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朱滔“跑飞”,张晋生还
作品名称:无名者之血 作者: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发布时间:2025-07-03 07:42:34 字数:5441
1942年5月的冀中平原,像是被烈日炙烤得扭曲变形的蒸笼,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
我刚结束一场激烈的战斗,浑身血迹斑斑地倚靠在战壕边,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朱滔——那位我在抗日军政大学分校结识的政治主任教员,此刻他应该也正带着学员们在日军的“五一大扫荡”中艰难求生。
朱滔、李政军和另一位战友组成的小队,在深县的乡间小道上跌跌撞撞地奔跑着。
他们身上的灰布军装早已被汗水浸透,沾满了泥土,原本整齐的队伍也因为连日的奔逃而变得狼狈不堪。
朱滔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已经变形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中满是警惕与疲惫。他时刻留意着四周的动静,耳朵仔细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声响。
突然,前方不远处的土坡上,一抹刺眼的黄色映入眼帘——那是日军尖兵的身影!
他们的刺刀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寒光,如同死神的镰刀。
朱滔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立刻压低声音,急促地对同伴们说:“快撤!”
三人转身就往村子里跑去,脚步声在空旷的田野上回荡,惊起了几只正在觅食的麻雀。
当他们慌不择路地冲进村子时,一位大娘正在院子里晾晒衣物。
看到他们匆忙的样子,大娘的眼神瞬间变得警觉起来。
朱滔顾不上喘气,上前几步,用带着恳求的语气说道:“大娘,我们……”
话还没说完,大娘就已经明白了一切,她迅速地指了指耳房阁楼,压低声音急切地说:“快上去躲着!”
三人顺着狭窄陡峭的木楼梯爬上阁楼,每走一步,楼梯都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阁楼上堆满了陈年的麦秸和破旧的农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霉味。朱滔小心翼翼地拨开麦秸,透过墙缝向外张望,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不一会儿,日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靴子踩在碎石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八嘎!八路的有?”一个粗暴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朱滔屏住呼吸,额头上的汗珠不停地滚落,他紧紧地握住拳头,指甲几乎掐进了手掌里。
大娘的声音却异常镇定:“太君,都是种地的老实人,哪有什么八路啊。”
日军在院子里翻箱倒柜,砸东西的声音不绝于耳。
朱滔听见李政军在身旁轻轻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他转过头,看见李政军正默默地摸出怀里的钢笔,眼神中透着一股决绝。那支钢笔,原本是用来书写教案的,此刻却成了他们在绝境中唯一可能的自卫武器。
不知过了多久,日军的脚步声终于渐渐远去。
朱滔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完全湿透。
大娘端着热气腾腾的粥上来时,朱滔望着碗里漂浮的野菜,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这碗救命的粥,承载着大娘最朴实的善意,也让朱滔深刻地体会到,老百姓就是他们最坚实的后盾。
然而,命运的磨难似乎还没有结束。他们刚出村子,就迎面撞上了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伪军。
那伪军歪戴着帽子,斜挎着三八大盖,车把上还挂着一面小旗,在风中摇摇晃晃。
朱滔三人顿时僵在了原地,他们手无寸铁,而对方却荷枪实弹。
“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伪军恶狠狠地喝问道,同时停下自行车,一只脚撑在地上,眼神中充满了怀疑和警惕。
李政军悄悄地凑近朱滔,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3:1,把他给整掉。”
朱滔看了看李政军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另一位战友微微握紧的拳头,心中涌起一股勇气,但他也清楚,一旦动手,后果难以预料。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刻,村长匆匆赶来。
他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误会,都是误会!”
村长气喘吁吁地跑到伪军面前,脸上堆满了笑容,递上一袋旱烟,说道:“老总,他们都是邻村来走亲戚的,不懂规矩,您多包涵。”
伪军接过旱烟,斜睨了村长一眼,不满地说:“我虽然是伪军,但也为村子里做了不少好事。这次就放过他们,不过这个村子离我们的据点贡家台很近,他们走,我得放两枪,好有个交代。你们往西北走,那边没什么情况。”
说完,他便骑着自行车扬长而去,身后留下两声毫无威胁的枪响。
朱滔三人感激地看了村长一眼,便朝着西北方向快步走去。
他们以为暂时脱离了危险,却没想到更大的危机还在前方等着他们。
几天后,日军的包围圈如同一张巨大的铁网,将他们死死地困在其中。
无论怎么突围,都无法突破敌人的封锁。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再次躲进村子里,藏在一户老百姓的家中。
天一亮,日伪军就挨家挨户地搜查,将村民们都赶到了村口的空地上。
朱滔混在人群中,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但他的心里却紧张得要命。
一个伪军突然走到他面前,用刺刀抵住他的脖子,恶狠狠地问道:“你是八路?”
朱滔强装镇定,声音有些颤抖地说:“俺是当地的村民,您可别冤枉好人啊。”
“不对,你的口音和他们不一样!”伪军立刻察觉到了异样,猛地一推,朱滔摔倒在地。
紧接着,几个伪军围了上来,对他拳打脚踢。
朱滔被打得遍体鳞伤,却始终咬紧牙关,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
敌人见他不招,便残忍地在他脖子上压杠子。剧烈的疼痛让朱滔眼前一黑,一下子昏了过去。
等朱滔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浑身水淋淋的,不知道是被泼了水还是出了冷汗。
他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每呼吸一下都感觉胸口像是被针扎一样。
在牢房的角落里,他看到了同样被抓来的李政军,两人对视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和不屈。
朱滔和李政军被当作苦力,辗转送到了北方的一个矿场。
矿场里的生活如同人间地狱,几百人挤在一个大石棚子里,蚊虫、跳蚤肆意叮咬,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汗臭和霉味。
但他们没有放弃希望,在这鱼龙混杂的集中营里,他们遇到了抗三团的一个保卫干事,并加入了一个特殊的党支部。
随着时间的推移,特支的领导先后被日军押送到煤矿上去了,朱滔和李政军毅然接替了他们的工作,李政军担任支部书记,朱滔担任宣传委员。
他们在艰苦的环境中,秘密组织大家团结起来,互相帮助,等待着逃脱的机会。
在矿场的日子里,朱滔不幸患上了回归热。
这种病来势汹汹,他整日高烧不退,意识模糊。
医生说需要打“六零六”才能治好,但在这残酷的集中营里,药品比金子还珍贵。
幸运的是,有一个姓韩的难友,也是抗三团的工作人员,他在出去做工时,冒着生命危险拿了3支“六零六”回来。
战友们赶紧找来集中营里的钱医生给朱滔打针。
钱医生打开第一支,发现已经变质,不能用了;再打开第二支,还是不行。
大家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都觉得朱滔可能没救了。钱医生默默地把最后一支包起来走了,朱滔在昏迷中,隐约听到了战友们的叹息声。
然而,奇迹发生了。第二天早晨,钱医生匆匆赶来,他的脸上带着紧张和兴奋的神情。原来,他冒着天大的危险,把那支变质的药从日本人的库房里换了一支好的来。
当针头扎进朱滔的皮肤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随着时间的推移,朱滔的病情逐渐好转。
他看着身边这些为了救他而拼命的战友们,心中充满了感动和力量。
1945年初,在中共地下党组织的精心策划和努力下,朱滔和一部分工友终于成功获救。当他们走出矿场,呼吸到外面新鲜的空气时,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新中国成立后,朱滔凭借着在抗战时期积累的丰富经验和卓越才能,先后担任广州军区政治部秘书长、解放军体育学院副政治委员等重要职务。2014年10月,朱滔在广州去世,享年101岁。
1942年6月7日的太行山,晨雾还未完全散去,山间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作为八路军老兵,我深知这样静谧的清晨往往暗藏危机。
彼时我在另一处据点执行任务,却万万没想到,我的老战友张晋正走向一场生死考验。
张晋和四个抗大同学排成一列纵队行进在蜿蜒的山道上。
他走在最前端,如同队伍的眼睛。作为从陆房战斗中走出来的战士,他时刻保持着警惕,腰间那枚手榴弹是组织分发的唯一防身武器,此刻正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撞击着大腿。
山路两旁的灌木擦过衣角,露水很快打湿了裤脚,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山雀的鸣叫,打破短暂的宁静。
突然,前方山坳处闪过几点刺目的反光!张晋瞳孔骤缩,凭借多年战斗经验,他立刻辨认出那是日军刺刀折射的阳光。
“敌人来了!”他声嘶力竭地大喊,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来不及多想,他本能地迈开双腿狂奔,碎石在脚下飞溅,身后传来同学们急促的脚步声和杂乱的喘息。
子弹呼啸着擦过耳畔,张晋感觉右臂传来一阵剧烈的撕裂感。
低头一看,鲜血正从破碎的关节处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半边衣袖。
他踉跄了一下,但凭借顽强的意志稳住身形,继续向前奔逃。
回头望去,他看见两个同学机灵地分散跑开,消失在茂密的树林中;而落在后面的两个同学却不幸被敌人追上,鬼子的刺刀无情地刺向他们年轻的身躯,两人倒在血泊中,还未断气,便在路旁痛苦地呻吟。
张晋红了眼,愤怒和悲痛几乎将他淹没。
更残忍的是,几个日军狞笑着围拢过去,搬起路边的石头,对着那两个尚有气息的同学狠狠砸下。
惨叫声回荡在山间,张晋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他多想冲回去为同学报仇,可受伤的右臂根本无法发力,只能强忍泪水继续逃命。
跑出四五十步后,厄运再次降临。
一枚枪榴弹“咻”地落在他面前,爆炸的气浪将他掀翻在地。
弹片如雨点般袭来,其中一块狠狠扎进他的肺部。
张晋眼前一黑,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昏厥。
朦胧中,他听见几声日语咒骂,几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正是刚才用石头砸死同学的那几个鬼子!
仇恨让张晋瞬间清醒。
他强撑着用左手摸出腰间的手榴弹,艰难地拧开盖子,将拉火环噙在嘴里。
当鬼子走到离他只有几步远时,他用尽全身力气,从胸前将手榴弹推了出去。
“轰!”一声巨响,火光冲天,两个鬼子惨叫着被炸飞,血肉溅在张晋脸上。
但爆炸的余波也让他的伤势雪上加霜,肺部的伤口更加严重,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
爆炸声惊动了其他日军,又有两个鬼子端着刺刀冲了过来。
他们将枪靠在一旁,弯腰搬起石头,恶狠狠地朝张晋的脑袋砸去。
生死关头,张晋下意识地用左手抓住已经断了的右臂,挡在头上。
“砰!”的一声,头颅骨被砸开一个窟窿,剧痛让他眼前金星直冒。
鬼子仍不罢休,又搬起一块更大的石头,再次砸下。
张晋奋力一挡,石头砸偏了,重重砸在耳朵后边,鲜血汩汩流出,他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张晋在烈日的炙烤下缓缓睁开双眼。
强烈的阳光刺得他眯起眼睛,浑身的伤口传来钻心的疼痛。
血染的衣服早已变硬,紧紧贴在身上,像铁板一样束缚着他。
他强忍着剧痛,解下四条裹腿。第一条紧紧缠住破碎的右臂,试图止血;第二条小心翼翼地包住流血的头部;第三条裹在左胸,缓解肺部的伤痛;最后一条做成吊带,挂住沉重的断臂。
至于肩膀和腿上的伤,在这生死关头,他早已无暇顾及。
太阳越升越高,张晋感到喉咙干渴得几乎要冒烟。
他艰难地摸出身边的茶缸,颤抖着解开裤带。
接尿时,他的手不住地哆嗦,尿液洒出不少。
但当苦涩浑浊的液体滑过喉咙,湿润了干裂的嘴唇、舌头和口腔时,他却觉得这是世上最美味的琼浆。
天色渐暗,凉爽的山风带来一丝生机。
张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他知道,必须在还有力气的时候找到水。
第二天天还未亮,他便开始了艰难的挪动。
由于伤势过重,他无法站立,只能用屁股一点点地往前蹭。
左手虽然也受了伤,但还能勉强支撑身体。
每挪动一步,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汗水和血水混合着,滴落在崎岖的山路上。
大约五六点钟,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张晋警觉地躲进草木阴影下,屏住呼吸。
三百多日军列队从他藏身之处不远处经过,皮靴踩在碎石上的声音、叽里咕噜的日语交谈声,让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日军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敢大口喘气,继续艰难前行。
一天下来,他仅仅挪动了三里地。
天大亮时,张晋终于发现了一处山民搭建的窝棚。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了进去,眼睛急切地搜寻着水源。
终于,他看到一个大盆,里面装着半盆水。水中漂浮着腐烂的树叶,还有蚊虫在上面打转,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捧起水就往嘴里灌,一连喝了两茶缸。
然而,喝了生水的后果很快显现。
原本就未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喷涌而出,肚子也绞疼起来。
张晋痛苦地在地上翻滚,他脚蹬着南墙,头顶着北墙,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抵御着剧痛。就这样,他咬牙撑了两天两夜。
第四天,盆里的脏水喝完了,张晋不得不再次寻找水源。
他发现南屋连着一间西屋,两间屋子之间的窗台不算太高。
他从门缝里看见西屋里有个水缸,水缸下半截湿漉漉的,这让他燃起了希望。
他拼尽全力,一点点地爬进西屋,颤抖着掀开缸盖——里面是清澈的清水!
就在他欣喜若狂之时,远处传来日军搜山的叫喊声。
此起彼伏的声音让他心跳加速,但这加速的心跳却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这残酷的现实反而给了他继续坚持的勇气。
6月11日,山林里恢复了平静。
喜鹊在枝头叽叽喳喳,麻雀也在地上蹦蹦跳跳。
张晋判断敌人已经离开,他再次踏上了求生之路。
艰难地挪动了大约三个小时后,在离窝棚300米左右的半山坡上,一个农民发现了他。
这位农民名叫李大哥,他二话不说,背起张晋就走。
又走了一两百米,来到了有两三户人家的地方。
村民们纷纷伸出援手,有人端来热汤,有人帮忙找药。
张晋喝下一碗煮面条的面汤,那温热的感觉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他觉得这是这辈子喝过最美味的汤,给了他无尽的安慰。
李大哥告诉张晋,不远处有个黄岩村,八路军新一旅曾经驻扎过,那里或许能找到医生和药。
当天夜里,李大哥不顾疲惫,翻山越岭走了一夜,终于找到了部队,并为张晋寻医找药。
又过了一天,张晋被战友们用担架抬着送到了医院。
经过漫长的治疗,当他走出医院,重回115师时,已经是第二年了。
他的一只胳膊被截肢,肺部永远留下了弹片,神经疼痛如影随形。但他活了下来,用独臂书写着顽强的生命传奇。
解放后,张晋始终忘不了李大哥一家人的救命之恩。每年过节,他都会精心准备礼物,给李大哥大嫂寄去。
2012年,张晋与世长辞,享年90岁。他的一生,是与死神抗争的一生,是用钢铁般的意志在战火中铸就传奇的一生,他的故事,永远激励着我们,在困境中永不放弃,奋勇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