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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草民田大 ,虎口拨牙

作品名称:无名者之血      作者: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发布时间:2025-06-24 11:10:34      字数:7831

  1940年3月16日拂晓,沂蒙山区的天际线刚泛起鱼肚白,日伪军的脚步声就碾碎了孙祖村的宁静。300余名日军与100多名伪军组成的队伍,如同贪婪的恶狼,向着这片土地扑来。此刻,山东纵队司令部就驻扎在孙祖南面的东高庄,大众日报社在西高庄,中共山东分局党校位于铁峪,形势危如累卵。
  在徐向前的指挥下,山东纵队第2支队司令员孙维先早已率部在九子峰设下埋伏。战士们趴在潮湿的草丛中,紧握着手中的武器,目光如炬,等待着敌人的到来。我正在离战场不远处执行侦察任务,藏身于一棵老树下,密切注视着战局的变化。多年的战斗经验让他深知,这将是一场恶战。
  就在战士们严阵以待时,一个身影在附近的小山上瑟瑟发抖。那是铁峪村的农民田大,他身材瘦小,平日里连杀鸡都不敢看,胆小怕事是村里人对他的普遍印象。此刻,他蜷缩在岩石后面,双手紧紧捂住耳朵,试图隔绝远处传来的枪炮声。但即便如此,他的目光还是忍不住望向战场。
  此前,田大已经目睹了日军对根据地一次次惨无人道的“扫荡”。那些场景,光是回想起来就让他心惊胆战。敌人如同梳头蓖发一般,对每一个村庄、每一座山头进行地毯式搜索。从缴获的一个伪军营长的日记中,人们看到了日军的暴行:“两万之众,用蜘蛛网式之配备,每日20里,所到之处席卷一空,妇女为之奸,壮丁为之捆,东西为之光……”日军不仅单兵作战能力极强,协同配合也十分默契,八路军每次与他们作战,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1939年10月25日拂晓的那场战斗,至今仍让沂蒙山区的人们记忆犹新。临朐日军趁八路军立足未稳,出动400余人发起夜袭。日军一般不主动打夜战,但这次他们来势汹汹,妄图将八路军一举歼灭。好在支队副司令员钱钧指挥有方,带领第1支队第1营及骑兵连,在临朐县独立营的配合下,发挥八路军善于夜战的优势,将偷袭之敌反包围。经过17个小时的艰苦鏖战,八路军击溃伪军一个大队,毙伤伪军120余人,击毙日军40余人,还俘获日军1人,缴获了重机枪1挺、轻机枪4挺、八二追击炮1门等大量武器装备。在之后的战斗中,八路军的特等射手组成战斗小组,不断对行进之敌进行冷枪冷弹阻击,多名日军军官和伪军中队长先后中弹。五井一战,虽然规模和缴获不算特别突出,但却向日军证明:夜晚,永远是八路军的天下,夜战,是八路军的拿手好戏。
  然而,日军并不甘心失败。1940年3月16日这一天,他们再次卷土重来。战斗打响后,激烈的枪炮声震耳欲聋。孙祖附近的民众纷纷行动起来,以自己的方式支援抗战。有的加入担架队、运输队,冒着枪林弹雨抬送伤员、送茶送饭;有的参加情报队,深入敌后侦察敌情。
  
  田大在小山上看着八路军战士们顽强地阻击日军,不断有战士倒下,鲜血染红了山坡。他的心被刺痛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勇气在心中升腾。“不能再躲了!”他在心中呐喊。终于,他咬了咬牙,不顾一切地朝着战场跑去。
  他跌跌撞撞地来到阵地,从受伤和牺牲的八路军战士身上取下枪和子弹,递给正在射击的三位战士,声音颤抖却坚定地喊道:“同志们,多杀几个鬼子!”战士们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农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投入到战斗中。
  随着战斗的进行,敌人发起了猛烈的冲锋。田大跟着三位战士躲到一道墙下,紧紧握着手中的枪。他的手心满是汗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当敌人逼近时,他大喝一声:“推!”和战士们一起用力推倒了石墙。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石墙倒塌,当场砸死了两个鬼子,成功拦住了敌人的突围之路。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日军乱了阵脚,八路军趁机发起反击。当晚,我军将敌人逼入孙祖,连续对敌军进行猛烈袭击。残敌抵挡不住,仓皇逃遁。这场战役,八路军击毙日军指挥官小林少佐以下120余人,击伤70余人,并乘胜收复沂水铜井据点,取得了孙祖战斗的重大胜利。
  但这场胜利,也让田大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参与战斗、亲手杀人,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战后,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常常在夜里惊醒,嘴里念叨着战斗时的场景。他开始到处奔走,逢人就喊“杀鬼子”“打敌人”,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变得沙哑。然而,没过多久,田大就去世了。听说他走的时候,嘴里还在喃喃自语,仿佛还置身于那场激烈的战斗中。
  孙祖一带的民众为了纪念田大的英勇事迹,特意编了一首歌:“三月里来麦青青,八路军大战九子峰,英勇的田大也参了战,铁峪的南山显了威风”。每当这首歌响起,人们就会想起那个曾经胆小,却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农民田大。
  从田大身上,我看到了自己。在冀中平原的安国县伍仁桥镇,我那时还是个二十多岁的理发匠。这个小镇原本宁静祥和,骡马市上飘着驴肉香,青石板路上人来人往。然而,日军的到来打破了这里的平静。镇里驻扎着日军的一个小队,其中有个伍长叫山本一郎。此人不过二十多岁,身材矮小,一双罗圈腿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可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个子,手上却沾满了中国人的鲜血。他因残害中国人“有功”,竟被特许每年能回日本探亲一次。
  我的父母、妹妹以及深爱的未婚妻,都死于日军之手。每当夜深人静,我就会想起亲人惨死的画面,对日军的仇恨也愈发强烈,日日夜夜盼着能有机会投身八路军,为亲人和同胞报仇。
  
  1938年8月的一个集日,集市上人头攒动,百姓们虽在日军的阴影下生活,却也想趁着这难得的机会购置些生活必需品。山本一郎却在集市上肆意妄为,他脚蹬日本木板鞋,下身穿着一条抢来的女人花裤子,像个疯子似的横冲直撞。看到喜欢的东西,就伸手去抢,嘴里还叫嚷着“新交新交”,百姓们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忍受着这屈辱。
  在集市上闹够了,山本一郎手里提着一只挣扎的大公鸡,嘴里啃着个油乎乎的猪蹄,醉醺醺地晃到了我的摊位前,嚷嚷着要剃头。我一看这家伙满嘴酒气,走路都不稳,心中立刻有了盘算。他强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陪着笑说:“太君,今儿集上人太多,这儿乱糟糟的,哪能好好给您剃头呢?要不您移步到大乡公所,那儿清静,我保准给您理个最精神的头。”山本一郎听了,满意地点点头,含糊地应道:“哟西。”
  到了乡公所,我找了个安静的角落,让山本一郎坐下。一边熟练地摆弄着剃头工具,一边和山本一郎闲聊起来,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目的就是要麻痹这个鬼子的警惕性。山本一郎被我的手艺和殷勤劲儿哄得十分开心,连连夸赞:“你的,手艺大大的好。”我轻声说道:“今天会更好。”就在这一瞬间,我右手猛地一用力,锋利的剃头刀像一道寒光,划过山本一郎的脖子,那刀刃几乎将他的脖子割断了一半。山本一郎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一命呜呼。
  随后,我便大步流星地出了门,朝着安国八路游击队的方向奔去。
  
  1941年5月1日的冀中平原,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远处传来的零星炮声便如重锤般砸在每一个人心头。我蹲在安国县的老槐树下,紧握着从汉奸手里夺来的土枪,看着队伍里的新兵王二柱将母亲塞进行囊的面饼又悄悄放回灶台——那是全家三天的口粮。日军的“五一大扫荡”如同汹涌的恶浪,以压倒性的兵力优势,对冀中军区展开了残酷的攻势。
  在此之前,敌我力量悬殊的现实让八路军各部不得不选择边打边撤,向着平汉路以西的山区转移。但日军并未就此罢手,他们在"扫荡"后留下重兵,如同撒开一张大网,等待着从外线返回的八路军自投罗网。无数来不及转移的乡亲们惨遭荼毒,县城的城墙下,悬挂着被割下的头颅;村庄的水井里,漂浮着被残害的妇孺。这些景象,成了扎在每个冀中人心头的钢针。
  
  就在这样的绝境中,二十四团接到了冀中军区的命令:留在当地,继续在平原地区与日军作战。这道命令,无异于让我们深入虎穴。可没人退缩,当指导员在昏暗的油灯下宣读命令时,我看见老兵老李缺了两根手指的手紧紧攥着枪托,新兵们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我们这个由特务团、独立第1、第2团合并组建的团队,成了"五一"反扫荡后唯一保留原番号坚持在冀中的部队。
  当时的冀中,早已被日军改造成一座巨大的牢笼。封锁沟纵横交错,深三米、宽五米,如同一条条黑色的巨蟒盘绕在大地上;碉堡炮楼林立,每隔几里便能看见阴森的岗哨。在这张密不透风的蜘蛛网上,一两千人的二十四团要如何生存?答案就在脚下的土地里。
  我们分散在根据地和游击区的各个村落,藏身于地道之中。这些地道,是冀中百姓用双手一锹一镐挖出来的生命通道。地道口极为隐蔽,有的藏在灶台之下,有的伪装成碾盘,甚至还有的设在枯井的夹层里。地道内错综复杂,不仅有主通道,还有通气孔、储粮室、医务室,甚至设有陷阱和暗枪眼。记得有一次,通讯员小王接到侦察参谋的情报,要向团长汇报。他换了三次接头地点,最后在一口看似废弃的井中,顺着湿滑的藤蔓下到地道深处,才找到了正在研究地图的团长。那时团长的军装上沾满了地道里的泥浆,裤脚还挂着蜘蛛网,但目光却坚定如铁。
  平日里,战士们分散在各村,化身为普通百姓。有的帮忙种地,有的给老乡挑水,还有的帮着修补房屋。没人能看出,这些憨厚的“农民”竟是令日军闻风丧胆的战士。只有当战斗任务下达时,信号树倒下、梆子声响起,分散在各处的战士们才会迅速集结。往往是前一刻还在田间劳作的“农夫”,下一刻便端着枪冲进了战场。打完仗,又立刻分散开来,消失得无影无踪。
  日军始终想不明白,一个团的兵力,怎么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他们带着固有的思维,总以为一个团就该有固定的团部、整齐的编制、显眼的辎重。可他们不知道,我们的团部可以是任何一个隐蔽的角落,我们的战士可以是任何一个平凡的面孔。他们屡次试图捕捉我们,却总是扑空。而当他们稍有松懈,某个疏于防范的汽车队、运输线,就会突然遭到我们的袭击,被打得人仰马翻。
  
  1942年2月10日午夜,是我永生难忘的一个夜晚。冀中零下十几度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我们五个连队,每连150多人,趁着夜色,向着七百尺镇与南郭丹村之间的封锁沟进发。那道封锁沟,是日军为了切断我们的活动路线而挖的,沟深三米、宽五米,沟壁陡峭光滑,沟底还插满了尖锐的竹签。
  我们背着麻绳,悄悄靠近封锁沟。我攥着麻绳的手早已冻得失去知觉,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过去。先头部队的战士们将麻绳抛向沟对岸,固定好后,开始小心翼翼地攀爬。下到沟底时,我听见冰层在脚下发出脆弱的咔嚓声,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刃上。生怕惊动岗楼上的鬼子,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连咳嗽都要捂住嘴巴。
  终于,我们越过了封锁沟,进入了仅有一百多平方公里的高保蠡三角区。这里是日伪军的心腹地区,周边据点林立,巡逻队频繁出没。但我们偏要在这里,创造“虎口拔牙”的奇迹。那段时间,我们就像一群神出鬼没的猎手,今天端掉一个伪军炮楼,明天伏击一支运粮队。等日军调集兵力围剿时,我们又分散成一个个小点,消失在茫茫村落中。
  最惊心动魄的,还是1944年6月24日的那场战斗。此前,通过内线传来的可靠情报,我们得知日军驻保定步兵66旅团长佐久间胜将派出一个小队,去保定迎接新到任的蠡县伪县长廖继仟,并护送其走马上任。团里立刻召开作战会议,制定了详细的伏击计划。
  
  凌晨时分,我们便进入了埋伏点。我所在的二连,埋伏在东头紧靠公路的一排土墙后方,这里是绝佳的截击位置。三连与我们并肩作战,负责正面攻击;34区队的两个连分别埋伏在林堡村北紧挨公路的大柳树下和蔡家营,他们的任务是切断敌军退路,并阻击可能从清苑、保定赶来的援兵;博野县大队和2区小队则埋伏在公路西南的宋庄,准备实施侧翼攻击。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正午的太阳火辣辣地晒在头顶,汗水顺着帽檐流进眼睛,蛰得生疼。但没人敢乱动,甚至连呼吸都尽量放轻。终于,在中午12时左右,远处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引擎轰鸣声。所有人立刻进入战斗状态,我握紧手中的步枪,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13点整,日军的车队终于出现在视野中。三辆卡车拖着滚滚黑烟,嚣张地行驶在公路上。车斗里的鬼子有的抱着枪打盹,有的叼着烟闲聊,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临近。当车队进入我们的射程范围时,连长的枪响了,这是总攻的信号。
  霎时间,枪声大作,子弹如雨点般射向日军车队。我瞄准驾驶座的鬼子扣动扳机,看着他的脑袋猛地往后一仰,鲜血溅在挡风玻璃上。土墙后的战士们齐声呐喊,端着刺刀冲了出去。日军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打懵了,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他们跳下车,躲进公路边的壕沟,向我们疯狂射击。
  战斗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我们集中4挺机枪和200多枝步枪,向日军倾泻着怒火。埋伏在宋庄村的博野县大队也冲了上来,对日军形成了夹击之势。伪县长廖继仟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他和10多个随从以及2个伪军,狼狈地扎进路旁的沟里,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日军小队长官本秀雄见势不妙,慌了手脚。他脱掉上衣,袒胸露臂,挥舞着寒光闪闪的战刀,指挥残余日军向原路回撤。但等待他们的,是34区队的迎头痛击。我军战士们趁势发起冲锋,如猛虎下山般扑向敌人。官本秀雄见回撤无望,又挥舞着战刀,妄图向蠡县方向突进。
  此时,我们已经对敌人形成了合围之势。从四面射来的子弹,织成了一张死亡之网。随着一声令下,二十四团、34区队、博野县大队的战士们发起了总攻击,与日军展开了激烈的白刃战。我端着刺刀,冲进敌群,耳边是战友们的呐喊声、敌人的惨叫声,还有兵器碰撞的铿锵声。
  
  这场战斗持续了整整4个小时。当夕阳的余晖洒在战场上时,硝烟渐渐散去。日军官本秀雄小队43人被全歼,伪县长廖继仟、伪军及随从人员19名被俘。但我们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包括排长鲁连成在内的20名干部战士壮烈牺牲。鲁连成排长到最后一刻,还紧紧攥着手榴弹,身边躺着三个鬼子的尸体。
  打扫战场时,我在草丛里捡到一块怀表,表盖内侧刻着“昭和十五年”。我啐了口唾沫,将它塞进缴获的弹药箱。这不仅仅是一块表,更是日军侵略的罪证。
  不出所料,日军很快便发起了疯狂的反扑。但他们面对的,只是空荡荡的村落和被破坏的炮楼。我们背着伤员,再次钻进了熟悉的地道。地道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但战士们的脸上却带着胜利的笑容。冯志当时就在我们团,他后来将这场战斗写进了《敌后武工队》。但书里的文字,又怎能完全还原那些在地道里发霉的干粮、深夜里传递的情报、还有永远不知道明天是否还能醒来的日子?
  在冀中的每一寸土地上,我们二十四团的战士们,都在用生命诠释着“虎口拔牙”的勇气。那些在封锁沟上攀爬的寒夜,那些在青纱帐里伏击的烈日,那些在地道中度过的漫长时光,都成了我们最珍贵的记忆。只要能咬碎鬼子的骨头,再险的路,我们也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因为我们知道,身后是我们的亲人,是我们的家园,是我们必须守护的一切。
  
  1943年11月的冀中平原,寒风裹挟着细沙抽打着残破的村落。我蹲在地道口擦拭步枪,指甲缝里还嵌着三天前伏击战留下的火药残渣。交通员老张跌跌撞撞地钻进芦苇荡,棉袄肩头结着冰碴:“李哥,朱司令……朱占魁被俘了!”
  这句话像颗哑弹在我耳边炸开。手中的枪栓“当啷”掉在青砖上,惊飞了墙根觅食的麻雀。那个在大清河畔挥舞大刀、带着我们把鬼子打得屁滚尿流的汉子,那个说“小鬼子的膏药旗,老子见一面烧一面”的朱占魁,此刻竟成了日军的阶下囚?
  我第一次见到朱占魁是在1939年的庆功会上。他披着缴获的鬼子呢子大衣,腰间别着双枪,大步走上土台子时,草鞋上还沾着战场的泥浆。“同志们!”他扯开嗓子,声如洪钟,“昨儿个咱们在王家屯,把伪军据点端得干干净净!知道为啥能赢?就凭咱们不怕死的劲头!”台下战士们举着缴获的三八大盖,欢呼声震得树上的积雪簌簌掉落。
  谁能想到,这样的豪杰会被押上开往北平的火车。后来听内线传来消息,日军看朱占魁行事豪爽,说话带着绿林腔调,认定他“有利用价值”。为了邀功,特意抽调精锐组成警备班,打算把这位“八路大官”送到北平司令部。火车哐当哐当地碾过铁轨,朱占魁双手被手铐磨出血痕,却始终盯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枯树,眼神比冻土还冷。
  快到保定站时,转机出现了。朱占魁捂着肚子,用日语喊着“腹痛难忍”。日军曹长皱着眉头打量他——这半个月来,这个八路司令确实没闹过幺蛾子,甚至还配合地回答过几个问题。“快快地!”曹长一挥手,两名士兵押着朱占魁走向车厢连接处的厕所。
  铁门关上的瞬间,朱占魁的眼神突然锐利如鹰。他佯装解手,耳朵紧贴着门板,数着走廊上凌乱的脚步声。当最后一个卫兵的皮靴声渐渐远去,他猛地发力,手肘撞碎玻璃,冷风裹挟着煤灰灌进车厢。但他没有急着跳车——多年在江湖闯荡的经验告诉他,此时纵身一跃,必死无疑。
  
  后来在根据地的窑洞里,朱占魁给我们讲起这段惊险时刻。他说自己踩着窗框翻上火车顶,刺骨的寒风像刀子般割着脸颊,车顶的铆钉划破了手掌,鲜血很快在铁皮上凝成黑痂。火车轰隆轰隆地向前飞驰,他趴在冰凉的铁板上,听着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能活着回去,就能继续杀鬼子!
  日军发现人失踪时,火车已经快到保定站。警备班撞开厕所门,只看见破碎的玻璃和摇晃的窗框。日本专家拿着计算尺反复推演:“时速百公里,跳车存活率不足百分之一”!他们在铁路沿线展开地毯式搜索,却一无所获。直到多年后,日本防卫厅编写的《华北治安战》里,还困惑地记载着:“朱占魁究竟如何在高速行驶的列车上逃脱?”
  朱占魁真正的智慧,在于他选择了最危险也最安全的时机。他趴在车顶熬过了漫长的二十分钟,直到看见保定站的信号灯在夜色中闪烁,才瞅准时机翻身滚下路基。落地时,他感觉左腿传来一阵剧痛——但这点伤痛,比起能重获自由的狂喜,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当他拖着伤腿摸回根据地时,等待他的不只是战友们的欢呼。审查组的同志板着脸,将他的把兄弟柴恩波、好友王凤岗投敌的材料拍在桌上。那段时间,我常在村口看见他独自坐在老槐树下,手里转着颗子弹壳发呆。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斑驳的土墙上,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李兄弟,你说我朱占魁是孬种吗?”有天傍晚,他突然拦住我问道。我望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想起他带着我们夜袭炮楼时的英姿,想起他把缴获的战马让给伤员的背影,喉咙像被棉花堵住:“朱司令,大伙儿都信你。”
  可信任需要时间证明。朱占魁主动要求去最危险的前沿阵地,带着小队在日军据点间穿插。1943年的一个雪夜,他单枪匹马摸进伪军岗楼,用匕首抵住哨兵喉咙:“还记得我吗?”那个哨兵吓得尿了裤子——正是当年参与追捕他的汉奸之一。
  抗战胜利后,朱占魁的命运再次急转直下。1946年被俘投降时,他或许也有过绝望和动摇,但1948年又带着队伍重新回到人民的怀抱。有人骂他投机,有人说他像《水浒传》里的草莽英雄,本性难移。可我总想起1942年那个深夜,他在油灯下翻看《论持久战》,手指在书页上划出深深的折痕:“明子,我朱占魁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当孬种!”
  1979年,当他恢复投诚人员身份时,我专程去河南看他。老人坐在藤椅上,腿上的旧伤在阴雨天仍会隐隐作痛。他颤巍巍地从木匣里取出张泛黄的照片,那是1938年大清河游击队的合影。照片里的他意气风发,腰间的大刀闪着寒光。“那时候真好啊……”他喃喃自语,眼角泛起泪花。
  
  如今,每当我走过冀中平原的老槐树,总会想起朱占魁的故事。火车顶上的生死一跃,不只是为了个人的自由,更是一个热血汉子对家国的承诺。他的人生充满争议,却也真实地映照出那个动荡年代的复杂与残酷。正如他在回忆录里写的:“我朱占魁这辈子,犯过错,走过弯路,但打鬼子的心,从来没凉过。”
  风掠过青纱帐,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那段波澜壮阔的岁月。朱占魁的故事,就像冀中平原上的一粒沙,却折射出无数中华儿女在抗战岁月里的坚韧与挣扎。火车的汽笛声早已远去,但那个在车顶上与命运搏斗的身影,永远定格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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