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卖冰棍

　　县里出台恢复原小商、小贩和小手工业者的劳动者身份的文件之后，不少头脑活络的人重操旧业，街上的小商小贩多了起来，尤其是公社驻地西营村，小店铺小经营逐渐增多，王架桥村的老魏头隔三差五地挑着挑子到公社周围叫卖油条。
　　公社的干部职工大多住在西营村地面上，他们有工资，购买力远非村民可比。红岭村的高大春去冶庄公社赶集时看到冶庄矿有卖冰棍的，灵机一动，从冶庄批发冰棍回到营坊公社叫卖。
　　在西营村卖冰棍，少的时候一天一箱多，多的时候卖三箱。冰棍利润大，卖一根挣一根的钱，一箱下来能纯挣两三块钱。如果在周边农村叫卖，一箱也卖不完。
　　高大春乐意在西营卖冰棍，侯真准陶方成收点保护费也能忍受，自己挣钱别人眼红，在所难免。没想到今天出师不利，中午刚刚从冶庄批发回冰棍，两毛钱没凑够，竟然惹出一场纠纷，陶方成把冰棍箱给扣了。
　　高大春不想惹事，在公社周边卖冰棍卖得快，但是又咽不下这口气，只好把冰棍箱留下，匆匆跑回村找二弟高二秋。
　　陶方成与侯真准把冰棍箱推到阴凉地，也有点发愁，难不成俩人摆地摊卖冰棍？
　　侯真准问：“方成，咋办？”
　　陶方成说：“你看，我本想吓唬吓唬这小子，没想到他真把冰棍留下了。咱等等，他也许回家拿钱去了。”
　　等了好大一会，不见高大春的影子，刘庆军说：“大哥，我先回去吧，待在这里也没事。”
　　陶方成赶忙揭开冰棍箱子：“来，二弟，再拿上两根，路上吃。”
　　刘庆军没有拿，与高大春不认不识，凭什么白吃人家的东西，何况刚才已经吃过一块了。
　　刘庆军走出没多远，忽听到身后一阵吵闹声，回头一看，一伙人正朝着陶方成侯真准的冰棍箱子走来，正是高大春一伙。
　　高大春边走边提醒高明全：“小叔，咱只要回冰棍就行，可不能闹翻，听说那个叫侯真准的去过少林寺，不好惹。”
　　高明全气势汹汹：“少听别人吹呼，他去过少林寺，我还去过武当山呢。我说大春，你就是太软蛋，得向二秋学，这营坊公社是他家开的吗，敢欺负到咱爷们头上，今天不揍少林寺四个爪子朝天，他们就得上天。”
　　高二秋附和道：“他们是西营的能咋着？不就是陶方成和猴子，我早就看他俩不顺眼，这次非把他们打服不可。”
　　令刘庆军惊讶的是，王兆发和马加佑也跟在后边。
　　高大春一伙五个人，陶方成只有俩人，刘庆军赶紧往回走，生怕出事。
　　高大春高二秋一伙人来到陶方成侯真准跟前，高明全指着俩人叫骂：“你俩小子人不大，胆却不小，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讹人，你们哪里痒痒，想找揍是不是？”
　　陶方成丝毫不惧：“这是西营，不是红岭，到了西营就得按西营的规矩来，要不你们别来西营乱转悠。咋，来这里来逞能，先撒泡尿照照自己。”
　　说着话，陶方成和侯真准一人拿起一块事先准备好的石头。
　　俩人根本没有被高明全的气势吓倒，王兆发靠前一步：“全哥，和他俩废什么话，谁打赢谁就听谁的，今天专打去过少林寺的，叫他们知道知道啥是肉长的。”
　　侯真准一看王兆发，说：“方成，司马湾的也来咱西营了，他柱角公社的敢跑到营坊公社撒野，得教训教训他们。”
　　侯真准拉开架式，准备迎战。
　　刘庆军来到近前，气喘吁吁地对高二秋说：“二秋，二和，我刘庆军，咱们是老相识，咱都不是外人，都在一个学校念书，有事好商量，别发火。”
　　高二秋见是手下败将刘庆军，连理都没理。
　　见高二秋不搭茬，刘庆军对马加佑说：“马加佑，快劝劝二秋，都是同学，打架可不值当。马加佑，快点。”
　　马加佑没想到在这里碰到刘庆军，他本来与王兆发一块玩耍，不想趟这混水，碍于王兆发的情面，被高明全喊着一块来到西营。
　　一路上马加佑想顶多是来装装样子，一旦打架自己肯定袖手旁观，现在刘庆军喊他，他不好说话，只有摆手示意。
　　高二秋仗着人多，只想打架解决，大声问：“刘庆军就是那两下子，我手下败将。陶方成，你小子行啊，在学校里没给你上上弦现在补上，赶紧把箱子推过来好说好散，那几根冰棍算你白吃，要是不干，我就不客气了。”
　　侯真准知道高二秋是营坊联中的一霸，但在西营地面上如此说话，觉得脸面挂不住：“方成说得对，到了西营就按西营的规矩办，你哥答应的事还有脸反悔？”
　　高明全王兆发见两人还在逞强，高明全大喊一声“二秋，上”，便与陶方成侯真准撕打起来，马加佑站在一边，不动手也不说话，高大春拉了这个劝那个：“别打架，别打架，有事好商量。”
　　高明全王兆发高二秋对陶方成侯真准，三打二，直接不按套路，侯真准一下懵了，五个人打在一起。
　　眼见陶方成侯真准虽然拿着石头，却被高明全他们打倒在地，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刘庆军见大哥吃亏，快速冲上前抱住高明全往外拉。
　　王兆发不管三七二十一，他与刘庆军不熟，见其抱住高明全，过来一脚侧踹踢中后腰，刘庆军仍然没有撒手，连同高明全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侯真准借机一滚，拿着石头砸在高明全腿上，疼得直叫；陶方成趁高二秋看高明全的空，翻身爬起来。
　　瞬间，陶方成和侯真准占了上风，手拿石头反攻，高大春赶紧过来阻挡王兆发：“别打了，别打了。”
　　侯真准趁机拉起刘庆军，抬腿狠狠踢向高二秋，颇有些少林寺觉远小和尚的架式。
　　高二秋被侯真准踹倒在地。
　　陶方成举起石头要砸王兆发，刘庆军生怕出意外，赶紧拦住：“别砸，别砸！”
　　刚刚爬起的高明全有些忌惮侯真准，见二秋倒地，便发疯似地用头猛顶陶方成，陶方成一闪，正巧顶在王兆发身上，王兆发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全哥，你是哪一伙的？”
　　侯真准一个箭步，照着高明全后背又踢出一脚，不料踢空。
　　刘庆军又伸手拉住侯真准：“大哥，快住手。”
　　马加佑躲在一边和几个过路的村民站着看热闹，有人小声议论：“老关东的二小子真有两下子，看来没白去过少林寺。”
　　“这一下老关东更霸气了，走路得像螃蟹似的。”
　　侯真准的父亲早年闯过关东，故此村里人叫他“老关东”。
　　高明全一伙明显吃了亏，并不想停手，刘庆军只好对高大春说：“大哥，快劝劝你那边的人，打出人命可就要命啦，快点劝劝！”
　　高大春拉住二弟，刘庆军劝住侯真准，两下骂骂咧咧算是放手。
　　高二秋和高大春把冰棍箱子抬上小推车，陶方成没有阻止，仍然喊道：“你们听着，再来西营乱转悠，小心狗腿。”
　　高明全由王兆发扶着，马加佑在后面跟前，一伙人离开了西营村。
　　陶方成看看侯真准，侯真准看看刘庆军，陶方成的脸上被打青，侯真准的褂子被撕破，刘庆军此时才觉得后腰疼痛。
　　陶方成很感激刘庆军，要不是侯真准的二弟，今天他俩肯定打不过高明全一伙
　　侯真准觉得对不起二弟，本想叫二弟吃根冰棍，没想到却连累一顿挨打。
　　刘庆军心中暗暗庆幸，幸亏大哥没有打在别人的头上，自己挨一脚不算什么，过后一定叫着罗万有来劝劝大哥，这种事不能再发生。
　　陶方成想留住刘庆军，找个阴凉地说些感谢的话，刘庆军不愿意与陶方成待在一块，便与大哥告辞回家。
　　看着走路有点一瘸一拐的二弟，侯真准心里过意不去：明天去家里探望他吧。
　　高明全被侯真准砸了一石头，并无大碍，走出西营村便不再假装一瘸一拐。高二秋被踹一脚，强忍着走路。还好，高大春的冰棍要了回来。
　　“大发子，咱人不少，五个人还打不过人家仨吗？”高明全拿眼斜瞅着马加佑。
　　对于马加佑的围观，高明全非常不满。
　　王兆发会找台阶：“咱本来就是想吓唬吓唬他们，没想到他们有准备，手里提前攥着石头，咱手里啥也没有啊。等他们路过司马湾的时候，有他们好看。”
　　高明全哼了一声：“还好意思提司马湾，叫你们来是看热闹吧。”
　　高明全明显是指马加佑，王兆发说：“全哥，马加佑在营坊联中上学，他要是上手怕上学时遭人报复，咱得体谅点。”
　　高二秋恨恨地说：“别人怕他们，我可不怕。等开了学找他们算账，我要和他们一个一个单挑。”
　　侯真准的两脚让人后怕，几个人不再提少林寺的事。
　　高大春推着小推车喊高二秋：“二弟，过来拿冰棍给大家去去火。”
　　高二秋拿起冰棍分给其他人，看了一眼马加佑，还是递给他一根。
　　马加佑坦然地接过冰棍，毫不客气。
　　高二秋说：“大哥，这两天先别到西营来卖冰棍了，省得陶方成找算你。”
　　高大春有些不情愿：“不到公社这里卖，别处还真不好卖。咱总不能去柱角公社吧，那里远不说，也有陶方成这样的人收钱。”
　　高明全吃着冰棍说：“还是缓缓两天再说吧。”
　　一直没有说话的马加佑开口了：“这事交给我吧。那个刘庆军和我是发小，我找他说和说和，让大春哥照样来卖冰棍，准保没事。”
　　高明全一脸的不屑：“就你？拉倒吧，还是我来想办法。”
　　高二秋说：“马加佑，咱可都是同学，吹牛没有用，有谱不？”
　　马加佑终于没有白来一趟，王兆发很高兴：“全哥，叫他试试吧，马加佑既和那个刘庆军发小，还是同班同学，更重要的是，刘庆军和侯真准是拜把子兄弟，说不定能行。”
　　高大春看到了希望：“那个刘庆军不孬，他一直替咱说好话，找找他肯定行。来，再吃一根冰棍。”
　　王兆发说：“摸不准刘庆军到底啥套路，去年他为了一个女同学和二秋干了一架吃个大亏，前些年他为了姐弟俩险些被人胖揍一顿，今天他又来掺和。”
　　马加佑心里明白，四五年前，罗万有和二姐罗小兰来司马湾给一家人送咸菜，正好遇上王兆发领着马鞍子和小黄犍闲逛，王兆发要抢罗小兰的咸菜，三个人与姐弟撕打，正巧被由宁崮山归来的刘庆军遇上。一见罗万有和罗小兰被人欺负，刘庆军拎着一根枯树枝竟然将王兆发和马鞍子、小黄犍三人打跑。事后王兆发对马加佑说，刘庆军打架不要命，根本没有套路。
　　马加佑非常有信心，史传粮鲁青华不好糊弄，支使刘庆军还是有把握的。
　　第二天马加佑来到王架桥，先找到刘可道，说明来意，让表弟一块帮着做工作。
　　刘可道有点为难：“二哥，你揽这事干啥，咱又不是坐地户，就是侯真准听军子的，那陶方成能听？不好弄。”
　　马加佑倒不在乎：“没事，你的面子大，他肯定听你的。再者说，咱这也是劝他们弃恶从善，是做好事。”
　　刘可道叹口气：“二哥，真有你的。”
　　俩人走出家门，还未拐进胡同，正碰上刘庆军和罗万有。
　　刘可道说明来意，罗万有先说话了：“面醭剂，你还好意思来？我听二哥说，夜来你可是看了一个好热闹，嘁，叫二哥去说和，没门。”
　　马加佑没理罗万有，坦然自若地对刘庆军说：“我在他们面前打保票，把你说得天花乱坠，军子，你去找你大哥说和说和吧，你总不能让我光吹牛。”
　　“那年大发子抢我和俺二姐的咸菜，就是让二哥给打跑的，去年二哥和高二秋打架也没怵头，这个还用得着你吹？”罗万有说。
　　刘可道说：“军子，找侯真准说说吧，你们是拜把子，夜来你又给他俩帮了大忙，肯定给你面子。”
　　刘庆军本来是叫着罗万有去找侯真准的，现在马加佑一掺和，他有点拿不准。这些年马加佑老是不说实话，只要他掺和的事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猜不出他背后搞什么鬼。
　　刘庆军有些犹豫：“升子，我觉得劝劝俺大哥还行，那个陶方成我可不敢说。”
　　罗万有还是不同意：“二哥，管那闲事干啥，面醭剂老干没谱的事。”
　　马加佑陪着笑脸：“小有老弟，我啥时候干过没谱的事？你这个小孩子说话就是没把门的。军子，你面子肯定不小，再说，夜来你也吃人家高大春的冰棍了。”
　　罗万有说的有理，刘庆军不知马加佑葫芦里卖什么药，不敢冒然答应。
　　刘可道把刘庆军拉到一边：“军子，你们是桃园三结义，你出面准行，不为俺表哥，也得想想那个高大春，高大春人不孬，可是他弟弟高二秋在学校里不是善茬，与他结仇不大好，你说呢？”
　　高大春的确与高二秋不一样，看着挺实在的一个人，和气生财。刘庆军说：“好，我听你的。不过你俩别去了，我和罗万有去试试吧。”
　　刘庆军答应了，马加佑一拍刘庆军肩膀：“军子没有办不成的事，马到成功。”
　　罗万有白了马加佑一眼：“嘁，你算是摸准俺二哥的命门了，你来就成功。”
　　刘庆军和罗万有走在路上，罗万有还是不同意替马加佑说和，“别看我小，我算看准了，这个面醭剂老是拿咱当枪使，一点也不厚道。”
　　刘庆军没想这么多：“老三，本来咱也要劝劝大哥的，现在升子又帮着说话，咱更要劝劝大哥。大哥和陶方成干的这事是不对，你没在那里，夜来多么危险。”
　　刘庆军和罗万有向侯真准说起此事，侯真准知道俩兄弟的好意，答应劝劝陶方成。
　　三个人找到陶方成，陶方成不答应：“本来这事好商量，可是他找来这么多人打架，还有柱角公社的，我们面子往哪搁？叫他打听打听，这不光是咱公社地面上这么做，到处都一样。”
　　侯真准说：“方成，这点事就算了吧，以后咱干点别的。再说我二弟提出这事来了，我也不好不答应。至少我得答应二弟，光剩下你收钱我又不放心，就算是给我二弟一个面子吧。”
　　陶方成对刘庆军挺有好感，上一次他和侯真准去公社食堂偷东西，侯真准被刘庆军送进医院，这次又是他帮忙自己才没吃亏，自己不给个面子显得不讲义气。
　　“好吧，看在二弟的面子上，咱不难为高大春，但是再有别人来卖冰棍，可就说不准了。”陶方成说，“二弟，告诉他们，现在就可以来西营卖冰棍了。”
　　皆大欢喜。
　　马加佑乐呵呵离开王架桥，急着回去送信。
　　突然背后自行车铃铛响，马加佑习惯性往右一躲，想让过自行车。
　　“马加佑吧，站住。”骑自行车的人喊道，“来，捎点东西，我就不去咱村了。”
　　马加佑一看，是公社邮电局送信报的王大鼻子，王兆发的本家哥哥，在邮电局当临时工，送信送报特别懒，经常半道上让人捎邮件回村，自己少跑路。
　　“王哥，你骑着公家洋车子还不愿意跑路，我真服你了。”马加佑心情很好，高大春卖冰棍的事办妥了，可以向王兆发炫耀一下。
　　王大鼻子从邮包里拿出一件包裹：“你大侄子的，马平原。就他邮件多，你给捎回去吧。”
　　马平原是司马湾村的赤脚医生，按辈份喊马加佑小叔。
　　马加佑接过包裹：“王哥，我还寻思让你捎我回村呢，你倒好，省下了。”
　　王大鼻子摁一下车铃铛，返回邮局。
　　马平原没在卫生室，马加佑将包裹扔在桌子上，来到王兆发家汇报喜讯。
　　王兆发非常高兴：“嘿，马加佑行啊，高明全他爹是村大队书记，他大叔是大队会计，在村里很吃得开，这次给他帮大忙了，他在村里得吹半年，把公社地面上的事摆平了。”
　　高大春得到高明全的消息，非常高兴，立即给高明全送来十几块冰棍，然后推着小推车来到西营。
　　西营的街上又响起“冰棍，五分钱一根的冶庄冰棍”的叫卖声，听着比之前更充满了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