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七节痛苦挣扎(2)
作品名称:矿山岁月 作者:渭北儒生 发布时间:2025-07-15 15:17:45 字数:5528
岳琴也主动和钱晓燕打招呼,刘婆看在眼里,心里暖乎乎的。
解放前,她的公爹和丈夫都是蓝家的佃户,蓝炳德比她大两岁,是她看着长大的。解放前夕,她以为儿子遭了兵祸没了,是蓝家帮她熬过最艰难的日子。一个寡妇在村里过日子有多难,她最清楚,如今见儿子和蓝家亲如一家,打心底里高兴。
五里村的小院一下子热闹起来,大人们忙着准备过年的东西,祭祖、祭灶王,盼着来年有好兆头。刘婆闲着没事,也到蓝炳德的小院凑热闹,感受这份热闹,弥补独自生活的清苦。
虽说刘正清在矿上是领导,可工资并不宽裕,既要顾小家,又要赡养年迈的母亲,日子过得紧巴巴。老太太在蓝家的照看下,日子才稍好些,这些刘正清都看在眼里。
这份情缘要从解放前说起,爷爷和父亲流落至此,是蓝家收留了他们,后来爷爷和父亲相继去世,也是蓝家帮忙料理后事。直到他通过鳌背矿招工离开,即便文革期间蓝家落难,也尽力照看他母亲。蓝光被招到鳌背矿后很争气,如今成了矿上的中层干部,能力有目共睹。
突然,钱晓燕喊道:“正清,你和姨赶紧过来,叫上弟妹和娃,吃饭了。”
刘正清从思绪中回过神,应了一声:“知道了,嫂子。”他到院子里叫孩子们吃饭,却见女儿刘小芳成了孩子王,蓝忠站在一旁傻笑,看着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平日里,子侄们见了蓝忠就像见了猫的老鼠,自从这个小姑来了,他彻底“失了势”。
刘正清在院子里喊:“小芳、忠娃,赶紧叫上子侄们吃饭了。”转身回屋时,见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正和岳琴等女眷一起准备年夜饭,便问钱晓燕:“嫂子,这姑娘是谁?不像咱家里人。”
钱晓燕笑:“这是蓝光的妻妹,叫小玉,父母不在了,跟着她姐过,放假了自然回蓝家,也算咱的娃。她现在在秦州师范教书,难怪看着不一样。”
这一家人算是真正融在了一起,这个春节,家庭成员齐聚,彼此相识相知。
小玉一放假,就给蓝忠讲秦州的生活和见闻。蓝光在秦州师范上学时,小玉还在为高考拼搏,想改变命运。今年回来,她没想到能见到这么多没见过的亲人。
吃饭时,蓝忠突然宣布:“我想出去见见世面!”
刘正清没作声,他觉得现在农村日子好多了,招工未必是蓝忠的最佳选择,便静静听着。
蓝忠见家里人没回应,急得红了眼,带着哭腔喊:“现在啥世道了?国家都在搞活经济,咱农民也该换种活法了!我想改变自己的生活,说不定下一代就能有新出路,不用像祖辈那样,一辈子守着这片土地,连村都没出过!你看小玉姐和三哥,在外面不都过得好好的?”
蓝光说:“咱家以前的苦,你年纪小不知道。我进矿上,是被家里的温饱逼的。你小玉姐是自己考上大学离开寿县的,赶上了好时候,这都是个人的造化。你自己调皮捣蛋,不好好学习,现在怨谁?”
豆小琴拉过这个看着长大的小叔子,安慰道:“你这小家伙,都成大小伙子了还哭鼻子,不嫌羞?你侄女侄子都看着呢!你是咱家的宝贝,不缺吃穿,等时机到了,跟你哥几个商量商量,看看咋安排。别急呀小弟。”
第二天一早,蓝忠在院墙外喊:“正清叔、小芳妹子,起了没?我爸妈让我喊你们过去吃饭。”
刘婆起得早,正在院子里扫地,听见喊声应道:“忠娃,别喊了,婆听见了,让你妹和你叔他们多睡会儿。”
屋里的一家三口听见动静,刘正清问:“妈,谁在外面喊?”
刘婆说:“你炳德哥叫咱过去吃饭,你和媳妇、小芳赶紧起,别让人家等着笑话。”
刘正清催促岳琴起床,自己麻利穿戴好,打水梳洗,在外面喊:“小芳,赶紧起,你大伯叫咱一家子吃饭呢,你看你婆早起来扫院子了。”
另一边,蓝炳德一家早收拾完屋里卫生,开始烧锅做饭。小院里五六个孩子跑来跑去,女人们在厨房忙碌,四个老爷们围坐一起喝罐罐茶,聊着家里的发展,也说起了分家的事。
蓝炳德说:“你们三个小子,只要我还有口气,就别想分家单过。你们还有个弟弟没成家,人不能光想着自己。咱在村里为啥没被打倒?因为从你太爷到我这辈,灾年和平常帮过太多人,全村哪家不念咱的情?”
三个儿子一时语塞,回想父母的所作所为,有些汗颜。这么多年,他们义不容辞照顾刘婆——当年长工的家人,村里谁不竖大拇指?老蓝家的祖德在五里村一带口碑极好,所以运动一开始,他们家没受波及,蓝光也顺利招工,这都说明蓝炳德有远见,看透了人情冷暖。
老大蓝天问:“小光,你在矿上咋样,不用下井了吧?”
蓝光笑:“爸、大哥、二哥,有时还是要下的,矿长有时会跟着区队到工作面检查,了解矿工生活,我自然得跟着。”
蓝地说:“我成家有娃了,日子安稳,不想看外面的花花世界了。兄弟,你看能不能在矿上给我找个差事,吃公家粮,咱老蓝家也能有两个吃公家粮的。”
蓝光苦涩地笑:“爸、哥,昨天正清叔也跟我说过这事。我娃他舅和我是工友,今年刚出了工伤,没了。每个人的命不一样,当年跟我一块到矿上的,现在有人已经不在了。井下的活就是‘三块石头夹一块肉’,苦得很。”
蓝炳德也沉默了,想起当初蓝光招工,还是蓝光懂事,瞒着家里报的名。当年是没办法,不出去生存都成问题。现在该咋规划小儿子的将来?三个人都没说话,琢磨着蓝忠的去留——孩子长大了,正处青春期,心思活泛。
还是蓝炳德先开口:“家里劳力够,老大、老二帮衬着我,还行。要不问问小忠的想法,看他对咱的提议啥看法。虽说我是家里的掌舵人,但对你们几个孩子,我还是挺民主的。”
这时厨房里传来钱晓燕的呼唤:“忠娃、小芳,赶紧把小家伙们领回来,吃饭了。”
众人纷纷往小院奔,岳琴招呼孩子们洗手准备吃饭,三个儿媳妇领着各自的娃找水清洗。蓝炳德、刘正清和三个儿子喝着小酒吃着菜,桌上的猪头肉、豆芽、红白萝卜丝,都是那个年代过年才能吃到的好菜。
席间又说起蓝忠的去向,蓝炳德问刘正清:“兄弟,你看咱家小忠今后咋办,是留农村种地,还是另有安排?当下也没好去处。”
刘正清说:“炳德哥,我跟小光说过这事。煤矿的情况,小光应该跟你们说了吧?前阵子,小琴娘家哥在矿上出了事故,没了。煤矿是高危行业,咱家现在日子比前些年好多了,为啥还要让娃去受那份苦?回头问问娃的想法,要是真想去矿上,过完年我来办,你们可得想清楚。”
蓝光说:“大哥、二哥,矿上不像你们想的那么好,正清叔说的是实情。我这些年见了不少工伤事故,当初是家里粮食不够吃,那时候还是集体劳动,现在包干到户了,好好种地,日子也差不了。”
席间形成两种观点,各自说着利弊。
蓝天说:“小光,都是我拖累了家里,要不你也不用去矿上下那苦。多亏祖上保佑,你才平安,有了今天的成就。”
蓝地说:“老大别说这些了,先说说小四的事。对了小光,你们啥时候收假?”
蓝光说:“爸、大哥、二哥,过完初五就该回单位报到,规划来年工作了。我目前在工会,服务矿领导,协助各部门搞后勤。这两天我问问忠娃的打算,再慢慢说。”
蓝忠和小家伙们一桌,岳琴、刘婆、小琴、小玉、小芳、老大老二家的女眷坐另一桌,小院里满是欢声笑语。难得这个春节,两家人聚得这么齐。孩子们在刘小芳和蓝忠的带领下,和三个哥哥的孩子一起疯玩,释放天性,这里成了他们的快乐源泉。以前蓝忠是这些“皮猴子”的头,现在来了个小姑,他就傻傻地站在一旁看他们嬉闹。
蓝忠在另一桌听着长辈们的话,当众人问他的意见时,他咬着牙说:“爸、正清叔、大哥、二哥、三哥,三哥出门那年,跟我现在差不多大。咱农民不怕吃苦,只要能抽掉咱家的穷根,就算煤矿是龙潭虎穴,我也去闯闯!人都是逼出来的,三哥现在不也过得挺好?”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觉得这孩子虽小,志向却不小,值得肯定。
刘正清说:“忠娃,你今天说的话,大家都记着,可别后悔。你哥和我把矿上的情况都说了,你得有心理准备。春节过后,矿上好像有招工计划,回去我留意着,有啥问题随时说。”
春节渐渐接近尾声,终究到了分别的时候。蓝光和豆小琴到娘家拜晚年,和嫂子聊了很多,也说到了豆小琴在县上的工作可能要调整,这让她很烦恼。这个关键时期,她怕影响蓝光在矿上的工作——蓝光刚进机关,多少人盯着,走错一步就可能万劫不复。
豆广杰看出了侄女的心事,和蓝光喝酒时说起:“小光呀,县上的企业在改制,小琴本来就是靠同学帮忙才当的临时工,现在要裁员,她恐怕得离开原来的门市部了,你后面有啥安排?”
蓝光说:“大伯,首先感谢您和岳叔这些年的帮衬。既然说到这儿,我们矿上正在组建三产服务公司,我回去后,给小琴争取个岗位。小玉说她有可能留校,这边不用我操心。尽量让娃留在城里,以后能有好发展。我初五回单位,先打前站,找个住的地方,再让她们娘仨过来,一家四口就能安顿下来了。”
豆广杰说:“我看好你,小光。你嫂子和孩子在矿上就托付给你了,你和小军的交情我知道,看在死人的份上,你就大胆去做。”
蓝光说:“小杰、小勇俩娃让他们在矿上上学,嫂子目前的工作还算可以,工资虽不高,但够平常生活了,以后就看俩娃的造化。他爸用命给他们换来了人生的转变,希望他们以后能明白。嫂子以后的选择,我不阻拦,只要能顺利把俩娃抚养成人就行。”
两个男人边喝边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看得家里三个女人哭笑不得,又不好插话。孙巧气呼呼地骂:“这个老东西,喝点猫尿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小琴,过去把你男人叫出来,让他少喝点。”
豆小琴无奈地说:“我哥走了没多久,小光回来了,还带着孤儿寡母,大伯触景生情。您别管了,我和嫂子在这儿盯着,有事我喊您。”
孙巧气鼓鼓地走了,李晓丽和豆小琴坐在厢房看着这两个男人,等他们累得趴在桌上鼾声四起,才喊来孙巧,各自回屋休息。
李晓丽默默收拾着残局,想着自己和孩子们今后的生活。现在比以前好多了,她从家庭妇女变成了女职工,转变太快让她有些无所适从。看着公婆和两个孩子,她想是否要为豆小军守节,孤苦一生看着孩子长大,当下却也觉得满足。收拾完回到她和豆小军当初的窑洞,和两个孩子进入了梦乡。
初三一早,蓝光一家和大伯一家告别,和李晓丽约好初六在县城汇合,一起回鳌背矿。一家四口依依不舍地回到禁军公社五里村,见老大家和老二家的已经拜完年回来,正和长辈们说着家常。蓝忠早已和刘小芳玩到了一起,看他们在外面疯跑。
很快到了上午,两家人开始忙碌,女眷们在厨房忙活,孩子们在院外尽情玩耍,享受春节的喜悦。蓝炳德拉着刘正清说家常,蓝家四兄弟围坐在周围,听着长辈们谈话,偶尔也聊起当下的发展和将来的打算,大家都希望国家能慢慢好起来——毕竟自然灾害让大家饿怕了,谁也不愿回想那段艰难的日子。
刘正清说:“炳德哥,正好孩子们都在,顺便把忠娃的事敲定了,节后让他去上班,让小光去操办,我给下面的人打个招呼,有啥问题随时说。”
蓝光说:“爸、叔,你们别管了,节后我看看招工计划啥时候落实,就给家里发电报,让小四到矿上找我。”
蓝天、蓝地也附和:“爸,有我叔和兄弟表态,这事没问题。”
时间过得飞快,钱晓燕和众儿媳很快做好了饭菜,召唤孩子们回来吃饭。豆小玉和豆小琴等女眷坐在一起,孩子们和刘小芳坐在一起,刘小芳一下子成了孩子王,这让她很有成就感。在矿上家里只有她一个孩子,除了同学没人玩,在这里她领着一群孩子,俨然成了领袖,玩得不亦乐乎,也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大家庭。
刘婆坐在主位,看着这些晚辈,欣慰地笑。回想当年流落至此,和蓝家结下深厚情谊,如今儿媳和孙女也回来过年,算是团圆了。年事已高的她经历了太多,没了往昔的精神头。刘正清私下和岳琴说过让母亲跟他们走,可母亲说:“这么多年了,习惯了,你炳德哥会照顾我的,放心去工作吧。”
岳琴也和钱晓燕说过自己的想法:“妈年纪大了,风烛残年,想把她接到矿上,方便照顾。”
钱晓燕说:“妹子,你和兄弟在矿上都忙,矿上又没熟人,老人都八十了,这么折腾怕是不行。婶子说了,百年后想守着公爹和丈夫。虽说她不是当地人,但也算落户在这儿,和这片土地结下了不解之缘,这事以后再说吧。”
钱晓燕和刘正清很无奈,没说动母亲跟他们回矿上,只能重新规划老人的晚年生活。老人家年事已高,离不开熟悉的土地,虽说她不是这里的人,但命运把她安排在这里,这里注定是她的终点。逃难至此的情景历历在目,公爹和丈夫来到这里的景象、儿子正清突然消失又回归并成家,她看着下一代成长,已心满意足,不想再过颠沛流离的日子了——何况儿子现在还是公家人。和蓝家的情缘,是老天注定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很快到了初五,分别的日子还是来了,相聚太短,离别太痛。蓝光收拾着东西,刘正清一家三口和母亲有说不完的话,离别让老人依依不舍。相聚的幸福和离别的痛苦交织在老人心头,可儿子在外面有工作,是公家人,她只能忍着。刘周氏默默收拾着给他们准备的东西——相聚是福,离别是痛,可这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
蓝家也帮着三儿收拾东西,豆小琴看着丈夫,两个孩子也感觉到父亲要走了,没了前几天的精气神,压抑的气氛让整个家陷入沉寂。
蓝忠的去留问题在此时敲定:过完十五就到矿上当工人。这意味着他要离开熟悉的土地,内心无比激动。他想象着要去的地方、要干的工作、要过的生活,虽然常听三哥说“矿上工作不好干,矿工过着牛马一样的日子,井下险象环生”,可没几年三哥就当了领导,日子过得不错,没想象中那么差。离家的日子越来越近,他既紧张又向往,心里矛盾得很。
蓝光也倍感压力,自己在矿上只是普通中层,很多事是大佬决定的,自己只是执行者。妻子在县上的临时工怕是保不住了,作为男人他必须担起责任。回到矿上重新规划生活。房子不急,媳妇和孩子可以先住宿舍凑合。这次回来听领导私下说,好友韩启方年后要调离原单位,去矿上的一个下属单位——红土公社的那个,离鳌背矿不远,当书记,不知是福是祸。蓝光心里有些波澜,矿上聊得来的人相继离开,让他有些惆怅,想着回去一定要到老韩那里坐坐。
豆小琴看着丈夫发愣,觉得丈夫很优秀——在外吃了多少苦从没在她面前抱怨过,还尽力帮助娘家,小妹能有今天也离不开他,娘家哥在矿上出事,他也尽力帮忙。当下自己在寿县的临时工干不成了,是留在老家照顾老人,还是等孩子大些一起到矿上,两个想法在她脑中打架。她把手搭在蓝光肩上,把他拉回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