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福兮祸兮 三、身遭暗算
崔成双眼有些迷离,他没有再看柳七和秀香,似乎在看着头顶天花板上精致的绘画,又似乎什么也没看,他缓缓地说:“哎,说好听点儿,你这叫清高。说不好的,你这是迂腐,不懂变通,不晓得人情事故。你若以为这就是做人的根本,那你这一辈子都会到处碰壁,事业上也不能有大的发展,至少和你的努力、付出不成正比。当然,人各有志不能强勉,愚兄尊重你的选择。”
他恢复了平静,笑着说:“行了,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这事过去了。愚兄再问你个问题,也不见你在歌楼左顾右盼、挑来挑去的,怎么我看你每回挑的歌女都很中意?就拿第一次见秀香那次来说,我在你没到之前就看了半天,始终也没定下选哪个,偏你进了门,随便看一眼就选中秀香。我后来想了好几天,把那里的姑娘想了一个遍,最后不得不承认还是秀香最好,你的这手本领,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这身衣服就是试金石,我看一眼,一见到女子眼神,就知道她是先盯上了你的钱袋子还是你这个人,她最感兴趣的是哪个。”
“哦,再问你个问题,你看李玉与秀香相比如何?”刚刚两个人还在一本正经地谈正事,没过多久,他又有了心情问这问那。
“这还用问?就拿你撒珠一件事,高下立判。一个爱财,财产之财;一个爱才,才学之才,品味殊异呀。”
“一个爱财,一个爱才,”崔成若有所思地沉吟着,“柳贤弟分明说的是自己的心里话,品味自与别人大不一样,找的女人也不同凡响。”
早就疲倦的崔成斜倚在床上,神情困顿,“好了,我们今天说得太多了,好像有点儿生离死别似的,也许是我想多了,事情不会有那么严重。现在该我求柳贤弟一件事了。”
柳七听他有事相求,赶忙站起身走到床边,“崔兄请讲,我马上去办。”
“这个事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我想待身体略有好转,我便要远离汴京,临别之际,柳贤弟再为我填首词可好?”
“啊,这个容易,容我想想。”柳七在屋里踱了两圈,说道:“前两年曾为你填首《看花回》,这回还用这个词牌吧。盼你早日平安归来,只当你这次出去是游山玩水、寻芳赏景去了。这样吧,我来给你写下来。”
《看花回》词曰:
屈指劳生百岁期,荣瘁相随。利牵名惹逡
巡过,奈两轮、玉走金飞。红颜成白发,极品
何为。尘事常多雅会稀,忍不开眉。画堂
歌管深深处,难忘酒盏花枝。醉乡风景好,携
手同归。
崔成听柳七诵完,不禁慨叹:“这词写给我倒是合适,是啊,屈指一算,人生最多不过百年,即便能活个百十岁,在历史长河中也只是一瞬间。百年风云变幻,哪怕是沧海桑田,也只会在历史长河中溅起浅浅轻波。无论是人是物,是惊天伟业或是改天换地,面对历史都是渺小的。但是对于一个时代,对于一个人也许是一个漫长的痛苦煎熬的过程。”
“哎,”崔成竟然长叹一声,接着说:“荣辱名利、国事家事,不能事事遂心啊。我听出来了,这里还含着柳贤弟的胸臆,却又有点儿悲观了。”
崔成的一声长叹,令几个人都很诧异,他有什么心事呢?在众人眼中,他有着花不尽用不完的钱财,人又精明强干,他能有什么烦心事呢?就算有事,难道就不能和朋友们说说,寻求开解开解?
天圣五年贡举再次榜上无名,一失再失,纵使柳七再装得豁达也无济于事,他要逃离汴京,也许要永远地躲开这伤心之地。
在他的头脑里,从没想过在同一个战场会两次折戟沉沙,更没想过科考会是他人生路上越不过的一道坎儿。
揭榜后刚过了两天,天黑后他来到桃花院向秀香辞行,秀香强拉着柳七住到崭新、豪华的绣楼里,两个人把话说尽,尽管意兴索然,想到再次见面遥遥无期,勉力缠绵了一回,准备天不亮就离开汴京。
秀香躺在奢侈的卧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柳七这一走,她的半壁江山就塌了,剩下的那一个,也很难让她安心。她摇晃着睡意朦胧的柳七问:“老话怎么说来着,福兮祸兮,福祸相倚。你说交了一个这么有钱的朋友,可我们连他的根底一点儿不知,真不知道这是福还是祸呀。七哥你心里有没有点儿心里不踏实的感觉?反正我这心里乱极了。”
柳七被她摆弄得无法入睡,只得披衣坐起来与她搭话,“那是圣人老子说的一句非常有名且很有哲理的话,原话是这样的,‘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是说人生变幻无常,祸与福是互相依存,可以转化的,提醒人们时刻要保持清醒的头脑。有了祸也许并不可怕,人们吸取教训而产生福,也就是通常人们说的因祸得福,从而否极泰来;而有了福便忘乎所以,也有可能导致乐极生悲。”
秀香听柳七讲完,心中更加忐忑不安,幽幽地叹了口气,“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睡觉睡觉。”
好不容易睡着,又被邻居家院里的鸡鸣声吵醒了,秀香说还不到四更吧,这鸡怎那么烦人呀。柳七说:“算了,正好早点儿起,等天亮时我就出城了,省得打搅别人。”
秀香忍不住啜泣,柳七也有些伤感,他对秀香说:“别怪愚兄狠心,我也舍不得你呀,说实话,我出去散心是一个原因,更要紧的是我想让你把崔兄留住,我看他神出鬼没的干的事风险极大,你要劝他该放手时须放手,你俩个共同把这桃花院打造好才是建院的初衷,光靠你一个人不行呀。”
“七哥,我打心眼里不想让你走,你这一走少不了三年两载,我可怎么办呢?真要没这院子倒好了,到歌馆混混一天就过去了,现在我是开门害怕,关门不营业更害怕。”
“别哭了,我或迟或早还会回来的,临别我给你填首词吧,词牌嘛,就用昼夜乐吧,用它来纪念我们度过的美好时光。”
“七哥,我现在心里乱得很,记不住呀。”
“好吧,我给你写下来。”
好不容易让秀香平静下来,柳七收拾停当,就在他要打开楼门的时候,门外传来急促地敲门声,一个声音低低地呼唤着:“主母快开门!开门!我是王平。”
秀香一下子愣住了,仆人半夜敲孤身主母的门,所为何事?
正在犹豫,又听王平焦急地说道:“崔大官人出事了!快,快!”柳七和秀香的心忽悠一下跳到嗓子眼,柳七秉烛,秀香赶紧打开房门,两个人顿时大惊失色。
只见身躯高大的王平,浑身上下血葫芦一样,背后背着已经昏迷不醒的崔成。
柳七惊问王平:“你受伤了?”
王平顾不上答话,蹬蹬蹬上到二楼,不管不顾将已被血浸透的崔成放到秀香的绣被上,带着哭腔说:“不是我,是大官人。大官人遭了暗算,快想办法救他,他的伤重极了。你们快想想去哪儿找医生来医治,我先到外面清理血痕,以防仇家跟踪。”
柳七惶急地对手足无措的秀香说:“我去马行街国医馆请医生,你一个人先看护崔兄行吗?”
秀香点点头:“你快点儿,我能行。”柳七转身就走,却觉得衣襟被拉了一下,他扭头一看,正看见崔成睁开双眼望着他。
柳七惊喜地叫道:“崔兄你醒了?你可吓死我们了!”
崔成强忍着伤疼,无力地说:“不能去请医生,千万不要。你去把道宁兄弟请来,快去!”
柳七看到崔成严酷的目光,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答应一声:“我这就去找道宁!”飞跑着出去了。
许道宁经常外出采药,颇通药理,也能疗治跌打损伤等伤疾。他随身带来药箱,和柳七一起把崔成的几处伤口清理、上药、包扎。
崔成几度昏厥过去,却没发出一声呻吟。秀香忙前忙后地烧水、擦拭,帮助递这递那,一边不住地掉眼泪。
忙完了,王平也换掉血衣来到屋中,看看昏睡中的崔成,几个人的眼光都落在许道宁身上。
许道宁严峻的表情折射出大家的担忧,崔成的伤势不容乐观。许道宁轻叹一声说:“崔兄身上的伤以小腹上的最重,肠子都已经出来了,幸亏王平处理得当,及时用带子勒住,才保住性命。血流得太多了,伤势虽重,目前看还无性命之忧。可是、可是他右肩胛骨的箭伤是致命的,箭簇上有毒,你们看看。”
说着他用夹子夹着从崔成肩上起下来的箭簇,举到灯下。只见被血包裹住的箭簇呈暗黑颜色,越到尖头越黑。
许道宁语气凝重地说:“这明显是中毒的迹象,我刚才在包扎伤口时发现,后背上的这处伤口不同于其他伤口,骨头已经发黑,毒性发作很快。我必须连夜去马行街请李药师,他是这方面的行家,他要是说不行,那、那崔兄就凶多吉少了。”
王平焦虑地说:“大官人醒着时千叮万嘱不能请外人,仇家一定已盯上了汴京的名医。”
柳七斩钉截铁地说:“现在最紧要的是保住崔兄的性命,其他的都不重要,道宁兄弟速去速回,务必将李药师请来。我们这里多备厚仪,封住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