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江流曲折路坎坷(2)
作品名称:三江逐浪人 作者:林朴 发布时间:2025-07-13 09:35:10 字数:3033
林炜和刚走进水巷子那个小院,就被一个消息惊住了——曾英农悄悄告诉他:“你保保受了伤,王姑姑已经赶到涪陵去了。这边我都瞒起的,连念庆都没说。”
林炜和愣了一会儿,接连问道:“消息从哪来的?王姑姑走好久了?她留啥子话没有?”
曾英农说:“是你保保的弟兄托木洞船帮的人带话来的。王姑姑当天就搭他们的船去了,算来已经有五天了。她走时说,请费心把念庆管好起,还说千万莫让其他人晓得这事,万一有人问起,就说我走人户去了。”
林炜和“哦”了一声后陷入沉思。保保肯定伤得不轻!要不然王姑姑不会那么忙着赶过去的。兵荒马乱,盗匪横行,她一个女流之辈,若遇到麻烦啷个办呢?想到这,他丢下一句“我过去看一下”转过身急匆匆走了。曾英农愣在那里,好大一阵才回过味来。
在杨志刚的帮助下,林炜和搭乘一艘小货轮顺江而下,先去了趟木洞,第二天上午到达长江南岸的石家沱;再朝着新盛镇方向跑了三十多里路,上坡下坎,终于在一个偏僻山湾里找到谭大顺他们。
躺在床上的谭大顺看见林炜和,“呃”了一声,扭头望向王秀娟,埋怨道:“你看你看,我说着了是不?只要你一动,他们肯定会跟起来的!”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王秀娟头点得像鸡啄米。
“唉!”谭大顺叹口气,“也怪我,那时候晕头耷脑的,忘了给他们打个招呼!”
林炜和凑拢去,笑着说:“保保,我早就想下来看你了,是怕遭你吼,才不敢的。这回你受伤了,情况特殊嘛,船帮弟兄们是一番好意,王姑姑是牵挂你,我呢——好久没见,想你了啊!”
谭大顺咧嘴笑了一下:“说实话,我也想看到你们、看到念庆。只是这世道太乱太凶险,不想你们遭牵扯进来。”
谭大顺在杨蓝花帮助下逃到大顺场乡间后,先躲藏了一段时间,然后改名换姓在那一带打零工,栽秧挞谷、抬轿抬棺、夯土挖沟……哪里缺人手就在哪里做。第二年,大名人李蔚如回到大顺场,在老友高亚衡一再请求下,担任了“四镇乡”联团办事处副处长,在紧邻的几个场镇办团练。为方便运送物资,筹资买了几条木船,在石家沱附近长江水域和临近的小河里跑运输。经人介绍,谭大顺当了一名船老大。王秀娟和念庆初到重庆时,谭大顺曾经偷偷上来见过一面,后来重庆涪陵两边局势都很紧张,就再也没来过了。
“保保,你是啷个受伤的?老不老火?”林炜和问,这是他最关心的、一路上都在想的问题。
谭大顺皱了皱眉,摸了摸胸前包扎处,苦笑一下说:“冤家路窄呀!那个姓王的团长又回涪陵来了,现在是郭汝栋师的旅长,还兼了个警备司令!他心头一直记恨当年的事情,叫手下悄悄打探,查到我在石家沱船上,就派官兵封了码头,又开起汽划子来撵我们,一路打枪。我遭打中了,弟兄们拼着性命把我背上河坎,翻山越岭穿林钻沟一路飞跑,才甩脱追兵把我送到这里来的。李蔚如总指挥听说了,专门派副官带起医生来看过,把子弹抠出来了。幸好没伤到脏腑,不要紧的,我看要不到好久就下得床了。”
王秀娟叹了口气,抹了抹眼泪说:“这阵子说起来倒是轻巧得很!我听船上弟兄说,你当时就昏死过去了。医生也说,创口大血流得多,要是晚两个钟点就救不活了!”
“好哩好哩!不是已经活过来了么?算命先生说过,我命大得很呢!阎王爷哪会恁个早就请我去哩!”谭大顺笑着说。
望着保保煞白的脸色和深陷的眼窝,林炜和有些担心地问:“那个姓王的会不会到这边来搜查呢?”
谭大顺“啪”一声拍了下床沿:“他还没那么大胆子!我们李总指挥早就发过告示,在联团区内不许任何军队驻扎、作战、拉夫、拉马。李总指挥在川军里威望高,郭汝栋又当过他的学生和下属,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总之是认了这个规定的。姓王的是郭汝栋手下,他管得到石家沱,但不敢随随便便来这边耍横的。”
“那就好,那就好!我们也放心些了。”林炜和説。
当天晚上,谭大顺把林炜和叫到身边,神情庄重地说:“有个事需得告诉你——我们已经从团练转成农民自卫军了。自卫军是做啥子的?说近点是保一方平安,说远点是国民革命,同土匪强盗烂军阀打仗!李总指挥训话时说过,为了天下百姓能有个太平日子,就要有舍小家顾大家的精神。这世道逼得我谭大顺无处安身,我只有跟着李总指挥走这条路了,就是流血丢命也无怨无悔!”他停了一下,喘口气,握住林炜和的手接着说,“炜和,你为人实诚、有情有义,你王姑姑和念庆她两娘母有你经佑我放心得很!我已经和你王姑姑说好了,明天你们就回去,从今往后也不要来了,如果有啥事情,我会找人带信给你们的。另外,我当了自卫军和受伤的事不要让念庆晓得,要他安心念书,长大了做个有用的人。”
林炜和感觉得到,保保这番话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来的。因此,他只是含着眼泪点头应承,没有插一个字。
从涪陵回到重庆不几天,接连从老家传来不好的消息,让林炜和五内如煎如焚,不得不冒着危险连夜赶回顺庆。
船到顺庆时,天已经黑下来,灰白色的雾气罩着江面。他一步步踏着小东门码头的石梯坎走进中河街,犹豫了一阵,还是调头去了货庄,毕竟牵扯着几十个家庭的生计呀!
货庄早先是借用黄树青家的房子,后来为了方便装卸货物洽谈生意,才租的南城袍哥公口在下河街的空房,算起来已经快三年了。林炜和悄悄走近货庄,但见门窗紧闭,无声音,无人影。他不敢冒昧上前敲门也不敢向周边打听,犹豫一阵后转身走开。专拣背街小巷来到黄玉祥家附近,见没啥异样,便悄悄靠拢去,听见黄玉祥和他老婆素云说话,才轻轻敲响了门。
“炜和哥!”刚要喊出,猛一下噎住,声音变得像蚊子嗡嗡,眼里闪过一丝笑,却涌出一汪泪来。
他一把将林炜和拉进屋内,关门、插栓,又从门缝里往外看了一阵,才回过头挽着林炜和走进里间。
屋里只有素云一个人,林炜和有些诧异,忙问:“娃儿呢?”
“送回老家了。正要给你说呢,炜和哥,我爸的病老火了!家里催我们快点回去,可是、可是……这边又是这个样子,我、我……”黄玉祥忍不住哭出了声。
“没关系,该回去,该回去,我不是回来了么!”林炜和安慰他。
“炜和哥,你不问我也清楚,你现在最想晓得的是货庄的事——”见林炜和点了头,他接着说道,“原来给罗泽洲管烟厂的那个营长李疤子,是罗烟灰兄弟罗成章的弟兄伙,现在当师里的总务官了。他同何鹏拜过把子,也认得岳维陵。他一来,就清问五师抄邓家和打死何鹏的事,说败了他们师的财运,狗日的岳胖子在他面前放烂药,说这事同我们货庄有关,他就带起一帮人来货庄,掀桌子甩板凳一顿乱砸,幸好你和春林哥早有防备,值钱点的财货和账册都搬走了。狗日的没捞到啥,气不过就给门上贴了封条,没抓到你,就把春林哥绑去关起,还上了刑,都昏死几回了才放出来,我赶忙带信叫他家里来人把他接回去了。春林哥原来的毛病都没好,又遭这番整,不晓得熬得过来不?”说到这,他已泪流满面。
林炜和轻轻拍了拍他肩膀,问:“其他人遇到啥麻烦没有?”
“那到没有。你下重庆后,春林哥照你说的,把生意停了,几个伙计转到盛厂长他们丝厂去了,吴有才回家帮他老汉经佑裁缝铺,春林哥一个人守货庄。我每天也过去一趟,遭查封后,我就只有假装路过去看一眼,后来听说狗日的李疤子还要抓人,我就不敢去了。”
“哦!”林炜和想了想,说:“玉祥,莫着急,事情遇都遇到了,只有想办法看啷个好一些。你爸病重,又上了年纪,是该回去陪陪他,让老人家心里好过些。”他从怀里摸出几个银元,递到黄玉祥手里,“这点钱先拿去支应倒,从眼下看,货庄兴许要搁下来,这事还要同春林哥商量一下,我这里先给你透个信。你回去给你爸说,账算完后该你们的我会一分不少的送过来!”
黄玉祥紧紧拉住林炜和双手,一边抽泣一边说:“炜和哥,我信实你!但我有个请求——假如今后你又办货庄或是搞其他的,我还要来跟到起做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