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军事历史>无名者之血>第十九章 绝地抗争,双枪玉坤

第十九章 绝地抗争,双枪玉坤

作品名称:无名者之血      作者: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发布时间:2025-06-26 09:20:01      字数:8779

  地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呛人的烟味,我和王强蜷缩在角落里,就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取暖。
  王强的双手布满冻疮,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上次战斗留下的血痂。他往火堆里添了几根干树枝,火苗猛地窜起,映得他脸上那道从左眼一直延伸到嘴角的伤疤愈发狰狞可怖。
  “小李子,你知道东北的冬天能冷到什么程度吗?”王强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冷到能把人的鼻涕眼泪瞬间冻成冰碴,冷到刚流出来的血还没落地就凝成暗红色的硬块。”
  说着,他撩起裤腿,小腿上交错纵横着几道蜈蚣般的疤痕:“这是1932年在哈尔滨,鬼子用烧红的烙铁烫的。”
  我默默往他身边挪了挪,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自从这个原东北军连长来到我们二十四团,每个这样的寒夜,他都会向我讲述那些浸透了血泪与冰霜的往事。
  “那是1942年的冬天,依安县长阳镇。”王强掏出旱烟袋,颤抖的手指好几次都没能把烟丝装好,“松原俊三朗那个畜生,带着一群狐假虎威的伪满警察闯进了村子。那时候他才二十多岁,可心肠比狼还毒,手段比蛇还狠。”
  我闭上眼睛,仿佛能看见那个冰天雪地的清晨:凛冽的北风卷着雪粒,像无数细小的钢针般抽打着破旧的村庄。日本特务松原俊三朗穿着崭新的皮毛大衣,皮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身后跟着一群荷枪实弹的伪警。他们踹开张春生家的土坯门时,屋里正飘着给产妇下奶的小米粥香气。
  
  “刘桂兰当时才二十五岁,怀里抱着半岁大的孩子。”王强的声音突然哽咽了一下,“她听到砸门声,慌忙把孩子护在怀里,顺手抓起一把剪刀,背靠着结满冰花的土墙。门被撞开的瞬间,六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可她愣是没后退半步。”
  “快说!你丈夫张春生藏哪去了?他是共产党,是大马贼!”松原用皮靴踢翻了炕桌上的碗,碎瓷片混着滚烫的粥洒在冰凉的地上。
  刘桂兰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只是把孩子搂得更紧了。松原见状,狞笑一声,猛地跳上炕,一脚将她踹倒在地。
  “那些鸡蛋,是她攒了半个月的。”王强的烟袋锅在地上磕得“砰砰”响,“为了给孩子补奶水,她自己每天只喝稀粥。可松原那畜生,把装鸡蛋的小筐狠狠摔在地上,还用皮靴一个个碾碎。刘桂兰哭喊着扑过去捡,却被他一脚踢在胸口,当场咳出血来。那血还没落地,就冻成了红色的冰碴。”
  
  地道里一片死寂,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我想起自己在伍仁桥镇的遭遇,山本一郎的暴行与眼前的场景重叠,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们给她戴上冰冷的手铐,孩子被吓得撕心裂肺地哭。”王强继续说道,“零下四十度的严寒中,他们把她拖上爬犁,又给她戴上了沉重的铁脚镣。刘桂兰想解开脚镣,手刚碰到铁环就被冻住了,生生撕下一大块皮肉。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用自己的身体紧紧护着孩子,用体温温暖着襁褓中的婴儿。
  “四个小时的雪路。”王强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松原坐在前面,悠然自得地哼着日本歌。刘桂兰的头发、睫毛上全结满了冰棱,脸被冻得发紫发黑,可她怀里的孩子还活着。她解开衣襟给孩子喂奶,任由刺骨的寒风吹打自己的身体……”
  我想象着那个画面,眼眶不由得发热。这是怎样伟大的母爱,怎样坚韧的意志!
  “到齐齐哈尔时,母子俩已经奄奄一息。”王强狠狠吸了口烟,“而张春生,在十天后也被抓了。松原用各种惨无人道的酷刑折磨他:水刑、吊打、竹签钉指甲、铁丝穿锁骨……
  “可是张春生宁死不屈。”王强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最后,松原那畜生用一根粗木棒,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他身上。张春生死的时候,眼睛还瞪得大大的,嘴角挂着血沫,却还在笑——他是在笑这些畜生终将得到报应!
  “当夜,他们把刘桂兰和孩子扔在警局外的雪堆里。”王强的烟袋锅重重地砸在地上,“第二天早上,人们在雪堆里发现了他们。刘桂兰还保持着护孩子的姿势,身体已经冻僵,怀里的孩子却早已没了气息。她的手指深深陷进婴儿的襁褓,手里还攥着半块发黑的冻土豆……”
  
  解放后的1956年,我和王强特意去了趟沈阳战犯管理所。在那里,我们见到了已经头发灰白、佝偻着背的松原俊三朗。曾经不可一世的日本特务,此刻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王强隔着铁栅栏死死地盯着他,突然冷笑一声:“狗东西,还记得依安县长阳镇不?记得张春生和刘桂兰不?”松原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不停地磕着铁栏杆,发出“咚咚”的声响。
  “饶命……饶命啊……我有罪,我有罪……”他用生涩的中文求饶,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现在知道求饶了?”王强的声音冰冷如刀,“当年你们折磨中国人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今天?”
  松原被押走时,我清楚地看到他的裤裆湿了一大片,再也没有了当年踹刘桂兰时的嚣张跋扈。
  
  王强说:“小李子,你见过人被折磨得只剩一把骨头,还能把仇恨刻进骨头缝里的吗?”他继续讲述,“长春的铁匠马金钟,就是这么个人。”
  1944年冬的长春,寒风卷着煤灰扑在伪满新京的街道上。王强的烟袋锅在膝盖上磕得山响:“金钟哥的铁匠铺就在宽城子火车站边上,炉子里烧着通红的铁,案板上摆着刚打好的锄头。谁能想到,就因为一块道铁,他被拖进了人间地狱。”
  那天特务踹开铺门时,马金钟正抡着大锤打铁,火星子溅在特务的呢子大衣上:“那狗东西说这道铁是破坏铁路的证据,金钟哥喊破嗓子也没用,当夜就被押进了警察署。”
  审讯室的场景,王强讲得字字带血:“灌辣椒水时,鬼子把金钟哥的头按进掺着汽油的水桶,他呛得七窍流血,肺里像着了火;压杠子时,两根碗口粗的木杠压在腿上,骨头‘咔嚓’的脆响,整条街都能听见。”
  他突然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最狠的是电刑,电线捆在他的脚趾头上,手摇发电机一转,他疼得在地上打滚,尿顺着裤腿往下淌。”
  王强说马金钟被押进火石岭子浮浪营那天,零下四十度的天,鬼子扒光他的衣服,让几百个赤身裸体的“犯人”蹲在结冰的地上。
  “有人刚想站起来活动,”他指着自己后腰,“监工的棒子就劈头盖脸砸下来,后脑勺开了花,血溅在墙上冻成黑痂。”更恶心的是换衣服——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囚服还沾着屎尿,金钟哥不肯穿,汉奸就用烧红的火钳烫他的大腿。
  “一天两顿饭,比猪食还难吃。”王强抓起搪瓷缸猛灌凉水,喉结上下滚动,“早上是漂着沙子的高粱粥,晚上是橡子面掺豆腐渣的饽饽。那玩意儿硬得能砸核桃,咬一口满嘴木屑,咽下去刮得嗓子直冒血。”
  有个山东汉子咽不下去,被鬼子用刺刀捅进嘴里搅。“那场面,”他突然别过脸去,“比我在七台河煤矿见过的还惨。”
  最煎熬的是下井。王强用刺刀在地上划出矿井的轮廓:“铁丝网围着三层,电网通着高压电,掌子面的瓦斯味熏得人睁不开眼。金钟哥他们这些外行,要扛着百斤重的坑木搭支架,稍不留神就被砸成肉饼。”
  他压低声音:“有次瓦斯爆炸,二十多个兄弟被埋在井下,鬼子连尸体都不挖,直接用煤矸石封死掌子面。”
  冀中的潮气渗进骨髓,我却感觉后背发烫。王强说马金钟最恨的,是鬼子处理“废物”的手段:“得了伤寒的往万人坑拖,还有气就扔;没力气干活的,冬天扒光衣服绑在木桩上,看着人被活活冻死。”
  他突然掀开衣襟,露出胸口的冻伤疤痕:“我当年也差点这么死了,多亏老班长把最后一口玉米糊糊灌进我嘴里。”
  转机出现在1945年正月初五。王强的眼睛突然发亮:“那天金钟哥在掌子面挖煤,老工人杨义成悄悄塞给他一套青色工装。”
  他比划着当时的情景:“杨义成说‘快走,前面有人接应’,金钟哥背着工具兜子,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
  “出井口时,他看见铁丝网外站着二弟马金香,兄弟俩隔着电网对视,眼泪都冻在脸上。”
  
  解放后,王强在长春重逢过马金钟。“他的铁匠铺挂着‘金钟铁器’的招牌,”王强掏出张褪色的照片,画面上是个满脸伤疤的汉子抡着大锤,“他说每次打铁,就想起浮浪营里被害死的兄弟。”照片背面歪歪扭扭写着字:“要让后代知道,日本人欠下的血债,一块铁也不能忘。”
  北风穿过道口,呜咽着,像极了浮浪营里未亡人的哭喊,也像无数冤魂在诉说:这片土地的每一粒煤,都浸着中国人的血。
  
  王强继续用粗糙的手掌反复摩挲着一块布满铁锈的铁片。“小李子,你听见过人在绝望中发出的哀嚎吗?那声音,比东北的狼嚎还要瘆人。”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被砂纸反复打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痛苦。
  王强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木炭歪歪扭扭地画着几座土房和密密麻麻的铁丝网,边缘还沾着褐色的污渍,不知道是血迹还是泥土。
  “1943年的秋天,法库城西北的韩家窝堡,本该是收获高粱的季节。”王强的手指轻轻划过纸上的土房,“可日本人的卡车一来,这里就变成了人间地狱。佐藤那个老鬼子,坐着锃亮的小汽车,天天往返于法库城和这儿。他手下的植田和鸟月,一个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一个是笑里藏刀的恶鬼。”
  他说起那个外号“大胡子”的植田时,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和愤怒。
  “那畜生最爱用洋镐把打人,”王强握紧拳头,“被他盯上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毒打。有个年轻小伙子,就因为多看了他一眼,当场被打得脑浆迸裂,血溅在铁丝网上,冻成了暗红色的冰碴。”
  风声呼啸而过,仿佛夹杂着辅导院里的惨叫声。王强说,韩英歧被抓的那天,正在给患病的母亲抓药。日伪军警突然包围了村子,像抓小鸡一样把人塞进麻袋。“等他醒来时,已经躺在一间昏暗潮湿的土房里,”王强的声音有些颤抖,“身边躺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身上的棉衣被扒得精光,嘴唇发紫,眼神里全是绝望。”
  辅导院里的生活,比东北的寒冬还要残酷。“他们把人当畜生对待,”王强指着纸上画的土炕,“土炕常年不烧,长满了青苔,二十多个人挤在一起,连翻身都困难。每天两顿饭,高粱米里掺着碎石子和沙子,咸菜又苦又涩,一人就给一碗。”
  更让人发指的是各种酷刑。王强说起那个看守孙肇国时,忍不住骂了句脏话:“这狗汉奸,最喜欢用烧红的火钳烫人。”
  他比划着:“有人因为咳嗽了两声,就被他用开水浇头;冬天夜里,让犯人脱光衣服跪在雪地里,直到活活冻死。那个从康平抓来的韩春良,才十六岁,就因为说了句想家,被他们用皮鞭活活抽死。
  “他们抓人就像疯了一样,”王强的拳头重重砸在膝盖上,“什么‘个别索出’、‘一齐索出’,说白了就是随意抓人。抚顺露天市场那次,三百多人,就因为在大街上走,就被当成‘浮浪’抓走。那个不知名的画家,画了一幅山水,就被诬陷为‘反满抗日’,在辅导院里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王强说,辅导院旁边的万人坑,几乎天天都有新坟。“1944年冬天,一个月就埋了六十三个人。”他的声音低沉,“埋得浅,野狗天天来扒尸体,叼着残肢在村子里乱跑。有个孩子不懂事,捡了条胳膊玩耍,结果全家都被抓进了辅导院,再也没能出来。”
  1945年春天,韩英歧能逃出来,完全是个奇迹。王强的眼神里难得露出一丝欣慰。
  “那天夜里下着暴风雪,植田喝醉了,看守们都躲在屋里喝酒取暖。”他比划着逃跑的路线,“韩英歧咬断捆手的麻绳,光着脚在雪地里跑了一夜。等他跑到汪家沟时,脚趾头都冻掉了三个,但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解放后,王强曾回到韩家窝堡。“铁丝网还在,万人坑已经长满了野草,”他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画面上是几个满脸沧桑的老人站在荒地上,“这些幸存者每年清明都会来烧纸,他们说,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就不能让后人忘了这段历史。”照片背面,用褪色的字迹写着:“每一寸土地,都记得中国人的血和泪。”
  
  
  自从王强成为我的战友之后,每个夜晚他都会讲述那些被冰雪封存的往事。但今晚,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展开时露出半截生锈的钢笔尖,“这是柴纯然牺牲前托人带出的,笔尖上还沾着血。”
  1940年的伪新京,樱花树下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涌。王强的烟袋锅在膝盖上磕出闷响:“那时候建大的课堂上,日本教官讲着‘日满亲善’,台下的学生却在课本空白处写‘还我河山’。柴纯然、杨增志他们发起的读书会,最开始只是偷偷传阅《呐喊》,后来发展到用油印机印传单。你能想象吗?在鬼子眼皮子底下,他们把《论持久战》的油印本塞进伪满官员的公文包里。
  “1941年12月,孙松令被捕那天,雪下得能埋住膝盖。特高课踹开他宿舍门时,炕洞里还飘着未烧尽的传单灰烬。他们把人拖到雪地里,用战刀背一下下砸断手指,问‘谁是头儿?’孙松令吐着血沫笑,血珠落在雪地上,瞬间凝成红点:‘中国人都是头儿!’”
  他说起日寇的刑罚,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倒刺。“灌凉水的时候,先把人绑在条凳上,毛巾蒙脸,水壶里掺着汽油和辣椒面。”
  王强比划着,喉结剧烈滚动:“水灌进去,人七窍流血,胃里像着了火。上大挂更狠,麻绳吊住大拇指,悬空抽打,直到手臂脱臼。最惨的是电刑,电线捆在睾丸上,手摇发电机一转……”他突然停住,抓起搪瓷缸猛灌凉水,喉结上下滚动的声音在死寂的地道里格外清晰。
  “周化桢被抓时刚生完孩子。”王强的声音突然发颤,油灯的光晕下,他眼角闪着异样的光,“鬼子扒光她衣服,用烧红的火钳烫乳头,逼她供出丈夫周振环的联络点。她疼得昏死三次,醒过来就啐鬼子一脸血:‘我丈夫是打鬼子的,你们才是畜生!’最后他们把她吊在房梁上,用冰水从头浇下,那可是零下三十度的天……”
  1942年3月的大搜捕,王强至今记得每个细节。“那天下午,特高课的卡车堵住校门,日本宪兵端着刺刀冲进校园。正在上课的十三名学生被当场带走,他们连课本都没来得及合上。”他的声音突然拔高,“你知道吗?胡毓铮被抓走时,口袋里还揣着没写完的抗日诗稿,诗的最后一句是‘待得春来雪化时,便是倭奴授首日’!”
  最让王强痛心的是柴纯然的死。“他患伤寒发高烧,鬼子偏把他扔到日本犯人病监。”王强摸出那张用香烟盒背面画的素描,画面上的青年瘦得只剩骨架,眼睛却亮得惊人,“同监的朝鲜犯人偷偷用毛巾蘸水擦他嘴唇,被发现后活活打死。柴纯然咽气前,用指甲在墙上刻了个‘胜’字,指甲缝里全是血。”
  1943年冬,王强的亲戚在佳木斯煤矿当“特殊工人”时,曾冒险给狱中的建大学生传递消息。“他把情报藏在煤块裂缝里,”王强指着墙上的煤痕,“有次送进去半块冻土豆,里面挖空了藏着纸条——‘抗联已到五常,准备暴动’。可纸条被鬼子搜出来,三个传信的劳工全被扔进狼狗圈。亲戚亲眼看见,那些狼狗撕咬着同胞,血把雪地都染红了……”
  王强说起马成龙的绝食斗争,声音里带着罕见的哽咽:“被判无期后,这小子每天只喝口水,瘦得像张纸。鬼子撬开他嘴灌米汤,他就用舌头把米粒顶出来。”
  1945年8月苏军轰炸长春时,监狱方向火光冲天,后来才知道,崔立福他们戴着八斤重的脚镣越狱,有个学生用磨尖的筷子捅死了看守。当苏联红军冲进监狱时,常吉他们正用砸断的床板跟鬼子肉搏。
  
  解放后,王强曾去长春监狱旧址凭吊。“墙上还留着血写的标语,”他用刺刀在地道壁刻下字迹,“有人用指甲在砖缝里抠出‘还我河山’,指痕深得能塞进手指。”
  1978年,王强收到东北师大学生寄来的照片。新建的教学楼上,当年建大学生秘密开会的那棵老槐树还在,树干上弹痕累累,却抽出了新芽。
  “柴纯然他们要是活着,该当教授了吧。”王强说,“小李子,你说现在的学生还记不记得,当年有群穿西装的青年,在鬼子眼皮底下唱《义勇军进行曲》?”
  1977年的一天,王强和我回忆抗战往昔。他说:“小李子,你听说过在东北的冰天雪地里,用双枪把鬼子打得屁滚尿流的女人吗?”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岁月沉淀的沧桑,仿佛每一个字都裹着厚厚的冰雪。
  自从这位原东北军连长调入二十四团,到我们一起历经战斗,无数个寂静的夜晚,他总会向我讲述那些发生在白山黑水间的悲壮往事。但今晚,他的眼神格外凝重,手中反复摩挲着一块泛黄的布条——那是从一双破旧不堪的皮靴上撕下的残片,上面还嵌着一颗变形的子弹头。
  “那是1941年的深冬,东北的雪下得能把人埋住。”王强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枪身的纹路,“隋德胜牺牲了。他是抗联四支队的队长,也是玉坤姐的丈夫。那天,他们的营地被鬼子的骑兵队包围,机枪声像暴雨般撕碎了寂静的夜空。隋队长把最后一颗手榴弹扔向敌群后,为了给怀孕的玉坤姐和战友们争取撤退时间,独自留在断后。等玉坤姐抱着刚出生的女儿隋杨兰突出重围,再回头时,只看到丈夫的尸体半跪在雪地里,身上插满了刺刀,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打光子弹的手枪,枪口仍冒着缕缕青烟。”
  我看见王强的喉结剧烈滚动,仿佛在强咽着什么苦涩的东西。“玉坤姐就那么抱着孩子,在齐腰深的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夜。北风卷着雪粒抽打着她的脸,孩子的哭声渐渐微弱,但她一动不动,就像一尊雕塑。第二天清晨,她把女儿托付给可靠的老乡,用结了冰的河水洗净脸上的血污,捡起丈夫的枪,眼神冷得能把人冻透,说:‘从今天起,这双枪不再只是保家护院的家伙,我要用它们,为老隋,为所有死在鬼子手里的兄弟报仇!’”
  从那以后,金玉坤开始了近乎残酷的训练。王强说,她每天天还没亮就起床,在零下三十多度的严寒中,一练就是几个小时。手指冻得粘在枪把上,她就硬生生地扯下来,撕下一层皮,鲜血瞬间在枪柄上结出冰晶,她不吭一声;虎口被后坐力震裂,鲜血顺着枪身滴落,染红了白雪,她只是用破布简单缠一下,咬牙继续。
  “有一回,”王强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她在练枪时,一颗流弹擦着头皮飞过,在她额头上划出一道血痕。换作别人早吓瘫了,可她只是用袖口随意擦了擦血,冷笑着说:‘这子弹是给我提个醒,战场上可没这么客气。’”
  1942年的那个冬夜,彻底让双枪玉坤的名号在鬼子中间炸开了锅。那天,金玉坤带着一个小队在转移,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四周静得可怕,只有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突然,黑暗中响起了鬼子新型步枪的射击声。“那枪声就像阎王爷的催命符,打一下,就有一个兄弟倒下。”王强的声音变得沉重。
  第一枪,走在最前面的战士被子弹穿透胸膛,直直地倒在雪地里;第二枪,擦着金玉坤的耳朵飞过,带起的热气把她鬓角的头发都烧焦了;第三枪,精准地打中了她的脚。
  “她当时整个人重重地坐下,脑子里一片空白,以为自己完了,”王强回忆道,眼神中仿佛重现了当时的惊险,“可等她低头一看,才发现是脚上穿的日本大头鞋救了她一命。子弹把厚实的鞋帮打穿,在脚面上擦出一道血痕,骨头却完好无损。”
  但危险才刚刚开始。借着月光,金玉坤看到黑压压的鬼子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她急中生智,把牺牲战友温热的血抹在自己脸上、身上,躺在地上屏住呼吸装死。她把匣子枪紧紧别在腰间,撸子压满子弹,静静等待着机会。当鬼子的翻译官用电棒照到她时,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电棒的光晕在眼前晃动,听到鬼子皮靴踩在雪地上的声音,还有那令人作呕的日语咒骂。
  “再不走,天都要亮了!”翻译官的声音带着不耐烦。等鬼子确信没有活人,准备离开时,金玉坤突然翻身而起,双枪齐发。
  “砰砰砰”的枪声划破夜空,那一瞬间,她的眼神锐利如鹰,枪口喷出的火光照亮了她满是血污的脸。
  “那一梭子子弹出去,当场打倒了好几个鬼子。”王强的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可鬼子很快反应过来,机枪、步枪的火力像雨点般朝她倾泻。她借着夜色和尸体掩护,几步就蹿进了旁边的豆地。”
  那片豆地早已被机枪打得千疮百孔,秸秆上结满了冰棱。金玉坤在泥泞的雪地里艰难爬行,棉裤很快被磨得破烂不堪,膝盖和手肘在冻土上蹭出骨头,鲜血渗进雪里,转眼就冻成暗红色的冰碴。等她终于爬出豆地,天已经蒙蒙亮了。她强忍着伤痛和饥饿,凭借着怀里那枚丈夫留下的指南针,向着后方医院的方向艰难前行。
  路上,她遇到了一头饥肠辘辘的黑熊。“那时候她已经饿得两眼发蓝,胃里火烧般疼痛,”王强说,“看到黑熊的瞬间,她想的不是逃跑,而是掏出撸子,想着要是能打死这头熊,就能饱餐一顿,有力气继续赶路。”
  但因为太过饥饿,她的手不停地颤抖,第一枪打偏了,子弹擦着黑熊的肋部飞过。黑熊被激怒,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张着血盆大口扑了过来。
  生死关头,金玉坤想起了抗联老战士教的法子。她围着一棵粗壮的大树跟黑熊周旋,利用黑熊笨重、不会急转弯的弱点,一次次灵活地躲过攻击。
  黑熊一次次撞在树上,震得积雪纷纷落下。“也不知道转了多少圈,”王强说,“等黑熊终于体力不支,喘着粗气放弃离开时,她已经累得瘫倒在树下,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
  等她醒来时,终于到达了后方医院。那是一个用木头和帆布搭建的临时营地,里面躺着许多受伤的战士,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双脚被冻得发黑坏死,发出阵阵腐臭。金玉坤喝了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还没来得及喝第二碗,就听到了鬼子来袭的消息。
  她顾不上休息,抄起地上一挺被人丢弃的机枪,冲向了战场。当时,她的长发在风中凌乱飞舞,身上还穿着沾满泥土、血迹和熊毛的衣服。鬼子看到她单薄的身影,竟然叫嚣着要抓活的,说谁抓住她就给谁做媳妇。
  “可他们不知道,”王强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眼中满是敬佩,“他们面对的是双枪玉坤。她架起机枪,对着鬼子就是一阵扫射。子弹如暴雨般倾泻,打得鬼子抱头鼠窜。鬼子以为遇到了主力部队,吓得不敢上前,扎堆商量对策。玉坤哪会给他们机会,专挑人多的地方打。不一会儿,鬼子就溃不成军,狼狈逃窜,留下一地尸体。”
  
  1940年,金玉坤去了建在江北的八十八旅。在那里,她一边参加艰苦的训练,一边参与建设。白天,她和战友们一起深入密林伐木,肩膀被木头压出深深的血痕;晚上,她抱着孩子在昏暗的灯光下学习文化知识和军事技能。1944年,她在异国他乡生下了女儿赵艳芬。
  1945年,国内抗战进入大反攻阶段。金玉坤一心想要回国参战,但苏联教官以孩子需要哺乳为由,阻止她离开。“你知道她怎么说的吗?”王强的声音有些哽咽,眼中闪着泪光,“她红着眼眶,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说:‘这是解放我自己的国家,我就算不要孩子,也要回去!’就这样,她狠狠心把不到一岁的赵艳芬留在了苏联,毅然踏上了回国的路。临走时,她一步三回头,泪水在脸上冻成冰珠,可脚步却从未停下。”
  解放后,金玉坤的两个女儿隋杨兰和赵艳芬都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她。一家人终于团聚,可她身上那一道道伤疤,还有那两把从不离身、磨得发亮的枪,时刻提醒着她们那段艰苦卓绝的岁月。1976年12月29日,这位传奇的女英雄在依兰悄然逝世,享年58岁。
  王强讲完这些故事,沉默了很久。他说这些英雄的故事,将永远激励着我们,为了和平与正义,奋勇前行,让他们的精神在岁月的长河中永远闪耀。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