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绑架者（5）

　　小傲雪摇头：“爷爷没躺下，就坐我身边，两只手就在我头上来来回回地扇着，我问爷爷在干什么，他说爷爷给小傲雪轰蚊子，不许蚊子叮我的小脸儿。你们来时我看见爷爷还坐我身边，我知道爷爷为了给我轰蚊子没睡觉。”小傲雪说，忽然想起什么，“姚爷爷呢，他为什么不在车上？你们是不是没把爷爷带来呀？你们把姚爷爷放在哪儿了？叔叔我求你们了，你们去小帐篷里把姚爷爷拉回来吧。姚爷爷病了，请叔叔把姚爷爷送医院吧！”
　　“我们让姚爷爷一个人躺在后备箱里，他已经死了。”
　　“不，姚爷爷没有死，我要姚爷爷，我要姚爷爷……”小女孩儿又哭了。
　　原本沙万里就怀疑拾荒老人是服毒而死，打算把遗体带回刑警队，请李国庆和刘刚解剖遗体，确定老人的死因。现在听了小傲雪的话，他完全可以断定老人是服毒自杀，而且就在和小傲雪一起吃晚饭的时候。解剖就没必要了，既然如此，就赶快给火葬场打个电话，让他们在分局门口等着，刑警队有一具尸体要放在火葬场的冰柜里存起来。至于为什么要放冰柜里不立刻火化，这里有个程序的问题，必须先找到老人的家人，经过他们的同意签字才能火化。当然，如果万一案情有变化，比如不是自杀是他杀，遗体还是要解剖的。不过沙万里可以肯定，百分之百是自杀，因为现场没有第三者来过的印记。而且如果有人来过，小女孩儿肯定会提起的。可是让沙万里不解的是，老人自杀前为什么要把小傲雪从公园里带走呢？说他对女孩儿怀有恶意吧，这一天的时间里，他又对小傲雪特别好，简直就像疼爱自己的亲孙女儿一样疼爱小傲雪。
　　车刚到分局门口，火葬场的运尸车也到了。沙万里下车打开后备箱的盖子，火葬场的两位工人师傅手脚麻利地将拾荒老人的遗体放进装尸袋里抬到车上，对沙万里说声“再见”，车子在夜色中绝尘而去。
　　沙万里从赵园长的怀里接过小傲雪，吩咐庞勃把小箱子和煤气罐都搬下来，车子顶上的帐篷和竹席暂时不必管。“你把赵园长送回家，自己直接开车回宿舍休息就行了。”
　　“我送完赵园长再回来接您吧？”庞勃问。
　　“不用了，我走不了。”
　　沙万里把箱子扛在肩上，右手领着小傲雪。
　　“我先把小煤气罐送上去，再开车送赵赵园长回家。”庞勃提着小煤气罐跟在沙队长后边上了楼。
　　“我的宝贝儿啊！”胡玉清老太太一见小傲雪就奔过来，一把将傲雪抱进怀，心肝儿肉地叫着，嘴像鸡啄米一样在傲雪的小脸蛋儿上亲着，“宝贝儿告诉奶奶，那个姓姚的坏老头儿没欺负你吧？下次奶奶要是在公园里碰见他，非臭骂他一顿不可，让他绑架我孙女儿！”
　　“不许奶奶骂姚爷爷，姚爷爷不是坏老头儿是好老头儿！”李傲雪的两只小手紧紧捂住奶奶的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要姚爷爷，我要姚爷爷……”
　　柳一鸣见小姑娘哭得这么厉害，就委婉地对傲雪爸爸说：“你看，老太太刚出院，小傲雪情绪又不好，你是不是先把家人带回去？等我们把案子弄清楚了，再约你们来局里，给你们一个彻底交待。”
　　“听局长的。”李傲雪爸爸说，示意媳妇扶着傲雪奶奶，自己抱起哇哇哭的女儿走了。
　　会议室里就剩下柳一鸣和沙万里俩人。
　　沙万里打开小木箱，从里头拿出那封信给局长：“姚大爷给您的信。”
　　“姚大爷？哪个姚大爷？”柳一鸣有点儿懵圈。
　　“就是那个领走小傲雪的拾荒老头儿。”
　　“不就是绑架小傲雪的叫姚瑞的歹徒吗？”
　　“他不是歹徒，他也不是绑架小傲雪，他是出于对小傲雪的爱。”
　　“亏你还是刑警队长，我问你，拾荒的流浪汉偷偷地把人家孩子骗走，不叫绑架叫什么？”
　　“好好，柳局，我不跟您掰扯这个了。您还是先看完他给您写的信吧！”
　　柳局长瞪了沙万里一眼，撕开信封：“我看你对这位拾荒的嫌犯似乎很敬重，大概比我还着急想看这封信吧？”
　　“局长明察。如果他不是写给公安局局长收，写公安局领导收的话，我早当场给拆开了。因为我是刑警队的队长，也算个领导吧？”
　　“那好，我成全领导。”柳局长说，把信封往桌子上磕打几下，倒出来的是一张工商银行暗红色的存折和一个身份证，信纸没倒出来。柳一鸣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伸了进去才夹出信纸。打开折在一起的信纸，里边是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复印件中的名字是“姚辉”。
　　看着沙万里疑惑的目光，柳一鸣说先甭说录取通知书的事，先读信，信里肯定会对录取通知书有说明。柳一鸣把两张椅子挪得很近：“咱俩人都坐下，你念，我听。”
　　“谢谢柳局人性化办公。”沙万里毫不客气地接过那沓信纸，展开，开始给局长朗读（他认为自己是朗读）那一行行工整秀丽的小字：
　　尊敬的公安局领导，首先我向您说明两件事：第一，是我自己打的110报的案，让你们来接小傲雪。目的就怕自己不在了，小傲雪出安全事故；第二，我是自己喝耗子药自杀的，与他人无关。其次，我要向领导坦白交待，我为什么要‘绑架’小傲雪，尽管我不愿意用这个词，但是在警方眼里或者小傲雪家人的眼里，这就是绑架，没什么好说的。很简单，就是因为小傲雪长得和我孙女儿一样。我太爱我的孙女儿了，所以我就‘绑架’了小傲雪。我的孙女儿叫白雪，今年也五岁了，和小傲雪一样大。我很疼爱我的孙女，很想天天和她在一起，但是儿媳不容我——您看完我这封信就知道儿媳妇为什么不容我了。
　　因为儿媳妇不容我，我不得不出来靠拾荒维持自己的生活。每次在公园里看见小傲雪，对我都是一种煎熬，我多想亲手抱抱小傲雪，听她叫我一声爷爷呀！每次有这种想法时，我都会给小傲雪买吃的，买玩具。渐渐地我和傲雪和她的家人都熟了。傲雪的爸妈不忍心我一个拾荒老人总是给傲雪花钱，但是看我那恳切的样子又不忍拒绝，就给我钱。有一次傲雪的爸爸给过我一千块钱，都被我谢绝了。我给自己的孙女儿花钱是应该的，怎么能要别人的补偿呢？只是我特想和傲雪更亲近一次，比如带傲雪去明公主海子公园以外的地方玩儿，带傲雪到我的小帐篷里住一宿，我给她讲故事，给她做饭吃。当然，我知道自己这种想法是不太现实的。傲雪的家人怎么可能允许一个拾荒的流浪汉带走傲雪呢？今年以来，我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好几次做梦都梦见老伴儿叫我陪她去。我今年都快八十了，知道将不久于人世了。
　　其实，我对死一点儿都不畏惧。每当寒冬，我在小帐篷里冻得瑟瑟发抖时；每当酷暑，我在小帐篷热得难耐时，我都想自杀，不在人间活受罪了。可是每当一想到白天我在公园里可能会看见我的孙女儿小傲雪时（我真的把她当成亲孙女了），每当一想到我的清白还没找回来时，我就不想死了。我要活下去，我要天天见到我的孙女儿，我要在死前找回我自己的清白。
　　看着身体每况愈下，我知道临死前想还自己一个清白肯定做不到了，因为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能左右的。但是我的另一个愿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还是可以实现的，那就是让傲雪在自己身边待一宿，让她吃一次我做的饭，听一回我讲的故事。要想实现这个愿望，求傲雪家人肯定不行。只有用非常手段，欺骗傲雪跟我走。
　　正好那天在后山小树林的亭子里捡垃圾箱里的瓶子时，看见傲雪小跑着过来，她说正和爸爸藏猫猫玩儿，她要藏在小树林里，爸爸肯定找不着她。我说傲雪你要是藏在姚爷爷的黑塑料袋里，你爸爸才找不着你呢！傲雪听我的，就进了我的黑塑料袋子里。我背着装傲雪的袋子，匆忙就从山后边的西门离开了公园。走不多远，我看看四下没人，就让傲雪从塑料袋子里出来了。正好过来一辆出租车，我带着傲雪就上了车。我住在北雁桥的桥洞底下，那地方过去不远，路边就有一个非常大的白桦树林，我带着傲雪就去了那个林子里。我和傲雪在林子里玩得别提多开心了。直到傲雪告诉我说她饿了，我才带她打车离开，回到我的小帐篷里。
　　我的帐篷里虽然有微型煤气罐和一只小锅，但是平常我一般不做饭，在垃圾箱里捡的食物就够我吃的，只有在冬天天气特别冷的情况下，我偶尔把捡来的食物放些水用小锅热热，因为换煤气挺麻烦的。但是那天我为傲雪做了一顿非常香甜可口的饭——煮搓鱼儿。搓鱼儿是我们山西农村最好吃的饭，我去逛超市的时候，只要看见搓鱼儿我都要买几袋子存起来。可惜昨天只剩下一袋子了，傲雪都没能吃饱。我拿出也是在垃圾箱里捡来的两块包着金纸的圆圆的糖球给傲雪吃，傲雪告诉我这不是糖球，是费列罗罗筛巧克力，她的奶奶经常给她买，每次都是买一大盒子，只给傲雪一个人吃。我从手机上见过费列罗罗筛的广告，一大盒子得一百多块钱。城里的孩子真是太幸福了，我的孙女儿能吃到吗？
　　尊敬的公安局领导，我向您坦白，我是一个被冤枉的坐过十年监狱的强奸犯。我入狱的时候，我的儿子姚天生才十岁，念小学三年级。因为有个强奸犯的父亲，儿子在学校里受了很多气，有些同学不叫他名字，故意儿管他叫小强奸犯。本来我儿子是一个聪明开朗的少年，因为我变得沉闷不爱讲话。勉强念完初中就外出打工，因为有个强奸犯的父亲，都快三十岁了，还没娶上媳妇。为了给儿子娶媳妇，我出狱以后和老伴儿拼命做活攒钱，有时我们还卖血。儿子三十五岁那年总算攒够了二十万，娶了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就是现在的儿媳妇。儿媳妇嫁过来以后，因为嫌弃家中有我这个强奸犯的公公，就一直和儿子在外打工。五年前生了我们的孙女儿，我和老伴儿主动提出为她看孩子，让她无牵挂地和儿子一起打工。儿媳妇当时就把我们老两口怼了回去，说把自己女儿交给强奸犯不放心。老伴儿由于长期卖血本来身体就不好，被儿媳妇的话气得昏倒，就再也没醒过来。埋葬老伴儿以后，我就离开了家，在外边靠拾荒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