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四节 自己的坚持
作品名称:矿山岁月 作者:渭北儒生 发布时间:2025-06-23 08:34:19 字数:3041
车队沿着蜿蜒的公路,载着四五个县城来的新矿工,过县走府,将这些山村的青年带入一个未知的世界。在这里,他们要告别曾经的生活方式,成为一名生活在地下的勇士——整天和黑暗打交道,吃着阳间的饭,过着阴间的日子,整日在地下游走,游走在阴阳两世之间。这,便是当下矿工的生活写照。是坚持留下,还是打退堂鼓退回原籍,继续过从前的农家生活?这批新矿工即将迎来人生的新挑战。
车队颠簸着从耀县出发,伴着黑夜,车灯雪亮地照亮前方道路,不时传来有序的鸣笛声。穿过铜川市区,路过火车轨道,又经官地,蜿蜒的山路让新工们一度屏住呼吸。带队干部刘正清扯着大嗓门喊:“工友们,快到了!过了史家河,翻过这道山梁就能看到咱们的煤矿!”一群昏昏欲睡的新工瞬间清醒,幻想着即将工作和生活的地方——经历这么多波折,不就是为了在这儿扎根吗?摆脱家乡的农耕生活,告别过去,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康庄大道。六辆车上的新工一下子来了精神,都盼着早点见到未来的“战场”。
车窗外,低矮的牛毛毡房烟筒里冒着缕缕青烟,在车灯照射下格外清晰。山路陡峭,坡度极大,惊得众人出了一身冷汗。过了南塬,目的地近在眼前。夜风呼啸,新工们蜷缩在大厢里,内心反复描摹着“傲背村”的模样。可当车子稳稳停在鳌背矿时,眼前的景象却让所有人心凉了半截——黑黢黢的建筑在夜色中若隐若现,风一吹,砂砾般的煤尘扑得人满嘴都是。新工们吐出口中的黑颗粒,仔细一看,全是细小的煤渣。刘正清和张子清看着众人的表情,仿佛看到了自己1957年初到矿区时的影子——那时,他们也是这样怀着憧憬却又被现实泼了冷水。
刘正清曾在寿县老家务农,后到西安打零工,偶然加入解放大西北的解放军队伍,白水战役中负伤。恰逢全国号召促生产,他因革命贡献和战场经历,被分配到煤矿工作。此次回乡招工,他既是带队领导,也是“过来人”。
张子清则是支援大西北的江苏徐州矿业毕业生,在矿上担任总工,负责安全生产、施工设计及外籍专家联络。1960年中苏关系恶化,苏联专家撤走并销毁资料,给鳌背煤矿建设带来巨大困难。后经西安煤炭设计院补充设计,煤矿于1961年11月20日建成投产,移交同城矿务局。因生产工艺落后,此前多次招工效果不佳,不少新工刚到现场就偷偷跑回原籍。张子清临危受命接任总工,深知此次招工对矿上发展的意义。
看着新工们垂头丧气的模样,刘正清清了清嗓子开口:“同志们,煤矿工作艰苦,但待遇也丰厚。不能因为条件差就打退堂鼓!你们当中有团员吧?全国都在搞建设,三线工地的条件比这儿艰苦得多!往大处说,国家需要煤炭支援建设;往小处说,你们留在这儿能减轻家里负担。”他的话如重锤敲醒众人,队伍瞬间安静下来。
“娃娃们,走出大山意味着什么?新中国在毛主席带领下成立了,现在正是发展的关键期,需要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刘正清的话戳中了新工们的家国情怀,“你们在家种地也是出大力流大汗,出来闯闯又何妨?难道自己吓自己,刚来就要当逃兵?”一番灵魂拷问让年轻人红了脸——他们本就是怀着改变命运的心思出来的,哪能刚开头就认怂?
风波平息后,刘正清宣布:“新工人十人一班,原车长任排长,每排三个班。现有十四个班多五人,按五个排算。临时任命蓝光为一排长、张强为二排长、韩启方为三排长、李国栋为四排长、郑虎为五排长。”都是同车来的熟人,安排起来顺理成章。各排长又指定班长,组织行李、排队用餐。一场因现实落差引发的动摇,就此化解。
食堂里,白搪瓷碗盛着热气腾腾的豆腐烩菜,大盘里码得整整齐齐的白馍馍,让从没见过大场面的农村青年们瞬间忘了先前的苦恼。“先别急着吃!”总工张子清笑着拦住众人,“咱们是个大家庭,你们是矿上的新鲜血液。我叫张子清,以后就是你们的老大哥,有啥困难尽管找我。”刘正清补充道:“到了这儿就安心学习,早日上岗分担家里负担。原来的编组撤销,按我和张总工的任命执行。学习结束后,你们会分到各采煤区跟老师傅学半年,到时候就是老工人了!”
安排完工作,两位领导爽朗一笑,食堂气氛顿时融洽。五个排长招呼兄弟们给看行李的工友留好饭菜——都是从山村出来的年轻人,没那么多市侩心思。新工们端着饭碗,看着满桌饭菜,有人小声嘀咕:“早知道没那么糟,刚才差点当逃兵。”这大概就是年轻人的天性:对外界充满好奇,对未知的工作多了几分神秘感。在农村,哪个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自己生来不就是受苦的吗?想到这儿,不少人忍不住笑了。
吃完饭,各排长带人在办公楼前集合,留下看行李的工友,其他人抱着行李等候分宿舍。矿机关干事王福通接到刘正清和张子清的通知,前来协调新工住宿。起初他有些疑惑:“招工安置而已,咋这么重视?”但想到矿上几次招工都留不住人,领导这次派副书记和总工亲自出马,定有深意。
晚春的夜风虽不刺骨,吹在身上仍有些凉意。新工们围坐在办公楼前,把行李堆在身边相互取暖。王福通来到三楼小会议室,只见五个农村打扮的年轻人已在门口等候。刘正清和张子清快步走来,刘正清招呼道:“小王,来了!赶紧进会议室,开个小会。”
会上,张子清开门见山:“今天叫你们来,就是商量怎么安顿好这批新弟兄。煤矿的未来靠他们!我和刘副书记刚去柏山嘴、南山嘴看了临时工棚——说是房子,其实就是挖个坑,埋上木柱,糊上荆巴片和麦秸泥,顶上铺木檩条、油毛毡,八十瓦灯泡是唯一照明。条件确实差,但我们会尽快改善。现在先解决住宿,让大家安心留下。”
刘正清接着说:“蓝光、张强、韩启方、李国栋、郑虎这几个同志,在返回矿上时协助我和张总工做了不少工作,我代表矿上感谢你们!住宿问题由王福通协调,你们几个排长多费心。”
王福通连忙应下:“领导放心,我比你们早来几天,熟悉情况。我负责考勤,有啥事先找我,解决不了再找两位领导。”他又叮嘱,“今晚先把一、二、三排安置在柏山嘴,四、五排安置在南山嘴,三十人一排便于管理。床铺怎么摆你们定,有困难随时找我。”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先到柏山嘴安置前三个排,再到南山嘴安置后两个排。所谓工棚,不过是土黄色的房子——挖四个坑,埋上井下用的木梁柱,四周用荆条编的巴片固定,糊上麦秸泥,顶上铺木檩条、油毛毡,八十瓦灯泡悬在头顶,地面简单处理防潮。新工们看着简陋的住所,心里凉了半截,但想着“既来之则安之”,便开始整理行李。
夜已深,王福通带着队伍安顿完毕,摸黑回办公楼值班。他拿着手电筒照路,作为资深矿工,望着漫天星斗,想起这些年招工的艰辛——新工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矿上的用工荒始终解决不了。今晚这批新工,或许能不一样?
回到二楼值班室,王福通简单洗漱后给刘正清打电话汇报安置情况。此时,总工张子清的办公室兼宿舍还亮着灯——作为技术骨干,他正琢磨着改进采煤工艺。自中苏关系恶化、专家撤走后,矿上的安全生产全压在他肩上。这些年,不少姑娘给他介绍对象,都被他以“工作忙”婉拒了。
刘正清也在办公室整理新工档案。他和矿长冯茂才、书记陈玉顺沟通后达成共识:新工培训阶段,根据笔试成绩和文化程度分组,为矿上长远发展储备技术骨干。国家刚经历朝鲜战争,百废待兴,煤炭是工业的粮食,鳌背矿必须扛起责任。可这些新工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如何让他们安心留下?如何把他们培养成技术骨干?决策层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窗外,晚风依旧。毛主席的《诉衷情》在刘正清脑海中回响:“当年忠贞为国筹,何曾怕断头?如今天下红遍,江山靠谁守?业未竟,身躯倦,鬓已秋。你我之辈,忍将夙愿,付诸东流?”国家的命运、民族的命运、单位的命运、个人的命运,此刻都交织在这座深山煤矿里。鳌背矿的领导们一夜无眠——他们要为矿上的未来,画出一张清晰的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