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绑架者（6）

　　我的儿子一直在外边做装修，他有自己的装修团队，每年都不少挣钱。得知我离开家以后，儿子就让我和他在外边一起租房住。儿子的孝顺让我感动，但是我不能给儿子的生活添乱，便拒绝了儿子。儿子知道我想孙女儿，除去经常转钱给我，还把孙女儿所有的成长照片都发到我手机上。我知道我死了以后，你们会把我的手机交给我儿子。而孝顺的儿子，肯定舍不得删掉我和他之间的微信，他会永远保留。而这些微信要是被儿媳妇看到，儿媳妇知道儿子经常给我转钱，知道她女儿的照片竟保存在一个强奸犯的手机里，她肯定会和儿子打架，甚至和儿子离婚。我这一辈子已经够对不起儿子的了，我不能死了再对不起儿子。所以打完110报警以后，我就把手机砸碎扔了。另外，我存折上的三万多块钱，请领导转交给红十字会，让他们帮助像我一样拾荒的老人。
　　去年因为在共享单车的车筐里捡到一个律师的包包，里边有律师正在帮人打的一个官司的重要证据以及手机和银行卡现金等。我知道律师丢了这个包包一定很着急，就联系上了律师，并且打车把包包还给了律师。律师很感动，非请我吃了一顿饭。席间，我就向律师倾诉了自己的冤屈，问他我要怎么样才能摘掉头上的强奸犯的帽子？要怎么样才能还自己一个清白？为什么我向法院和公安局写了那么多信他们都不理我呢？这位律师说：“您写再多的信都没用，他们给您判刑的罪名不是说您强奸了自己的两个未成年的女学生吗？您要想翻案，必须找到这两个人，让她们出面说明自己当年是诬告，您没有强奸她们。”
　　律师说的我并不是没有想到，而且蹲了十年监狱出来以后，我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那两个诬陷我的女生，她们根本不肯见我。找的次数多了，不知道怎么被公安局知道了，公安局把我狠狠训了我一顿，还说我如果再去骚扰两位女学生，就再把我送进监狱。现在呢，律师也和我这么说，我终于相信，今生今世我休想再找回自己的清白，强奸犯的帽子我只有戴到阴间，请阎王爷给我摘了。
　　尊敬的领导，您可能纳闷给您的信里，为什么要放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复印件。没有为什么，我只是极端地憋闷，委屈，难受，临死前想借此为由头，向您倾诉一下而已。您或许注意到了，这张大学录取通知书是一九六三年某师范大学发给姚辉的。我是那张录取通知书的主人，当年我的名字就叫姚辉。现在是2022年，虽然离我考上大学已经过去了快六十年，但是那天去学校里拿录取通知书的情景，我至今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那天是八月二十三日早晨，我和爸爸妈妈正坐在自家窑洞里吃着山药野菜玉茭子面煮在一起的和和饭，大队广播通知我到县城一中拿录取通知书，说我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我欣喜若狂，撂下还没吃完的半碗和和饭就要走，被妈妈死活拦住了。妈说长途汽车站离咱家二十多里地，你走到汽车站还得坐四十多里地车才能到县城，只吃半碗和和饭哪儿行？妈说咱家白面罐子里还有点儿白面，妈给你做一张锅盔带着。我妈是陕西人，是我大妈介绍给我爸的，我大妈和我妈的娘家是一个村子的。山西人改膳吃搓鱼儿（红高粱面做的），过年包扁食（饺子），我们家改膳和过年都吃锅盔。我妈做的锅盔可好吃了，油汪汪的，比过年大妈给我买的槽子糕（蛋糕）还好吃。那天早晨妈妈把锅盔做好，又给我切成一片片的锐角三角形，包在一块生产队奖励的白羊肚手巾里，给我塞进书包。送我出门的时候，爸说今儿个队长派他们去公社修水库，管吃管住，一天十个工分，每天还补助五毛钱。不然的话，他就请假送我去车站了。妈说家里攒三块多钱了，加上卖鸡蛋的钱和我爸修水库补助的钱，再跟我大妈家摘借几个钱，就凑够我上大学的学费了。
　　那天我到了学校，教导主任不但给了我一张正式的通知书，还给了我一张复印的通知书。教导主任说，上上届有一个学生因为把通知书弄丢了，就没上成大学。今年县教育局给咱一中拨了一台复印机，我把所有同学的录取通知书都复印了一个，你们拿回家把复印的通知书单放着。正式通知书要是不小心弄丢了，你们就拿着复印的通知书到大学报到。大学里都有底子，根据复印的通知书一查就知道了。
　　回来的时候，天黑了。我一进院门就高声地叫着爸妈，可是回答我的是妈妈的哭声。我进屋，妈妈还在哭。我问妈妈怎么了，妈妈说爸爸修水库时不小心被山上一块崩塌的大石头砸中头部，当场就死了。上级领导说爸爸是修水库牺牲的，就把爸爸的遗体埋在水库旁边，还要给爸爸立碑，明天派车来接我和妈妈参加爸爸的葬礼。
　　爸爸没了，我要养活妈妈。自然没法再上大学里。可是我十二年寒窗才得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难道就白白浪费了不成？大妈家的老二，也就是比我大一岁的堂哥跟我一个班，他学习不好没考上，要不我把录取通知书给堂哥，让他上大学吧！我把这事和堂哥一说，他当然愿意。堂哥叫姚瑞，和我差一个字。堂哥的大哥原来在部队当兵，一次抢险救灾中牺牲了，大妈家是烈属，受照顾的对象。大妈带着我和姚瑞拿着录取通知书到大队部和支书一说，支书立刻答应，马上把我们两人的户口来个互换，什么痕迹都没有，好像本来就是这样似的。从此，我成了姚瑞，堂哥成了姚辉。
　　妈妈不愿意在没有了爸爸的房子里居住，就带着我回到陕西的娘家。那时我舅舅是大队支部书记，两个表哥又都在外面挣钱，家里比较富裕。舅舅先是拨给我和妈妈一块宅基地，又帮我们盖好了五间大瓦房，生活比在山西立刻提高一大截。又过了几年，我们公社的社办中学缺少一名语文老师和一名数学教师，舅舅通过关系把我安排到社办中学里做民办教师。起初学校让我教语文，因为迟迟找不到教数学的老师，让我兼教语文和数学。我原来在山西我们县一中念高中的时候，是各科学习的尖子，教初中语文和数学不在话下。第二年，教数学的老师来了，他不是别人，是堂哥姚瑞，不，现在叫姚辉，我才是姚瑞。姚辉是师范大学数学系毕业分配到我们县又分到我们社办中学的，他是我们学校唯一的大学毕业生。除去教数学，一来就被公社党委提为副校长。和堂哥能在一个学校做老师，而且他还是副校长，我当然高兴。早就听说民办教师将来可能转成正式的公办教师。我们学校里有三个民办教师，我是副校长的堂兄弟，而且堂哥能够上大学有今天还多亏了我呢！有这层关系，我相信，哪怕学校有一个转正名额呢，肯定是我的。然而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堂哥的到来是我噩梦的开始……
　　尊敬的公安局领导，我快不行了，就此打住吧！实在对不起，耽误了您的宝贵时间。最后还请您代我向小傲雪的家人致歉，我绑架了小傲雪，让他们全家人着急了，实在对不起他们。”
　　“完了？”见沙万里停下来，柳一鸣问。
　　“也不算全完，信的最后还有他儿子姚天生的手机号。老人虽然没明说想让我们打电话通知他儿子，但是他肯定特别想念儿子。”沙万里说，请示的目光望着局长，“要不我待会儿就打电话通知姚天生，让他来见父亲最后一面？”
　　“你明天再给他儿子打个电话吧。现在快一点了，首要的任务是我开车送你回家睡觉。”
　　“我今天不走了，就住在我们刑警队值班室了。”
　　“你们刑警队值班室就一张床，你住在那儿，人家值班的就没地方睡了。”柳一鸣说，一面从皮带上拿下钥匙串，从中拿出一把钥匙交给沙万里，“我的办公套间里有一张帆布床，有时不回家我就睡那儿，被褥都有，你今儿晚就睡那儿吧！不过我可警告你，立刻就睡，千万别搞连轴转了。”柳局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为了破案连轴转是常事。万里呀，我希望今后别再搞连轴转了。你也五十岁的人了，我可不希望你刚坐到我这个位置上就病倒。”柳一鸣明年退休，他已经向上面推荐了沙万里做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所以才有这话。
　　“虽说不至于连轴转，但是今儿恐怕也早不了。我现在就给拾荒老人儿子打电话，这事处理完了，我还惦着尽快去东北，调查公园里那位几年前离开的看门人。我现在怀疑，明公主海子公园里那袋子白骨，很可能就是那位看门人的。”
　　“我也说不了你，好吧，你愿意咋样就咋样吧！”柳一鸣说完，指指桌上的那封信，“这信归你处置了，可以给老人的儿子看看。明早想吃什么早点，我给你带来。”
　　“您给我带四根油条就行。”
　　“四根？我的天呀，你吃得了吗？”
　　“要不五根也行。”
　　“大肚汉。”柳一鸣走了。
　　沙万里也离开会议室来到柳一鸣的办公室，人没坐下手先拿起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