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福兮祸兮 一、徐鲤失踪
他没敢再纠缠,匆匆返回北城,心里得意洋洋,这银子嘛,一两自己留下,一两献给老大当作见面礼,唉,便宜这帮东西了,他们哪儿见过一次拿回这么多钱啊。
黑皮虎五六个人跟在薛林后头进了桃花院,一个个缩头缩脑、贼眉鼠眼的,直到进了厅里,才算缓过神来。薛林要在老大面前露脸,一见徐鲤走过来,立刻迎上去说:“今天我们大爷赏脸,来这儿消遣消遣,你把酒水点心摆上,再叫上几个歌女陪酒。”
徐鲤一看又是这个赖皮,火不打一处来,沉着脸说:“这里只唱曲不陪酒,吃酒可以,先付账。”
薛林怒道:“不识抬举!哪儿有歌楼酒店先付账的道理,你这个贱人就是欠揍!”
“你来,就得先付账!”徐鲤硬硬地回道,“你想撒野,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开封府那里一叫就来。”
黑皮虎看见薛林卡了壳,恼羞成怒,一看屋里只有几个歌女,胆气上来了,一把掀翻桌子,桌上的碗碟摔落一地,嘶声嚷着:“贱人,你拿开封府吓唬谁?看不起爷,爷就让你这馆子开不成,给我狠狠地砸!今天不给你点儿颜色,你真就不把土地爷当神仙了。”他一把薅住徐鲤秀发,将她扯到身前,狞笑着:“不陪酒不要紧,今天爷要你陪睡,把她带走!”
桌椅板凳声、打骂声、女人尖叫声、男人狂吼声乱成一团。
门外一声大吼,“柳七兄在不在?欠我的该给我了。”吼声如雷,震得窗户都沙沙的响,盖住了屋里的所有声音,随即闯进一个胖大和尚。黑皮虎张口要骂,薛林慌忙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原来他晓得这个和尚的厉害,正是擂台唱曲的那个和尚。
黑皮虎看看自己人多势众,便虚张声势地吼道:“你少上这儿多管闲事!”
和尚扫了一眼室内装璜,命令道:“放开她!跟洒家到外面去,这里的摆设砸坏一件,你都赔不起。”
到了池塘边的甬道上,道旁还站着一个年轻的道士。和尚说道:“柳七的事就是我的事,洒家遇上了就不得不管,也让他欠我个人情,和尚好歹也得讹他首词。行了,省得麻烦,你们一起上吧。”
这些人摆好架式围了上来,就觉得眼前一花,脖子被人从后掐住,几声扑通扑通,一个个被扔进水塘。薛林见势不妙,一溜烟儿地跑了。黑皮虎还在装模作样地在运气,被和尚一脚踢飞跌到水里。
此时已是隆冬时节,水面上结了厚厚的冰,只是水塘面积太小,哪里经得住这些酒囊饭袋轮番地砸将下来,冰层一声响亮炸裂,一个个都沉到水里,挣扎着爬上岸来,冻得成了冰棍。
和尚笑道:“快滚!以后休要到这里来。”
听到有人搅闹,秀香赶紧赶过来,正看见和尚、道士,刚要过去搭话,和尚、道士已然扬长而去。
秀香见徐鲤没有伤着,松了口气,不幸中万幸,崔兄带着王平已经走了很久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幸亏来了这么一个和尚。
她又很庆幸,要是崔兄在,这几个就不是挨打受冻这么简单了,不出人命就算万幸。
秀香和徐鲤、王虹商量,歌馆暂时先歇业,还是等七哥、崔兄回来再说吧,光靠咱们玩不转呀,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剩下唉声叹气的份了。
尽管天圣四年的元宵节非常热闹,从早到晚爆竹声不断,街上人流络绎不绝,但是桃花院里冷冷清清,秀香虽然准备好了爆竹烟花,却连燃放爆竹的心情都没有,几个女人守着这么个大宅院,熬过一个凄凄惨惨的年节。
等到柳七再回到汴京时,已经是在天圣四年冬至了,天气寒冷,路上行人稀少,他是在天完全黑了下来之后,冒着风寒来到桃花院的。一到大门前,他就发觉异常,这个时辰,歌馆酒楼正是人来人往闹闹哄哄的时候,桃花院里却清冷死寂,没有喧闹的人声和唱曲声。
大门紧闭,他从侧门进了院子,院里黑沉沉的,只有远处的歌楼泛着昏黄的烛光,连个人影都没有。
见到秀香无恙,他松了口气。他问秀香桃花院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秀香告诉他,你走的这一年中,崔成也经常不在,有时三月两月见不到人影,就是回来也是心不在焉。桃花院刚开张时还好,慢慢的闲杂人等越来越多,以各种名目敲诈捣乱……。
两人正在说着,忽然从远处传来敲打大门的声音。秀香犹豫着要出去看看,柳七说边门是虚掩着的,他就是从边门进来的。
秀香说:“那扇门就是为你留着的,我不晓得你什么时候回来,怕你回来时进不来,生我气。”
话还没说完,脚步声却走近了,秀香吓得变颜变色,柳七安慰她不用怕,起身去应门。推门而进的是个黑衣人,周身上下利索,没带刀剑。
柳七和来人对上眼神,同时惊道:“咦!你回来啦?”
来人正是崔成,秀香失态地上前抱住崔成,在他后背捶打着,“要不来全不来,要来一块来。”
秀香又把歌馆歇业的事说了一遍,崔成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徐鲤呢?”
秀香带着哭音说:“我这儿正急着呢,她已经有十几天没露面了,哪儿都找不到,一定是出事了。”
听罢秀香的诉说,柳七和崔成都感到了事态的严重,他们作了分工。柳七专往歌馆、饭店跑,他对那里的人许诺,谁能提供徐鲤的准确下落,他要奉上三首新词。崔成担心的是那次赌场上惹的祸,坏人看到有这么一个又有钱又不把钱当回事的傻大姐,一定是早就盯上了。
崔成去那家赌场找到黑爷,让他多方打听,并将一张二百两的号票给了黑爷,不管找得到找不到,都是黑爷的了。黑爷也很仗义,发动弟兄们撒开海网。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徐鲤却自己回到了桃花院,人很憔悴,遍体伤痕,披头散发脏兮兮的,一身的破衣服还是男人穿过的,她向柳、崔、秀香哭诉了遭遇。
“半个月前的一天夜里,我在回家路上被人劫持到一座破庙里,里面有十几个人,我认得他们,就是来桃花院闹事的那帮人,听他们说话时,才听出这里就是他们的落脚点,他们还自称是什么黑虎帮,我看就是一群混混、地痞无赖。他们糟蹋我、折磨我,怕我逃走,不给我穿衣服,只给我一条破毯子遮身。我求他们放我走,那个来过桃花院两次的姓薛的说,憋你好长时间了,好不容易把你绑来,还想走?他们说我有钱,要二百两银子赎身,崔兄要是你在,我立刻就带他们去拿银子,到时候一个也跑不了。哎,崔兄你不在,我不敢再给秀香姐添乱呀,你去哪儿啦?你真狠心不管我啦?”徐鲤说着说着抽泣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秀香安抚徐鲤止住悲声,徐鲤说:“我怕给秀香姐添麻烦,就一口咬定没钱。他们就打我,前天,为首的那个黑皮虎还用炭头在我脸上烫花,然后抓起一把灰揉到伤口上。我又疼又害怕,昏了过去。等我醒过来,他又威胁我要刺另一边,说是一天刺一朵,要不拿来银子,要不满脸开花。还说是以后见到桃花院的女人都给刺上花,掳来做他的后宫,以后这庙就叫桃花宫。今天听到他们一直在嘀嘀咕咕,说是风紧,整个开封城都在悬赏找人,他们害怕了,就把我放了,临走前一劲儿说好话,雇了一辆车子把我拉到巷子口。”
徐鲤忍不住嚎啕大哭,“七哥、崔哥,你们看我是不是变成鬼了?”
崔成脸色铁青,一掌重重地拍到桌子上,生生将硬木的桌面拍裂。
柳七一把抱住徐鲤,轻柔地安抚她,等到她停止哭泣时,他把徐鲤的头发往后撩撩,查看伤情。
他让秀香赶紧带徐鲤去洗澡换衣服,崔成掏出药膏让秀香给她敷上。徐鲤再回来时精神已经好了许多,柳七细致地观察着,安慰她:“还不太严重,明天把许道宁找来,让他用上好草药调制敷在创口上,应该不会留下太多痕迹。”
为了让徐鲤少点忧虑,他又开玩笑地说:“就这么露着,也不难看,又不是刺配沧州的纹面,这几个黑点,配上你这张英气勃勃的俏脸,更有神采了,说不定以后有人化妆时还效仿你呢。”
连徐鲤都破涕为笑了,“七哥你可真会安慰人。”
崔成看到徐鲤缓过劲儿来,问道:“那座破庙叫什么,在什么地方?”
柳七问:“你要干什么?好在她回来了,就算了吧,再要惹事,还是她倒霉。”
崔成冷冷地撅道:“还有下回?没啦,走着瞧吧。”
三天后,徐鲤似乎缓过劲儿来了,也能有说有笑了,只是有点勉强。“七哥,我是不是破了相了?”
柳七再次帮她撩开头发查看,没有什么明显的疤痕,只在右边鬓角处留下几个黑斑,笑道:“鬓边数点似归鸦,权当翠钿插。春风几度,抚去残痕,依旧矜夸;汴京歌舞东逝水,随分走天涯。但使记得,亲朋故旧,相聚桃花。”
徐鲤笑了,“七哥是在填词么,叫什么词牌?给我写下来吧。”
“行呀,词牌叫眼儿媚,等我再琢磨琢磨,给你写下来。”
徐鲤求着说:“一会儿就写吧,我想待会儿就回家了,想歇几天,再见面就难了。”
柳七和秀香同时发问:“你说什么?”秀香有此一问,确实是不明白。柳七却已猜得不大差离,他猜到徐鲤要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