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夜半打斗
作品名称:报告政府 作者:寻找姚黄 发布时间:2025-06-16 12:55:32 字数:4720
刘同仁的文章写好了。那天上午,他兴高采烈地来到编辑部,进门先散烟,然后把稿子双手呈给章林庭。
章林庭接过来,扫了一眼,见是一篇小散文,题目是《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不用看,他就知道还是那篇马屁文章,只不过换换题目而已。他把稿子随手放在了江一发的桌子上,说:“请江编先审读吧!”
刘同仁说:“章老师,你可一定要把我的文章发第四版头条哟!”
章林庭说:“先让主编看看再说吧。我只是一个刻字工,没有‘处方’权的。”
江一发说:“我把第四版交给你了。你就给他修改一下,发了吧!”
章林庭说:“你先签字吧,闲了我再看看。”
“二位大人别踢皮球呀!”刘同仁说:“我已经请示过苏队长了,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们的编辑部的一员了。给你们编辑部打开水,扫地,做各位的服务工作。”
江一发说:“你真能说到做到,我们就给你的文章优先发表。”
刘同仁说:“保证做到!一天两次打开水,两次打扫卫生,有需要购买日用品的,也交给我。”
自此,刘同仁每天都在编辑部里忙上忙下。把编辑部收拾得干干净净,窗明几亮。甚至还给四个人续茶水。闲了,他跟江一发聊女人,跟马建设学散打。俨然成为编辑部的生活秘书。
主编江一发与缝纫队的两个设计师苟福贵和吴相旺,虽然是一间屋子的隔断,但墙头仅一人多高,隔音极差。以前,两个单位也从未发生过任何矛盾。但自从刘同仁与江一发经常聊天之后,苟福贵与吴相旺也肆无忌惮地聊起来。他们深更半夜也不睡觉,谈天说地,畅聊美食。
有一夜聊到凌晨,还在喋喋不休地聒噪。江一发有失眠的毛病,常常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有了点困意,却被他们嘈杂的闲聊声紧紧拖住,难以进入熟睡状态。
“道口烧鸡,皮脆肉嫩,咬上一口,那香味,啧啧,能从舌尖一直钻进心窝里。”苟福贵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豫北口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还有那逍遥镇的胡辣汤,热辣鲜香,一大早来上一碗,浑身都舒坦。”吴相旺接过话茬,两人聊得热火朝天,全然不顾隔壁的感受。
“洛阳牡丹花糕,软糯香甜,清火败毒,药食两用。”
“开封灌汤包,味道绝了。”
江一发眉头紧皱,企图用意志屏蔽噪音,可总是失败。那些关于河南小吃的讨论像嗡嗡叫的苍蝇,赶也赶不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凌晨一两点了,两人谈兴依旧正浓。江一发终于忍无可忍,猛地坐起身,对着隔断墙高声叫道:“你们两个叫唤什么呀?还让人睡觉吗?”
“叫唤”,本为中性词,没有贬义。但在某些地方专指“驴叫”。所以,苟福贵骂道:“你他妈骂谁呀?我们聊天碍着你啥事了?这宿舍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别他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另一个家伙也说:“驴耳朵长,马耳朵短,狗耳朵最灵,猫耳朵最尖。你他妈什么耳朵呀?”
江一发哪受过如此辱骂,立即回骂道:“你两个半夜驴叫,吵人休息,还他妈有理啦?”
吴相旺骂道:“哟,就你妈事儿多!睡不着怪我们?有本事你自个住单间呀!单间隔音,没声没息,你他妈睡死过去也没人打扰!”
“我们聊美食,总比你们聊女人好吧?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你们都是有文化的大流氓!”
“监狱有规定,十点息灯睡觉!你们两个违反了监规狱纪,还他妈强词夺理,辱骂他人。信不信老子让你们上《新生报》曝光?”江一发威胁说。
谁知对方不吃这一套。苟福贵说:“谢谢你哪!你他妈最好把你和刘同仁的污言秽语也一起登报!咱们看谁倒霉。”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隔空对骂。很快,争吵的火药味越来越浓,情绪也愈发激动,他们可能感到隔空对骂不过瘾,纷纷冲出各自房间,来到小院里,面对面,零距离地继续吵闹。
小院里,月光洒下温热的光辉,映照出双方剑拔弩张的模样。缝纫队的大组长听到动静,也匆匆赶来,站在了苟福贵和吴相旺的身边。三对一,江一发势单力薄,但他毫不示弱。
章林庭被争吵声惊醒。赤裸上身,仅穿一条裤衩,走进小院,见此情景,觉得劝解不会有什么效果,便站到了江一发这边说:“你们有三十多人,怎么就来三个呀?三英战吕布吗?”
“你们有啥了不起的呀?不就比我们多认两个字吗?文化流氓,还有脸编报纸教育我们呢!恶心死了!”苟福贵一边骂着,一边拍着自己的脸皮,“臭不要脸的死胖子!”
江一发本来不善言词,被人羞辱,恼羞成怒,竟上前狠狠地推了苟福贵一掌。苟福贵抬手给了江一发一巴掌。骂道:“死胖子还敢打人!我看你他妈就是精屁股日母老虎,既不要脸,也不要命!”
江一发肥胖的身躯因愤怒而颤抖,却因行动不便难以有效反击。他打人家,人家一闪躲过,人家打他,他躲不过,只有挨打的份儿。章林庭见状,心急如焚,自知他们两个人不是人家三个人的对手。他转身冲向宿舍,使劲摇醒刻字工马建设,说:“快起来,老江被人家打了!”
其实,马建设并未睡着,他是在装睡:“别叫我。姜,还是老得辣!”
“马建设,听我说!兄弟阋墙,外御其侮!你这么干,矛盾会越积越多!快起来!不看僧面看佛面,算我求您了!”
马建设、赵欣明都与江一发有矛盾,章林庭刚来就看出来了。但他不知道因何而起。
马建设这才爬起来,穿一条短裤,冲出门外,叫道:“谁他妈动手打人呀?再打一下试试?”
“试试就试试!”苟福贵再次冲了上来,挥拳砸向马建设。马建设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侧身躲过攻击,顺势一脚踢在苟福贵腿上,苟某“唉呀”一声,摔倒在地。
吴相旺和大组长见状,一起朝马建设扑来。马建设身形矫健,施展起查拳套路,左挡右闪,几招下来,又将两人击倒。
另一边,章林庭与刚爬起来的苟福贵扭打在一起。章林庭不懂武术,只有抱住对方摔打。他到底年青力壮,几个回合下来,将四五十岁的苟福贵摔在地上,又朝他的屁股上踢了两脚。
江一发只有“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肥胖的身躯让他难以施展拳脚。
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让原本看似平静的小院,陷入了一场混乱的纷争之中。好在凌晨,天气转凉,许多人睡得正香,都不愿意起床,看热闹和做帮手的人少。否则,小报社的人要吃大亏的。
最后,还是基建队值班的苏队长,跑来制止了双方的争斗。
江一发回到屋里,没再睡觉,他要写一篇文章,题目是《吃货邻居》。
第二天,刘同仁进来打扫卫生,看见江一发还在床上挺着,问:“老江,怎么还在睡觉。你吃饭了吗?”
江一发说:“妈的!气死老子了!”
刘同仁问他为啥生气。他把夜里发生冲突的事儿说了一遍。刘同仁低声说:“好,老江,既然那俩小子针对我俩,我就要他们好看!三天内,我必让那俩吃货知道马王爷长了三只眼!”说完,拿了江一发的饭盒,去食堂打了剩菜剩饭。
吃过饭,江一发把他夜里写的散文《吃货邻居》和刘同仁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一起交给章林庭,要求发在《新生报》第四版文艺副刊上。
章林庭看了一遍稿子,思考片刻,觉得不能公开发表。劳改队最忌讳“自暴家丑”。不仅缝纫队管理干部有意见,连教育科的领导也会不舒服。
至于刘同仁的散文,就更不能发了。他的文章写得既空洞又肉麻。与第一稿相比,还多表扬了一个人,即除了门岗干事屈展现,还增添了苏队长。两千字的文章,全是那两位管教如何待犯人如同亲人。肉麻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且文章与事实严重不符,根本不适合在《新生报》上发表。
趁刘同仁去锅炉房打水的空档,章林庭马上对江一发说了自己的想法,但江坚持发表,还说屈展现这个看门狗老是找咱们的麻烦,发了这篇文章,也可能会有所缓和。咱们出入方便了,何乐而不为呢?
章林庭说:“两篇文章可能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希望三思。”
江一发态度生硬地说:“有事我一人承担。你只管刻印吧!”
章林庭心想:前几天还在表示拒发刘同仁所写门岗干事屈展现的文章,现在态度大变,不知道刘同仁怎么这么快就骗取了他的信任!
上午九时许,李洪炉突然来访。他告诉章林庭和编辑部的人,他的中篇小说《山中学校》即将发表在《北方文艺》上。
小报社的的四个人,加上刘同仁,一起向李洪炉表示祝贺。
李洪炉满面红光,神采飞扬。他从屁股兜里拽出二十元钱,对提水回来的刘同仁说:“老刘,麻烦你去门口让屈干事买三十块钱的猪头肉来,庆贺一下。”
刘同仁说:“好!我感谢报社发表我的文章,我给每人买一盒‘芒果牌’香烟!”
刘同仁走后,章林庭问:“李兄接到编辑部通知了吗?”
李洪炉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章林庭,说:“你看看吧,刚刚收到的!”
章林庭接过信封,见信封上的红字是《北方文艺》编辑部。他抽出信笺,上面有几行潦草的钢笔字:
李洪炉同志:
您好!
您的大作《山中学校》留用。请写一篇八百字左右的“创作谈”,速寄编辑部,我们将在9月号的《北方文艺》上发表您的小说和创作谈。
章林庭看完,马上联想到自己那篇《生命之重》的短篇小说,因为没有及时寄去个人简介和创作谈而被退稿。当然,后来李小萍改了作者名字,又让它重见天日了。假如不是李小萍,那篇小说岂不是石沉大海了?
“洪炉兄,创作谈写了吗?”章林庭问。
“没有,”李洪炉说,“现在心情不太平静,我准备明天再写。”
“我有个建议,”章林庭说,“你别等明天,现在就写。明天一早就去邮局投递。”
“这有点仓促吧,我需要冷静下来思考一下。”李洪炉说。
章林庭随即把《生命之重》所遭遇的坎坎坷坷说了一遍。
江一发说:“我同意小章的建议。抓紧时间,越快越好。”
“在没有自由的监狱里,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到。”章林庭说。
李洪炉听了,立即起身,向大家拱拱手,快步走出编辑部。
四个人等在办公室里,准备吃猪头肉。但等两个多小时,饭点了,还不见猪头肉和刘同仁回来。老江生气地说:“这个刘同仁,死他妈哪儿去了?”他提议先吃饭,下午要把小报印出来。
下午三点多,《新生报》印出来了。章林庭和江一发出门送报纸,监狱门岗上是络腮胡子值班。这个人对犯人比较随和。小报社的人出门,一般不用报告或报数,打个招呼就行了。
江一发问:“余干事见到刘同仁出大门没?”
络腮胡子说:“屈干事带他去总场医院了。”
江一发问:“去那干吗?”
余干事说:“刘同仁牙疼,带去拔牙了!”
江一发骂道:“妈的,这小子走了也不说一声,害得我们饿肚子等猪头肉!”
小报送到教育科。教育科雷副科长,只看了一、二、三版,认为第四版是文艺副刊,不会有问题,就发到附近几个分场监狱了。
当天下午五点左右,缝纫队队长高平德就跑到教育科吵闹。刘科长和雷副科长这才注重到第四版的《吃货邻居》和《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两篇散文。他们也觉得不妥,立即派人下去,收回已发的《新生报》,连同未发的,统统拿到小报编辑部封存。两位科长一同到编辑部找江一发谈话,批评他自作主张,利用报纸,挑起矛盾。江一发一言不发,气鼓鼓的,默默接受。
小报的封存,直接打了编辑部的脸。让大家都觉得面上无光。
当天下午,江一发被赶到大宿舍,与三人住在一起。当然,缝纫队的两个服装设计人员,也被取消优待,被赶到大房间里住宿。
两个半间房子被拆除中间的隔断墙,作为五一农场“教师培训学校办公室”。一块白漆红字的木牌挂在了门边。在“师校办”办公的就是办公室主任梁家河。
对于梁家河的到来,章林庭十分高兴,两个人拥抱良久,章林庭问:“梁老师,你是农场职员,应该在大墙之外办公呀,怎么跑到大墙内来了?”
梁家河说:“你说过‘绝隐隐于狱’,我觉得狱内比狱外安全。就争取把‘师校办’搬到狱内来了。初秋农闲,马上要开展文化教育了。各分场的育才分校都陆续开课了。根据教师们的要求,师校办要搞一期师资培训。重点是汉语拼音的学习和应用。因为各中队的语文教师普遍都对汉语拼音半生不熟。有些人还是一窍不通。怎么样?你可不可以给培训班当两天教师?”
章林庭笑道:“惭愧,我对汉语拼音也是半生不熟的。特别是舌前音、舌后音、前鼻音、后鼻音,根本分不清。你若开班,我还打算旁听呢!”
梁家河说:“那就让赵尔福当这期培训班的教师吧!欢迎你来旁听汉语拼音教学课。”
大家帮江一发安置好床铺,天已经黑了。四个人刚要去食堂吃饭,突然,听到集合的哨声在编辑部后窗外响起。不大一会儿,窗外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和吵嚷声。很显然,基建大队的犯人都在整队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