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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参军圆梦,天然“口袋”

作品名称:无名者之血      作者: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发布时间:2025-07-10 17:50:18      字数:4877

  姜正元跟我讲起1938年那个秋天的黎明时,手里的旱烟杆在石桌上磕了磕,烟灰簌簌落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他说那夜的露水比往年都重,草叶上的水珠打湿了裤脚,凉得像冰,可他浑身的血却烧得滚烫——不是因为热,是因为恨。
  
  那时他才14岁,正蜷在土炕的最里侧做梦。梦见跟着爹去东海县赶集,刚要接过糖人担子上的孙悟空,后领就被一把拽住。爹的手在抖,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别出声,快跟我走。”院门外的脚步声像打鼓,不是村里人的布鞋声,是皮靴踩在泥地上的“咚咚”响,混着铁器碰撞的叮当声。
  爷俩钻进院后那片半人高的蒿草里时,姜正元才看清,黑压压的队伍正往村里涌。领头的是戴钢盔的鬼子,刺刀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后面跟着的伪军穿着灰扑扑的制服,腰里的枪托一晃一晃。他数着队伍的影子,数到一百多就乱了——后来才知道,那天来了五百多个日伪军,比村里的壮丁加起来还多。
  “他们踹门的声音,我现在还能听见。”姜正元往烟锅里塞着烟丝,火柴划亮的瞬间,我看见他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红。“王老五家的木门是新做的,被他们一脚踹裂了,木渣子飞起来半尺高。二丫她娘抱着孩子躲在炕洞里,被刺刀挑着头发拽出来,孩子吓得直哭,被一个鬼子抢过去扔在地上……”
  乡亲们被赶到晒粮场时,天刚蒙蒙亮。场边的老槐树影影绰绰,像个弯腰的老人在发抖。姜正元看见他的同桌狗蛋被两个伪军架着,狗蛋的鞋跑丢了一只,光着的脚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他想喊,被爹死死捂住嘴,指缝里漏出的呜咽被风刮散了。
  鬼子的机枪架在场边的石碾子上,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人群。一个翻译官扯着嗓子喊了些什么,姜正元没听清,只看见人群里有人跪下来磕头,有人往场边的草垛挪。然后,机枪响了。
  “不是‘砰砰’,是‘突突突’的,像撕布一样。”他的烟杆停在嘴边,“狗蛋往前跑了两步,就趴在地上不动了。李奶奶抱着她的小孙子,子弹打在她后背上,她还死死搂着孩子……”姜正元突然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天的血,把晒粮场的土都泡红了,第二年开春,那儿的草长得比人还高。”
  从那天起,姜正元心里就长了个疙瘩。他总往村头的路口跑,盼着能遇上穿灰军装的队伍。娘把他锁在屋里,他就扒着窗棂喊:“我要去杀鬼子!”爹蹲在门槛上叹气,烟袋锅里的火明明灭灭:“你才多大?枪都扛不动。”他梗着脖子犟:“我能!我能背五斤柴,就能背枪!”
  
  这念想揣了五年,直到1943年春天,县模范队到青伊湖招兵。那天他正在地里给麦子浇水,听见村头敲锣,扔下扁担就跑。报名的地方挤了二十多个年轻人,队长打量着他:“你这身子骨,能扛枪?”他原地蹦了三下:“我能!我还能追兔子!”
  夏天的那场伏击战,是他第一次摸真枪。枪身是凉的,比家里的铁锨沉得多,五发子弹被他用油纸包了又包,藏在贴身的口袋里。他们埋伏的沟里长满了拉拉秧,刺得胳膊火辣辣的,可没人敢动。远处传来马蹄声时,队长压低声音喊:“准备!”
  姜正元的心跳得像打鼓,他盯着沟沿上的草动了动,看见鬼子的军靴尖露了出来。“打!”队长一声令下,他闭着眼扣动扳机,后坐力震得肩膀发麻。等他睁开眼,一个鬼子正捂着腿在地上滚,伪军们慌得像没头苍蝇。“撤!”队长喊着,他跟着人群往后跑,才发现自己的裤脚被沟里的石头刮破了,沾着草叶和泥。
  
  1944年冬天,杨部元和李迎奎从前线回来养伤,姜正元几乎天天往他们家跑。杨部元的胳膊被炮弹片划了道大口子,缠着厚厚的绷带,却总爱讲前线的事:“我们连守一个山头,打退鬼子三次进攻,最后剩下十七个人,还在往阵地上扔手榴弹……”李迎奎少了根手指,他说那是拼刺刀时被鬼子挑掉的:“疼?顾不上疼,心里就想着把他捅倒!”
  “共产党员是什么?”当姜正元问出这句话时,杨部元正往灶膛里添柴,火苗映着他的脸:“是敢把命豁出去的人。”那天晚上,姜正元躺在炕上没合眼,他想,自己也敢。
  入党宣誓那天,村口的喜鹊叫得格外欢。杨部元家的木门从里面闩上了,窗纸被风刮得哗哗响。姜正元跟着杨部元念誓词,声音小得像蚊子,可每个字都咬得死死的。念到“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时,他听见自己的心跳盖过了窗外的风声。
  1945年春天,征兵的消息传到乡里,姜正元第一个报了名。他挨家挨户地劝:“鬼子杀了我们多少人?现在该我们跟他们算账了!”全乡78个年轻人跟着他走的那天,他娘往他背包里塞煮鸡蛋,手一直在抖。他说:“娘,等打跑了鬼子,我回来给您挑水。”
  陇海铁路边的那场战斗,他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鬼子,只记得重机枪的枪管烫得能烙饼。当冲锋号吹响时,他扔下机枪就往前冲,捡起地上的步枪,刺刀上还沾着血。一个鬼子举着枪朝他刺来,他侧身躲开,刺刀从鬼子的肋下捅进去,那鬼子闷哼一声倒了,他的胳膊也被划了道口子,血顺着袖子往下滴。
  “三个鬼子被逼到铁道边,我们喊‘缴枪不杀’,他们还举着枪冲。”姜正元摸了摸右手的伤疤,那是被流弹擦伤的,“枪响的时候,我想起了晒粮场的那些乡亲。”
  后来的事,他说得轻描淡写。淮海战役里被子弹擦过耳朵,渡江战役时掉进江里喝了一肚子水,朝鲜战场上被埋在防空洞里三天三夜。张新才营长摸他心口时,他已经没了知觉,只记得醒来时,嘴里有股糖水的甜味——那是卫生员用仅剩的白糖冲的水。
  
  2021年我去看他时,他正和老伴坐在院里的槐树下晒太阳。蒋士英奶奶给我们端来茶水,他指着墙上的照片笑:“三个儿子都没当过兵,可他们知道爷爷杀过鬼子。”阳光穿过树叶落在他脸上,那些伤疤在光里明明灭灭。
  “后悔吗?”我问他。
  他往起站,右腿不太利索,却站得笔直:“你去问问晒粮场的草,它们后悔长那么高吗?”
  我望着他挺直的脊梁,忽然想起他说过从防空洞被挖出来的情形。那时他被帆布裹着,像个粽子,只露出两只眼睛。张新才营长跪在他身边,用刺刀划开帆布的动作又急又稳,刀尖离他脖子只有寸许。“还有气!”他听见有人喊,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后来在绥化休养时,他总对着窗外的松树发呆。右手吊在胸前,吃饭得靠护士喂,他就趁人不注意,用左手抓着勺子往嘴里送,汤洒得衣襟上全是。有个同屋的老兵笑他:“命都捡回来了,还急着练吃饭?”他梗着脖子说:“等手好了,我还得回去打鬼子。”老兵叹口气:“鬼子早就投降了。”
  那天他沉默了很久,傍晚时对着墙根掉了几滴泪。不是因为疼,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打完仗的战场,硝烟散了,却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回家务农的那年,他把部队发的伤残证压在箱底。开春时牵着牛耕地,右肩使不上劲,犁铧总往一边歪。蒋士英抢过牛绳:“我来!”她那时刚当选妇救会副会长,穿着打补丁的蓝布褂子,吆喝牛的声音比男人还亮。他站在田埂上看着,忽然觉得这日子,比打胜仗还踏实。
  民兵训练时,他教年轻人拼刺刀,示范动作时右胳膊抬不高,就改成用左手。“记住了,刺刀要往斜上方捅,这叫挑……”他一边说一边比划,额头上渗着汗,眼里却闪着光。有个半大孩子问:“姜叔,您杀过多少鬼子?”他摸摸孩子的头:“不多,够给乡亲们报仇的。”
  去年秋天我再去,他正坐在院里摘棉花。蒋士英奶奶坐在旁边纳鞋底,阳光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他的手抖得厉害,棉花籽总捏不住,掉在筐里蹦蹦跳跳。“人老了,不中用了。”他笑,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
  “您给我讲讲陇海铁路那回,”我说,“您跑在最前面的时候,想啥呢?”
  他停了手,望着远处的麦田,半晌才说:“想狗蛋要是活着,该跟我一样大了。想他要是能看见火车跑在咱自己的铁路上,该多高兴。”
  
  风从院墙外吹进来,带着麦秸秆的味道。槐树叶沙沙响,像那年他入党时,杨部元家窗纸的声音。
  我时常回想起那些在抗战岁月里听到的故事,每一段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让我永远无法忘怀。其中,甄济培和李二喜的经历,更是让我对那段残酷的历史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甄济培跟我讲起1939年11月3日的雁宿崖伏击战时,眼神里依旧闪烁着当年的坚定与果敢。那时他才15岁,可已经是三团里的一名热血战士了。他们很早就抵达了雁宿崖,那一夜,寒冷彻骨,大家却都强忍着困意和寒意,满心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战斗。
  
  甄济培是河北唐县川里村人,离他们不远的石头村,曾在1937年冬天被鬼子残忍地屠戮一空,60多口人无一幸免,房子也被付之一炬。这血海深仇,让甄济培小小年纪就毅然决然地瞒着家人,拿着一件衣服就去找部队,参加了晋察冀军区3军分区12大队。他当时对部队说的话,至今还在我耳边回响:“我人小,但是这个枪我能背两支,8岁时我就能砍柴、挑水,能吃苦,只要让我打鬼子,我什么都不怕。”
  
  涞源县雁宿崖的地形,就如同一个天然的“口袋”,三面环山,中间是一条沟。甄济培他们埋伏在山上,居高临下,就等着日军往里钻。当清晨的阳光刚刚洒下,日军辻村宪吉大佐所部第一大队就进入了伏击圈。随着一声令下,轻、重机枪和迫击炮瞬间从三面向日军喷吐着火舌。在沟里的鬼子顿时乱了阵脚,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窜。
  甄济培说,当时他感觉日军根本无处可逃,我军占据着绝对的地理优势。可日军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步兵第一大队全是日寇关东军战斗兵,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抵抗得十分顽强。三团的一挺水压重机枪,成了战场上的关键武器。这挺机枪打仗的时候得先灌上水,一次可装250发子弹,封锁角度大,只要有水就可以不停射击,不过行军时得三四个人扛着。当时,这挺机枪专门对着日军的炮打,光日本人的炮手就死了30多个,那些鬼子也够顽固的,死一个又上去一个,翻来覆去,最后尸体都把炮堆起来了,可他们愣是一发炮弹都没放出来。
  战斗的激烈程度远超想象。甄济培亲眼看到二连的三个战友和一个鬼子拼刺刀,那鬼子的拼刺技术十分娴熟,三个战友一时竟杀不死他。千钧一发之际,甄济培手里正拿着手榴弹,他毫不犹豫地跑到那个鬼子后头,用尽全身力气,用手榴弹砸中鬼子的后脑勺,鬼子这才扑倒在地。三个战友趁机拿着刺刀,一起扎在这个鬼子的身上。
  由于日军的顽强抵抗,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雁宿崖才恢复了宁静。这一战,除了迁村宪吉大佐和少数几个鬼子逃跑外,其余的日军都被打死,山上、沟里遍布着鬼子的尸体。八路军大获全胜,缴获炮6门、机枪13挺、步枪210支、骡马300匹及部分军用品。甄济培和二连的战士,有一半都换上了新枪,他自己也得到了一把三八步枪,那崭新的枪身,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仿佛在诉说着这场胜利的来之不易。
  而1939年11月7日的黄土岭战斗,同样惊心动魄。这次是18岁的李二喜大放异彩。李二喜是山西灵丘县祁庄村人,自幼父母双亡,只能给地主放牛为生。抗战爆发后,他毅然参加了八路军,还随军参加了驿马岭阻击战,缴获了日军山炮、迫击炮数门。之后,他跟随排长刻苦训练,练眼力,练测距,找手感,成了一名主攻小炮手。
  11月7日下午3时,日军进入涞源黄土岭,战斗打响。4时许,团长陈正湘用望远镜发现黄土岭与上庄子之间的一座院落里,日本军人进进出出;院后的小山包上,也有几个日军军官用望远镜瞭望。他敏锐地判断此院落可能是日军的指挥所,便立即命急调迫击炮连。连长杨九坪带着李二喜扛着一门山洞型82迫击炮和四发炮弹迅速上山。陈正湘指给他们两个目标,语气坚定地要求务必要用迫击炮将这两个目标摧毁。
  杨九坪在目测距离后,自信满满地说:“直线距离约800米,在有效射程之内,保证打好。”李二喜全神贯注,测距定向,调整炮位,手起弹出,连发两发,炮弹精准地在小院开了花。他又迅速调整炮位,朝小山包打了仅剩的两发。硝烟刚散,只见小院里鬼子慌乱地进进出出,山包的日军也拖着伤员撤下。当时的李二喜还不知道,他这几炮,击毙了阿部规秀,这个抗战以来八路军击毙的日寇最高级别将领。后来,李二喜获“神炮手”的殊荣,聂荣臻司令员特意奖励他一把手枪。那把手枪,是荣誉的象征,更是他英勇战绩的见证。
  新中国成立后,李二喜使用的那门击毙阿部规秀的迫击炮成了中国国家一级文物,陈列在中国军事博物馆,向后人诉说着那段辉煌的抗战历史。
  
  李二喜退伍后到广东韶关工作,直到2010年3月去世,享年89岁。而甄济培,建国后任北京军区炮6师政治委员,两次率炮兵分队参加国庆阅兵,接受毛泽东等领导人检阅。2021年,高龄98岁的他,仍积极从事爱国主义教育工作,将那段抗战历史,那段热血岁月,不断地讲述给更多的人听,让后人永远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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