷糊糊一脚踹了开去。
　　浩然老爸火“腾”一下就起来了，拎起死猪似的屁孩儿，一手抓过枕巾，对着浩然就是一顿乱抽。浩然记得身上火辣辣的疼，泪水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记忆中那还是爸爸第一次打他。那天早上，抽噎着的浩然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座上送他去赶车，湿凉的雾气格外阴冷，但是赖床这个毛病，却再也没有出现在这个人身上。从此浩然不再睡懒觉，只要一睁开眼就像弹簧似的立刻坐起来。然而，浩然此刻却只有在望着天空的时候，才能看见他。
　　老大穿鞋的声音打断了浩然的思绪，浩然跟着起来：“老大，我跟你去办手续吧。”
　　几天下来，平淡的生活波澜不惊，当博士毕业留校任教的辅导员周立青涩地说道，由于新校区刚刚建成，操场还没修整好，今年的军训改到明年，不大不小的班里终于响起一声迟来的欢呼声。
　　班干部竞选，一向羞赧的浩然却早已暗下决心，复读两年的黑暗岁月折磨下的小小自尊，决定在大学的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蹩脚的演讲在同学们的哄笑中别开生面，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少男少女们还真就把浩然捧成了班长。尴尬与虚荣在浩然的脸上，争风吃醋地上演着别样的闹剧。但是，小哥没有被现实打败，这样的境地虽然惨如刀割，浩然还是暗暗对自己说：哼，这不要脸的班长我还当定了。
　　不过，决心还没来得及实施，临门一脚还是让古板的博士辅导员打回了原型。投票的第二天，浩然同学还是成了副班长，硬生生让公子哥响指夺了大位。
　　大一的生活别样精彩，象牙塔的小天地里圈养多年的少男少女们，突然降临到大学的校园里，荷尔蒙的味道加速了他们的喘息。纸醉金迷的大城市就像一场瘟疫，飘过某工大不高的电动门，浩然落寞地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今天不会下雨吧。
　　刚才的泡面有点辣，晚自习进行了一半，浩然火辣辣的肚子开了水陆道场。实在忍不住了，囧囧地和身边的孙娜娜借了张纸巾，来到厕所就是昏天黑地的暗爽。就当浩然在那哎呦乱叫的时候，他突然瞥见纸篓里血淋淋的东西，一瞬间，我们的浩然真的是懵了。
　　还没来得及缓口气，晚自习的课间休息铃声响了起来，接着就是鼓点般的脚步声，刺啦啦的敲门声，女生们稀拉拉的嘘嘘声。浩然汗津津的双手一个劲把着小隔间的把手，一边使劲将自己俯身下去，将自己的双星球鞋一个劲的往里错，生怕两侧隔间的女生在缝隙中看到尖叫起来。
　　这都什么事啊！人生真的是一个惊喜接着一个惊喜。原以为班干部竞选就是我一辈子最囧的的时刻，但是浩然在那短短的十分钟里，除了满头大汗，他终于明白，这人生就像李克勤唱的那样，颠沛流离，曲折离奇，颠沛流离，曲折离奇。
　　十分钟像是十个光年的距离，终于，那还不是很熟悉的铃声响起来了。浩然抹抹自己头上的汗，一个箭步冲出了女卫生间，忽然一声啊的大叫，再一次给了浩然致命一击。
　　梨花带雨的姑娘，就是刚才借纸巾的一个班的娜娜，竟然还在那洗手。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浩然还是一把捂住了娜娜的嘴。你别喊，你别喊，你喊什么，说着就是一把将娜娜拖出了女卫生间。
　　瓜田不纳履，先逃离犯罪现场再说。
　　浩然本想给娜娜解释清楚，但是娜娜湿滑的手再一次戏弄了浩然。娜娜惊恐的脸上覆盖了一层鄙夷，两下挣脱了浩然的手臂，跑向了自习室。
　　尴尬与倔强作祟，浩然没有好意思和身旁的人解释，那晚在梦里，他好像听到有人叫他厕所哥。大学伊始，不过浩然这头开的真是不怎么好，野百合有没有春天，他顾不上管，大学的花费却摆在眼前。
　　班干部竞选过后就是贫苦补助的分配，学校把名额分配到各系，辅导员直接掌握生杀大权，新官上任，周导就要靠这把火烧出自己的威信。当几个班干部带着一群蔫头耷脑的青年来到辅导员的办公室，浩然就知道自己的福分有点悬。
　　不出意外，灿若桃花的脸庞秋霜打了似的，一个个都跟死了亲爸似的，在辅导员难以抉择的时候，响指还是照顾了他的副手。
　　“周导，我个人觉得浩然还是需要这些补助的，虽然不多，但是浩然来了后就没吃过晚饭，一直在吃泡面。”
　　就在辅导员刚要把浩然的名字填进表格，一旁抽噎的刘迪发难了：“周导，我觉得刘浩然不配拿补助，他躲在女厕所偷窥。”
　　福祸相倚，需要补充的是，辅导员一记窝心脚踹掉了浩然头上班长的光环和补助，但是将食堂打工的勤工俭学名额给了浩然。毕竟是自己的副班长，整个班级的各种平衡都需要他去维持。
　　浩然记得出辅导员办公室门的时候，响指踢了他一脚，浩然没有觉得痛，只是淡淡得说了一句，“兄弟，谢谢”。
　　浩然这回真的是怂了，他早该明白，自己这个小丑是敌不过他们的明枪暗箭的。好像这世界密度太小了，他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在舔舐自己，不由得让他深陷进去。
　　阴沉的天气，男男女女们在教学楼前的小公园的凉椅上卿卿我我。回到寝室，酸菜牛肉面，将酸菜包打开，浩然才发觉自己忘了打开水，于是端着饭盒来隔壁寝室借水。刚要推开门，就听到响指在里边谈论补助的事。
　　“你说这小子怎么这样？偷窥女厕所，没见过女人啊，算我看错了他。”响指一如既往的，在兴奋中打了一个响指。
　　“嘿嘿，没女人喜欢这样的土包子，也就只能偷窥了，哈哈！”
　　浩然敏感的神经上溅了一滴热油，他觉得自己需要燃烧才能熬过这烙入灵魂的烫染。踹开门的右脚隐隐作痛，宿舍的门“哐当”撞在墙壁上，生生打断了一群人的淫笑。浩然用尽自己的力气将饭盒砸向响指，呼呼啦啦的面块散到高低床的爬梯上凋谢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方便面调料的味道。响指捂着脑袋倒在床上，一群人在那呆愣愣地说不话来。
　　“李天宇，你他妈就是一孙子。我告诉你们，我没有偷窥女厕所！”浩然疯狂的怒吼，像月夜下最孤独的狼。
　　那晚，浩然在寝室楼顶呆呆地站了很久，他想对这天空诉说些什么，又好像让这呼啸的风灌得说不出话来。双手紧紧抹了一下自己的脸，默默地把渗出的泪水掩回去，却弄咸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