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六节 蓝光遇良人结良缘
作品名称:矿山岁月 作者:渭北儒生 发布时间:2025-06-25 08:52:15 字数:4962
1970年春末初夏,完成安全培训的矿工们第一次下井。他们领到相应的工作服和下井用品,被分到各采煤区班组,补充空缺岗位。此时,新工训练营完成历史使命,就地解散。人员被打散补充到一、二、三、四,四个采区的班组。各采区的主管看到分来的新工友也很高兴,其中有部分高中生,大多数都是农家子弟,好管理,能吃苦。到班组后,都安排了老工人做师傅,生怕损失了这些人员,要为今后的生产打翻身仗做准备。各班长没事时也询问他们的生活情况,在开班前会时强调保护好个人安全。当新工们第一次看到井下工作场景时,受到了真正的震撼。
经过矿上的多方努力,给每位新工都发了床板。新工人们告别了春末低气温下简陋的工棚和麦草地,有了真正意义的床。建起了广一楼和广二楼后,矿工们的住宿条件也得到了改善。
蓝光任一排长、张强任二排长、韩方任三排长、李国栋任四排长、郑虎任五排长。岗前学习结束后,新工训练营解散,五个排长和其他新工一样,分到了各自的岗位上。这些新工跟着老工人上班下班,每天重复着上井下井:经过矿灯房,到考勤室领自己的考勤牌、交矿灯,坐罐笼到工作区。当新工们真正了解到煤矿炮采的工艺和工作场景——这种比较落后的劳动方式时,心里五味杂陈,稚嫩的肩膀一下子感到压力很大。落后的生产方式依然主要依靠人力采煤。从农村走出来的农家子弟,经历第一次下井,看到在掌子面经过一轮放炮将原煤炸下来,用笆斗把煤拨到出煤口,再用矿车把煤运到地面的工作流程,才算是熟悉了采煤工作。
蓝光、张强、韩方、李国栋、郑虎,当他们在低低的巷道里猫着腰行进时,猛不防矿工帽被上部的木支架“咚”地碰了一下,“唰”地打落一把煤灰,帽子落地,矿灯熄灭,都会受到惊吓。各自的师傅们都会主动地问:“啥情况,人没事吧?”日复一日,这批新工也在慢慢适应着三班倒的工作,有的还四班交叉打连班,这也是常有的事,每个月底都会遇到。
工作面到井口五六公里之遥,工人们除去正常的八小时劳动,加上每天雷打不动的班前班后政治学习会、现场交接班、来回路途、洗澡所用的时间,加起来每天都在十二小时以上。这才是那个时期真正的井下生活,并非他们当初想象的那样美好。头顶一只矿灯,就是这里唯一的光亮。黑暗的世界,破衣烂衫的矿工,拿着铁锨洋镐,挖掘地下的煤炭。只有来过这里的人,才能理解出门人的苦楚。
在这里的每个人都在咬牙坚持,他们背负的东西太多了。每天重复着这样的工作,体力也严重透支,脸上都是疲乏之色。刚开始每天的定额饭食还够吃,下井以后就有些不够了。饥饿和精神的双重压力让他们喘不过气来,有些人开始动摇,怀疑在这里坚持下去是否值得。经历了地狱般的苦熬,到了月底发工资。当矿工们看到手里有七十块钱时(井下工四级工工资五十元,外加入坑费二十元),重新燃起了希望——这在农村,相当于他们忙活一年的收入。在新的岗位认识了新朋友,又对自己目前从事的工作有了新的认识。为了走出农村,他们已经成功地迈出了第一步,不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度日,从今以后可以换个新的活法,内心便有了扎根煤矿的想法。
通过这次招工的事,副书记刘正清和总工张子清的关系也熟悉了起来。下班没事时,张子清也常到南山的家属生活区,找刘正清家里聊天。从此之后,这个小院就成了他的常客。刘正清的家属,是他从部队转业到矿上后,和当地一位农村姑娘岳琴结了婚。掐指一算,刘正清到矿上工作已五年了,家里有个独女小芳,已经五岁,三口之家其乐融融。矿上的家属没事的时候会到蔬菜公司买菜满足自家需要,平时娘家也贴补些,小日子还算过得去。
这天已是仲夏,新工们来到矿上快两个月了,他们也融入这个世界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张子清来到刘正清自己盖的三间土坯房小院,老远就听到小芳在院内玩耍的欢声笑语。张子清敲了敲门,院内响起稚嫩的声音:“谁呀?”张子清笑着说:“是小芳吧!”院内的小芳听到问话,高兴地朝屋内喊:“爸爸妈妈,有人找!”此时正在屋内忙着准备下午饭食的夫妇俩,应声赶了出来。刘正清在一旁笑着说:“原来是子清呀!赶紧进来,吃了没?我和你嫂子正准备吃下午饭,来得真是时候。”张子清手里拿着纸包的瓜子,笑盈盈朝小院走去。岳琴看到他也笑呵呵说:“子清来了还拿啥东西!”小芳一看有好吃的,也跑过来抱着张子清的腿“咿咿呀呀”地耳语,逗得人捧腹大笑。
张子清把瓜子递给刘正清夫妇,跟着进了小院,坐在小院的石桌旁。岳琴拿来了茶壶、茶杯,把瓜子放在石桌上。五岁的小芳迈着小短腿朝着小桌跑来,刘正清也是笑呵呵地张开两臂抱起女儿,把瓜子放到她手里。小芳坐在刘正清怀里吃着瓜子,看着张子清。老婆岳琴在厨房里忙碌着,一会儿工夫,简单的咸菜、玉米面糊糊外加六个黑馍馍被端出来放在小石桌上。茶壶和茶杯被收起来放回里屋。
小院就剩下四人。小芳坐在刘正清怀里,抓起黑馍馍就往嘴里塞,看得刘正清哈哈大笑。妻子岳琴嗔怪道:“正清,你看你把闺女惯的,子清是客人都没动筷子。”张子清也笑了说:“嫂子,我算哪门子客人?我在矿上孤家寡人一个,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通过这次招工才和刘副书记熟络起来,关系铁了。平时没啥业务也不太联系,我个人情况别人不太熟悉,又不爱说话。在秦都时老哥对我关照有加,所以今天来走动一下。再加上都是老同事老熟人,就不算客人了。”
刘正清笑着说:“子清你是咱矿上的台柱子,我就是打杂的。就是在解放白水时负了伤,组织上照顾才来到这个矿工作,在这里遇到你嫂子。感谢毛主席给我们的好生活。你是有学问的人,以后前途肯定在我之上,能光临我这小院,蓬荜生辉呀!”岳琴略带嗔怒地说:“老刘,来者是客,都是一个矿上的,再这样说就生分了。”刘正清赶紧回话:“老婆说得对!子清赶紧吃,以后多来多往。”
边吃边聊,聊了很长时间。最后谈到了张子清的个人问题。此时的张子清也是一脸苦笑说:“不瞒你们说,我现在就是孤家寡人一个。我的父母在‘文革’中期,由于历史原因下牛棚,经不起变故,先后去世了。在这里,谁会在乎我这个外乡人?通过这次招工,刘哥看得起我,把我调到招工小组,工作矿党委机关都很满意。我在工作中也不再被歧视,生活和工作中干啥都有劲了。”岳琴听着张子清的诉说,一拍脑门说:“掌柜的(关中方言,指丈夫),你不是说这次随行的还有个赵大夫,人也不错,好像是个大龄女子,整天嘻嘻哈哈,和我也能聊得来,人模样也好,也有文化。不行咱俩撮合一下?”刘正清说:“那个疯女子,整天没大没小的,人倒不错,不知道人家愿意不。岳琴呀,不行你明天到矿医院走一趟?”老婆笑着说:“没问题,好了等你下班我给你说,后边约下到咱家。”张子清听到夫妻二人的谈话,一时无语。原本只是一趟普通的串门,真正让他领教了关中人直爽、干事干脆利索不拖泥带水的性格。
看着天色渐晚,张子清告别了夫妻二人,顺着小道来到运送生活区到矿井上班的小绞车站点。晚风吹着他的脸,让他也感到了人世间的温暖。
走在回办公楼的路上,路面坑坑洼洼。有人问地上多少个坑?当地老工人风趣地说:“天上有多少星星?”张子清走在这路面上深一脚浅一脚,差点摔个跟头。回到宿舍,也时不时想着刘正清夫妻俩的话,自己也笑了:“赵雅芝人也漂亮,工作也好,能看上自己这个外乡人吗?说起来也认识,就是没咋说过话。”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晚,一脸的困意和衣而卧,昏昏入睡。
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和衣而卧的张子清揉了揉脸,到水房开始洗漱,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他一个人走到职工食堂买了早饭,看到周围的同事,一一打着招呼,迎来了新的开始。
岳琴吃完早饭,顺带到蔬菜公司走了一圈,也没啥可买的。带着女儿到矿医院找赵雅芝谝闲话(聊天)。北山的矿医院很简单,一个小院子,医生也就四五个,护士加外勤人员二十来人,配置相当于公社卫生院的上下六间二层小楼。岳琴还没进入小院,就听到里面爽朗的笑声。医院的病人不多,大家显得相对轻松,相互开着玩笑。当岳琴进入小院,看到护士们晾晒的白色绷带,病人和家属在院子里晒着太阳聊天。因为是熟人,岳琴抱着女儿,轻车熟路地径直走到赵雅芝科室门口,笑眯眯喊道:“疯女子,今天怎么这样高兴?”赵雅芝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住,笑容一下僵在脸上。还算反应快,赶紧招呼同时安静下来,恢复了医生平时冰雪美人的样子。
当看到岳琴抱着小芳站在门口,赵雅芝赶紧热情招呼进屋坐,惊讶地问:“嫂子,你咋今天有空来我这里转呢!我还说这一两天到家里把娃和你看一下,今天怎么就先我一步?”
这事说来话长:刘正清刚到矿上时26岁,年纪轻,是复转军人,因在战斗中负伤,无法在部队服役,荣立一等功后转业到同城工作。巧遇赵雅芝的父亲赵重德(那时在矿上是普通干事),当时赵雅芝才14岁,岳琴已21岁快到出嫁的年纪,父母也发愁。加之是独女,在婚姻问题上比较慎重。刘正清来到矿上后,赵重德也了解了他的情况:家里没啥人,一个老娘在老家务农,爷爷和父亲死于解放前战乱,打算等稳定后把老母接到矿上。
刘正清任命下来没多久,赵重德在工作接触中慢慢和他熟了,感觉小伙子人不错,就想到给岳琴的父亲岳林说了此事。让两人见了面,没想到一见面都看重了对方。就这样,刘正清在矿上安了家,所以两家比较熟。岳琴和赵雅芝从小就以姐妹相称,关系自然好得没话说。
岳琴把赵雅芝拉到没人的地方,把张子清到她家聊天的事,以及张子清家里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一下。此时的赵雅芝有点懵,矿上的总工还是单身?她不禁不忙地说:“姐,我俩认识。他是南方人,人长得也不赖,还有学问,人家能看上我?”岳琴说:“我妹子模样也不比谁差,工作在医院谁敢小瞧?我和你哥给你做主怕啥!”赵雅芝害羞地说:“不行先处处看吧!回头我先给我爸打个招呼,省得老给我张罗对象。”岳琴说完话,抱起在玩耍的小芳,给赵雅芝说:“你等我信,我回去做饭。”一路匆匆离开了矿医院,朝南山所在的家属院走去。
转眼间,蓝光和韩方及众多新工在矿上已经工作五个月了,也想回家看看,顺便把攒下的钱给家里带回去补贴家用。他们在夏忙时向矿上请了假,踏上回家的归途。途经同城时,也给自己置办了一身新衣服和一双新皮鞋;花了些粮票,给父母买了些糕点零食。
坐车到了寿县,蓝光想起自己当初在县上提着行李体检当工人的情景,又想到了正街国营商店里那个营业员姑娘——那位没有看不起人的善良姑娘。她是否还在那里工作?这也是他情窦初开时遇到的难忘身影。
鬼使神差般地,他又来到了这里。自己是以什么身份来看这个姑娘?并且连名字都不知道,问都不好问,心里很矛盾。但相思之苦,又那样让人难熬!在矛盾的双重压力下,蓝光走进商店,再次看到了那个姑娘,心跳一下加快,脸“唰”地红到了耳朵根。不知情的姑娘,依然大大方方地在柜台后忙碌着。
也许是在县城呆久了,人就变得豁达,为人处世稳重,遇事不惊。
蓝光毕竟在煤矿上待了四五个月,不再是那个曾经的青涩农家子弟。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他一咬牙反而镇定了不少,内心也不再慌乱,大大方方地走进商店。刚忙完一波客人后,姑娘看到一个身穿中山装、脚蹬皮鞋、眼神坚定、眉眼棱角分明的青年,感觉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两人眼光交错之际,各自的内心都是复杂的。这时还是蓝光打破了僵局,冲着姑娘说:“买些醋,再买些糕点。”善良的姑娘笑了——这就是丑小鸭变天鹅了?曾经在这里买东西的那个农家子弟,一个不知名的本县青年。
售货员因经常和人打交道,很快镇定了下来,大大方方地问:“这次买醋干啥?要点啥口味的糕点?”蓝光笑着说:“农忙回家,给家里买些醋,给父母买些吃的孝敬他们一下。”经过几轮交谈,姑娘知道了蓝光的姓名,蓝光也知道了姑娘叫窦小琴,是窦家镇豆家村的姑娘。临别时,蓝光告诉了窦小琴自己大概何时返回同城的时间,便大踏步朝着禁军公社城南村自己的家走去。
这次回家得到了想要的信息,把日夜思念的姑娘的情况弄到手了,自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脚步也轻快多了。他手拎着给父母、哥哥、弟弟、妹妹买的吃食,还拎着那瓶醋。这就是一个农家子弟情窦初开的心情,赶路也不觉得饿,只想尽快回到家中见到亲人。路边成熟的麦子被风一吹,麦浪翻滚,犹如一片暗色的海洋,阵阵麦香进入蓝光的鼻腔,让人神清气爽。终于回到了家,到家已是黄昏,再次看到村口那棵古槐,就像看到了亲人。
因天气晴好,农户们都在生产大队的大麦场上忙碌着。蓝光走到自家小院,看着大门开着,就知道都在忙着农活。父亲估计还在大队部没回来,小妹和弟弟恐怕还在村里的小学堂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