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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儿童团员,国仇家恨

作品名称:无名者之血      作者: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发布时间:2025-07-04 07:02:19      字数:4899

  1942年的苏北平原,连空气里都飘着硝烟的味道。
  我在沭阳县一带执行任务时,常听老乡们提起那个叫张旭初的孩子。那时候他才14岁,却已经在血与火的淬炼中,走出了一条常人难以想象的路。
  记得第一次见到张旭初的画像,是在石大庄村的老槐树下。
  斑驳的树皮上贴着张泛黄的照片,少年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眼神里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
  老乡们围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向我讲述起那段惊心动魄的往事。
  
  那是个阴沉的秋日,口头庄的晨雾还未散尽,300多日伪军就如恶狼般扑来。
  张旭初的二伯父张飞龙,这位平日里总爱给孩子们讲英雄故事的基干民兵队长,抄起土枪就冲向村口。
  我仿佛能看见他负伤后,仍从屋里一跃而出,与敌人搏斗的场景。鬼子的刺刀无情地捅进他的胸膛,可他倒下前,还死死攥着那把带血的土枪。
  退居角楼坚守的张志生,也在敌人的炮火中壮烈牺牲。张旭初后来跟我说:“那天的天空,红得像被血浸透了。”
  张旭初跟着逃亡的人群拼命奔跑,两只小手被冷汗浸得发黏。跑到石大庄村时,他实在跑不动了,慌乱中躲进一户人家的粮仓。
  还没等喘口气,两个伪军就踹开了门。冰冷的麻绳勒进他稚嫩的手腕,他被押着走向村子广场,一路上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在广场中央,他被吊在树上,脚尖勉强够着地面。有个伪军恶狠狠地说:“干脆就在这儿毙了这小崽子!”另一个却拦住他:“先审审,说不定是个小八路。”
  一连串的逼问像雨点般砸来:“哪里人?是不是新四军?”张旭初咬着嘴唇,心里翻江倒海。说自己是石大庄人,这里的百姓根本不认识他;承认是口头庄的,更无异于自投罗网。他把嘴唇都咬出了血,硬是一声不吭。
  就在日伪军失去耐心,准备下毒手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大爷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他是我们村上的!”老人的声音虽弱,却无比坚定,“从小就哑巴,你们可别冤枉孩子!”紧接着,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没错!是咱村的!”张旭初望着那些陌生却充满善意的面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被松绑的那一刻,张旭初双腿一软,差点摔倒。
  老大爷赶紧扶住他,把他带回了家。一进屋,大娘就端来热腾腾的红薯粥,还细心地吹凉。张旭初捧着碗,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滚烫的泪水滴进碗里,和着粥一起咽进肚里。
  
  等敌人撤走,张旭初回到口头庄。曾经热闹的村子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烧焦的房梁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
  他挨家挨户寻找亲人,却只见到12具冰冷的尸体,其中6位是他的至亲。那一刻,这个14岁的少年暗暗发誓:一定要为亲人报仇,一定要把鬼子赶出中国!
  后来,在党组织的帮助下,张旭初跨越日寇的重重封锁线,步行90里,来到新四军抗日中学。
  我曾去过那所简陋的学校,所谓的教室,不过是几间破旧的农舍和一片打谷场。学生们坐在背包上听课,巴掌大的纸要正反两面写满字。晚上点着昏暗的煤油灯,刘伯承同志的《红军步兵操典》成了他们最珍贵的教材。
  张旭初在抗大八队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为了练好射击,他趴在泥地里一练就是几个小时,肩膀被枪托抵得青紫;练习投弹时,他的手臂肿得抬不起来,却依然咬牙坚持。
  从最初只能投32米,到后来的61米,每一点进步都浸透着汗水。拾粪的时候,这个农家出身的孩子总是冲在最前面,不嫌脏不嫌累,每次都能超额完成任务。
  在课堂上,王贸然老师生动的讲解,让张旭初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共产党为什么能得到百姓的拥护?”“我们打仗到底为了什么?”这些问题的答案,像火种一样,在他心里越烧越旺。加入中国共产党的那天,他抚摸着胸前的党徽,激动得一夜未眠。
  
  1944年,张旭初终于迎来了报仇雪恨的机会。
  在与日伪的战斗中,他总是冲锋在前,眼神里闪烁着复仇的火焰。
  抗战胜利后,他随部队转战东北,从连指导员到营教导员,再到团政委,每一步都走得坚实有力。
  辽沈战役解放铁岭时,他带着两个通讯员,深入敌军司令部劝降,凭借着过人的胆识和智慧,成功瓦解了敌人的斗志;解放沈阳时,他带领部队攻占国民党东北剿总联勤司令部,缴获的物资堆成了小山;解放塘沽时,他率部跑步攻占新港,两艘敌舰成了战利品。
  新中国成立后,张旭初来到广东边防。他带领的部队,后来荣获“南海前哨钢八连”的称号。
  我曾在一次表彰大会上见过他,那时的他已是两鬓斑白,可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站在领奖台上,身姿挺拔得像棵青松,向台下的战士们讲述着那段峥嵘岁月。
  离休后的张旭初,依然闲不下来。他经常走进学校、社区,给孩子们讲述抗战故事。我记得有一回在纪念馆,他抚摸着墙上的老照片,声音有些哽咽:“现在的孩子们,不能忘了那段历史啊!”
  
  2015年深秋,杭州的桂花香裹着潮湿的水汽弥漫在空气中。我摩挲着叶增炎寄来的信,信纸边缘已被反复折痕磨得起毛,字里行间透着颤抖的力道:“老李,来看看芝夏村吧,水库的鱼肥了。”
  窗外梧桐叶打着旋儿飘落,恍惚间,七十年前弥漫的硝烟与此刻的桂香重叠,将我拽回那段浸透血泪的岁月。
  抵达芝夏村那日,细雨蒙蒙。叶增炎戴着褪色的灰布帽,佝偻着背立在村口的老槐树下。
  当年那个在战火中奔跑的少年,如今身形已缩成小小的一团,可当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仍有星光闪烁:“你总算来了。”
  他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握住我,掌心的温度让我想起战地医院里,我们曾互相搀扶着熬过的无数个寒夜。
  沿着水库堤坝慢行,叶增炎忽然停在一块斑驳的石碑前。“抗战纪念地”五个红字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底座却新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
  “这是去年乡亲们凑钱立的。”他用拐杖轻轻点着碑面,“你看,我爹、我妹,还有投井的秀兰、阿巧……”水珠顺着帽檐滚落,分不清是雨是泪。
  石凳上,叶增炎颤巍巍打开蓝布包裹。褪色的照片里,十六岁的少年站在燃烧的房屋前,身后冲天的火光将半边天空染成血色。
  少年的粗布衫破了好几个洞,赤脚踩在瓦砾上,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刺刀般锐利。
  “这是村口王铁匠偷偷拍的。”他指尖抚过照片,“本来想等打完仗,给我娘看看她儿子的模样。”
  
  1943年初春的清晨,原本该是炊烟袅袅的时刻。叶增炎正帮父亲劈柴,斧头落下的“咚咚”声混着妹妹银铃般的笑声。
  突然,村口的大黄狗发出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杂乱的皮靴声。“快躲地窖!”父亲将兄妹俩推进菜窖,自己却被冲进来的日军拽住衣领。
  透过木板缝隙,叶增炎看见父亲被枪托砸得满脸是血,可这个练了二十年南拳的汉子,竟以巧劲化解着每一次攻击。
  “我爹的脚像生了根,鬼子怎么砸都不倒。”叶增炎喉咙发紧,“直到那把军刀……”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布满伤疤的手死死按住胸口。我知道,那里除了子弹留下的窟窿,更有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当寒光闪过,父亲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叶增炎感觉自己的灵魂也随之碎裂。
  更残忍的噩梦还在继续。妹妹被拖出地窖时,发辫散落在满是泥泞的地上。
  那个满脸横肉的日军狞笑着扯开她的衣襟,尖叫声刺破了死寂的村庄。
  叶增炎发疯似的要冲出去,却被邻居张大伯死死抱住:“小炎!你娘还等着你!留得青山在啊!”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张大伯的手臂,血腥味在口中蔓延,而妹妹的叫声,却渐渐弱了下去。
  夜色降临时,叶增炎背着昏迷的母亲,踩着还在冒烟的废墟离开。
  
  六十二师营地外,叶增炎跪了整整一夜。深秋的寒露浸透单衣,他却浑然不觉。
  天蒙蒙亮时,他掏出藏在鞋底的碎瓷片,狠狠划破食指,在白布上写下“杀寇报仇”四个血字。字迹歪歪扭扭,却力透布面。
  “长官说我太小,我就折断了训练场的旗杆。”他苦笑,“他们不知道,我心里住着一头要吃人的野兽。”
  在滇缅战场的龙陵,叶增炎经历了真正的炼狱。他所在的特战营被围困在松山顶,五百兄弟与日军鏖战四昼夜。
  “最后子弹打光了,我们就用石头砸,用牙齿咬。”他撩起裤腿,小腿上有道深深的凹痕,“这是被鬼子咬的,我生生掰断了他的下巴。”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突然空洞起来,仿佛又看见班长临终前,用最后的力气把水壶塞给他的模样。
  
  1945年8月的受降仪式上,叶增炎站在队伍最前列。当四万日军列队缴械,他死死盯着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面孔。
  “我在人群里找那个杀我爹、糟蹋我妹的畜生。”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可惜没找到。但我就站在那儿,让他们看清中国人的眼睛!”
  夕阳将水库染成血色时,叶增炎突然唱起歌来。“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沙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却坚定如铁。
  
  歌声惊起一群白鹭,扑棱棱飞向远处的青山。叶增炎离世前托人捎来最后一封信,信纸里夹着片干枯的桂花,字迹却异常工整:“老李,我去见我爹我妹了,告诉他们,中国真的不会亡。
  每当翻看褪色的老照片,我的手指总会不自觉地停在那张泛黄的合影上——照片里的常大娘戴着灰布头巾,眼角的皱纹里盛满笑意,身旁站着几个穿军装的年轻战士,那是1944年春我们在冀鲁边根据地留下的珍贵影像。
  如今半个多世纪过去,照片边角早已卷曲,可那段被常大娘庇护的岁月,却在记忆里愈发清晰。
  
  1943年秋的那个傍晚,空气里飘着硝烟与泥土混合的气息。
  于志洪和周强穿过青纱帐,朝着乐陵方向疾行。于志洪是冀鲁边军区民运科长,周强是他的警卫员,两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扮作走亲戚的百姓。
  路过朱集镇马头苏关卡时,岗楼顶部的日本兵突然举起望远镜,三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
  “快走!”于志洪低声呵斥。话音未落,伪军的叫嚷声撕破了黄昏的宁静:“八路,有八路!”子弹擦着头皮飞过,打在土墙上溅起细碎的泥块。
  两人不顾一切地扎进道沟,沟底的碎石硌得膝盖生疼,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在坟地里东躲西藏,坟头的荒草勾住裤脚,仿佛连大地都在挽留这两个逃亡的身影。
  当他们跌跌撞撞跑进大常村的胡同,绝望感几乎将人吞噬——这是条死胡同,尽头的砖墙足有两人高。
  就在这时,左侧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昏黄的灯光里探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五十多岁的常大娘眼神如鹰,一把抓住他们的胳膊:“快进来!”
  跨进院子的瞬间,周强注意到门后的墙根堆着半筐晒干的草药,窗台上摆着几个装着深色液体的陶罐——这是个普通农家,却藏着不普通的细节。
  常大爷等在堂屋,这个聋哑老人比划着手语,粗糙的手掌坚定地指向里屋的土炕。
  炕席掀开的刹那,于志洪心中一震:七八块青砖下,是黑黢黢的地道入口,洞口还残留着新翻泥土的气息。
  “这是秋天挖的。”多年后,常大娘向我讲述时,正用布满老茧的手纳着鞋底,“西屋石槽下还有个办公洞,李书记常在里头写文件。”
  她说话时带着乐陵特有的乡音,嘴角微微上扬,仿佛那些惊心动魄的日子,不过是寻常生活的片段。
  地洞里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周强摸到洞壁上凿出的凹槽,里面插着半截蜡烛。
  火苗跳动间,于志洪压低声音:“小周,这是常大娘,她一家都是硬骨头。”话音未落,地面传来剧烈的震动,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是踹门声。
  “老头,八路藏哪了?”伪军的声音像毒蛇吐信。
  常大娘的回答不卑不亢:“太君,俺家老头子不会说话……”“啪!”一记耳光声响起。
  周强浑身紧绷,手按在腰间——那里本应别着枪,此刻却空空如也。于志洪死死攥住他的手腕,掌心全是冷汗。
  砸东西的声响、常大娘的痛呼声,混着伪军的咒骂,在地洞上方炸开。
  周强后来告诉我,那一刻他仿佛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别冲动。”于志洪的声音在颤抖,“我们活着,才能让更多人活。”
  
  不知过了多久,世界终于安静下来。当常大爷掀开洞口时,夕阳的余晖洒进来,照亮了他瘸着的腿和常大娘青紫的脸。
  周强的眼泪夺眶而出,常大娘却笑着用衣襟替他擦拭:“哭啥?当年俺生老三时,疼得满地打滚都没掉泪。”
  她转身从咸菜缸里捞出腌萝卜,又把温热的窝头塞进他们手里,仿佛刚才的折磨从未发生。
  往后的日子里,我多次听根据地的同志说起常大娘的故事。
  
  武工队员小张曾在她家养伤,亲眼看见老人用祖传的金戒指换药;交通员老陈记得,有次暴雨冲垮地道,常大娘带着全家连夜抢修,天亮时累得晕倒在泥水里。
  最危险的一次,叛徒贾泉带着敌人连续搜查20多天,常大娘被枪托砸得头破血流,却始终守着地道的秘密。
  
  1970年,83岁的常大娘终于如愿加入中国共产党。当她颤抖着举起右手宣誓时,满屋子的老战士都红了眼眶。
  如今,大常村的纪念馆里,还陈列着她用过的油灯、纳到一半的鞋底,以及那张珍贵的合影。
  每次回到冀鲁边,我都会去她的墓前坐坐,拔拔杂草,唠唠家常。风掠过坟头的野菊,恍惚间,又听见她带着乐陵口音的叮嘱:“孩子们,好好活着,替俺们多看看这太平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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