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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克制情感

作品名称:报告政府      作者:寻找姚黄      发布时间:2025-06-13 09:03:41      字数:4813

  省委常委、政法委秦书记终于来到了五一农场。
  他头发半白,体态稍胖,精神抖擞,上穿白色短袖衬衫,下着黑色裤子,衬衫下摆掖在裤子里。在七八位官员的陪同下,走进《新生报》编辑部。
  江一发带领三位刻字工起立欢迎。杨政委介绍说:“这就是我们场《新生报》的编辑人员。”
  秦书记声如洪钟:“好!办好《新生》为‘新生’!”在场的人立即鼓掌。
  秦书记察看了墙上挂着的《新生报》,说:“好,很好嘛!你们都是人才嘛!”回头对陪同人员说:“你们的文化教育搞得不错嘛!继续努力呀!”
  陪同的杨政委、宋支队长、刘科长、周副科长等人都齐刷刷站着说:“是!”
  秦书记倒背着手,走出编辑部,其他人鱼贯而出。几天的准备,几分钟便结束了。
  也可能是各分场监狱都在做迎接秦书记的视察准备工作。章林庭觉得已经很久没见到李小萍了。
  这天上午,阳光透过编辑部的窗户射进来,温暖而清新。
  门外有人喊:“章林庭,出来接见!”
  喊他的是二分场基建大队的苏队长。章林庭放下刻字的铁笔,跟着苏队长走出来。
  李小萍还是过去的模样——其实,他们分开不过十来天,能有什么变化呢?她穿着警装,眼神里透着温柔与自信,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章林庭,编辑大人,近来可好?”
  章林庭望着李小萍,早已准备好的问候,却卡壳了,只能很老套地说:“谢谢老师的关心。”他坐在她的对面,中间隔着一张木桌。
  “说不定还嫌我烦呢!”李小萍说,“我还想请你帮我修改和抄写稿子呢!”
  “没关系,我正好闲得发慌呢!”章林庭说,“想写点东西,又不在状态。看看你的大作,也许能找到一点灵感。”
  “那太好了。”李小萍把写好的小说稿放在桌子上,又要掏方格稿纸的时候,章林庭按住她的手,说:“编辑部里不缺稿纸。今后抄写稿子就不用带稿纸了。”
  通常,犯人接见探监的亲属时,管教队长或干事要坐在一旁监听。但李小萍是什么人?所以,苏队长到门岗房跟值班人员闲聊去了。今天值班的不是屈展现,而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人。
  李小萍趁机用另一只手抓住章林庭的手,握在手心里。而当章林庭翻转手腕,与她的手相握时,她却把手抽出来,双手托腮,望着章林庭说:“这篇小说名叫《远方的呼唤》,六千字左右。写的是上次调疆的故事。一位中年母亲来劳改农场探望儿子,但儿子因表现不好被中队调去新疆大监狱。这位母亲毅然决定搭火车去新疆,见儿子最后一面,因为她被查出患了不治之症——‘肝硬化’。医生说,她的生命只剩三个月了。”
  李小萍还说:“小说借鉴了马尔克斯的短篇小说《星期二午睡时刻》。就像莫言先生模仿胡里奥•科塔萨尔《南方高速公路》所写的短篇小说《售棉路上》一样。”
  章林庭重新坐下,手指轻轻摩挲着写满蓝色钢笔字的稿纸,像是在触摸着久违的温暖。他说:“李老师,你太勤奋了,工作那么忙,还能抽空写小说。这对我是个很大的触动。我也准备写一篇与监狱有关的短篇。”
  “你写得肯定比我好。”李小萍由衷地说。她的声音很低,带着几分自卑和羞涩。
  “可别这样说!”章林庭说,“咱俩风格不同,对小说的理解也有所不同。今后相互学习,共享心得。必然会有所进步。”
  李小萍的目光紧紧地锁住章林庭,仿佛要将他刻进心里。她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思念如潮水般在心底翻涌,可眼前这道无形的高墙,又让她感到无比的乏力。她想问问他在这里感觉孤独吗?有没有想念她?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的身份特殊,不能太暴露自己的内心世界。所以,她要用眉目传情,避免一切过激的引起对方躁动的言谈举止。
  “我真诚希望你能呼应我的创作。”李小萍最后叮嘱道:“我写一篇,你也得写一篇,咱们互相攀比和激励!”
  章林庭默默点头,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你放心,我忙完秦书记视察的这一期小报,就写一篇字数跟你差不多的短篇小说。”说完,他扭头看对面的苏队长,故意不去直视李小萍的眼睛,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泄露内心的脆弱。
  接见的时间在沉默与克制中悄然流逝,每一秒都显得那么珍贵又漫长。当苏队长提醒时间到了,章林庭和李小萍都愣住了,仿佛还没来得及好好说说话。章林庭缓缓站起身,将书和稿纸紧紧抱在胸前,像是抱住了他们之间仅存的联系:“李老师,你回去吧!再见了。”
  李小萍也站起身,眼眶微微泛红,她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好,我会常来向你请教的。”
  她看着章林庭进了大门,身影渐渐消失在那扇厚重的门后,才缓缓转身离开。
  走在通往一中队的路上。她想起去年曾跟章林庭共打一把雨伞,章林庭老是掉到路边麦田的那个飘洒雨雪的傍晚,心里有种甜甜的感觉。那时,她是章林庭的“主人”,可以随便带他漫步田野间,而现在章林庭好像被转卖的汤姆大叔,他的一切,都不允许她操心了。此时,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知道,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这道高墙,还有庞大的体制和世俗的目光。
  章林庭刻完自己的版面,又与马建设、赵欣明一同印完了六百份《新生报》。
  正当他们洗手时,刘同仁笑嘻嘻地进来了。他进屋就去翻刚印完的《新生报》,没有看到想看的东西,质问主编江一发:“老江,我写的稿子怎么没有见报呀?”
  江一发不屑地说:“你那稿子太狗血,纯粹马屁之作。屈展现有啥事迹,值得登报?”
  刘同仁又是让烟,又是作揖,说:“别管啥事迹!登报了我请你们吃猪头肉!”
  江一发说:“别说吃猪头肉,吃‘两片人肉’我也不会发他的事儿。你要写就写点文艺类的,写不好小说、散文,你就写小故事,写段子也行,但不能是黄色的。我让章老师给你改改,登第四版好吧?”
  刘同仁拱手说:“那我先谢谢章老师了!”说着,走到章林庭的办公桌旁,问:“章老师是哪里人呀?”
  章林庭说:“信阳淮滨的。你去过吗?”
  “没有。”刘同仁说,“不过,听你口音,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不可能。”章林庭否认道,“本犯自从来到五一农场,一直关在一分场监狱,只在元旦联欢晚会来过这里一次,怎么可能见过你呢?”
  “我不是说在这里见过面。”刘同仁说,“元旦我还在罗山看守所呢!我是说,你去过我们村,好像是找什么东西吧?”
  “是找大姑娘吗?”江一发开玩笑说。
  “找大姑娘,是不可能地!噢,对了,是找牛!”刘同仁好像恍然大悟,“那晚我的印象特别深刻。你擂我家大门!我给你开的大门对吧?咱俩还有过对话呢!”
  章林庭哈哈笑了:“刘支书真会开玩笑。我一个犯人,找什么牛?别说是夜晚,白天我能单独行动吗?”
  “这倒也是啊!”刘同仁说,“那个人很像你,但我当时确实没看清。那家伙的手电筒照得我眼花!”
  “你的印象那么深,是不是那人给你带来了运气或灾难呀?”章林庭问。
  事到如今,章林庭当然不能承认那天晚上的所作所为。把一个人从天堂送进地狱,这是多么大的仇恨呀!
  刘同仁又散了几根烟,自己点火抽了一口,慢悠悠地吐出来,说:“我怀疑那天晚上来的不止一个人。就在我跟那个找牛的年轻人打嘴仗的时候,另外一个人进了我家,把我家床头柜抽屉里的几十块零钱偷走了。当时,我以为偷点零钱不算什么,就没有报案。结果,七天后的一个上午,罗山县人民检察院反贪局从天而降,搜出了我床下的现金,总数二万六千多元。我被批捕。我怀疑那个找牛的应该有个同伙。他们要么是县公安局的民警假扮的,要么是两个鳖孙小偷。他们可把老子害苦了!”
  章林庭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人常说,早成功不如晚成功,晚失败不如早失败。你被判十二年,出狱时还不到六十岁。还有若干年的福寿可享啊!”
  “章老师别安慰我,”刘同仁说,“六十岁了,牙口不好了,小弟也不行了。吃不好,日不好,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唉……”
  刘同仁是去年十月被捕的,元旦前夕被罗山县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他上诉到信阳地区中级人民法院,法院维持原判。今年二月中旬入狱,被狱政科分到基建大队。他是本地人,苏队长也是本地人。他深得苏队长的信任和照顾,便被派去禁闭室送饭、放风。他刑期较长,理应“调疆”,但被苏队长留了下来。
  “莫伸手,伸手必被捉!别光想好日子,想想你们村的群众,你的怨恨就消了。”章林庭语重心长地说。
  “章老师很了解我们村里的群众吗?”
  “哪里,我想你那两万多都应该是村里群众的血汗吧?你贪了那么多,群众能会有好日子过吗?公粮、提留、计划生育罚款,三大项,你胆大包天呀!”
  “那两万元,判我十二年,也亏呀!”
  江一发插话说:“你不亏呀老刘!我受贿一万,判了六年。要知道,贪污和受贿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亏不亏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谁他妈害我!”说完,出门走了。他这一走,好几天没到编辑部来了。
  《新生报》专号出来了,送到教育科,由教育科分发到各个分场和中队。
  报纸印出来那天,江一发要求与章林庭一起送去教育科。江一发太胖,走路唿哧带喘,负重太累。他让章林庭把报纸捆好,扛在肩上,他则跟在后面,放空走。
  到大门口时,正好又碰上屈展现值班。江一发叫苦:“怎么又是这家伙值班?”
  章林庭喊了报告:“报告班长,小报社二人去教育科送报纸,请求出去。”
  屈展现让他俩站在门外稍等,他跑门岗房往教育科打电话询问一下。
  打完电话,这次倒没有为难他俩,便放行了。
  二人刚到大门外,就听有人喊:“章林庭请等一下。”
  章林庭回头一看,见是刘同仁。他正从接见室出来,后面跟着一位酷似刘同仁的年轻人。
  刘同仁走过来,没有理睬江一发。他比平时嗓门大了很多分贝:“章林庭老师,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下一期一定给我修改一篇文章,让我也上上报纸啊!”
  章林庭说:“那等你写出来再说吧!”
  刘同仁亲昵地拍了拍章林庭的肩膀,回头朝后面那个年轻人对视了一眼。讨好地说:“章老师,好兄弟,那就拜托您了!”
  章林庭感到诧异,这家伙经常跟江一发聊天,对把子抽烟,还讲黄段子,好得像兄弟,怎么不求江一发,倒来求他呀?
  送了报纸,接下来又有几天闲时间。借助李小萍小说的刺激,章林庭以刘同仁的素材为蓝本,写了一篇短篇小说,题目确定为《不期而遇》。
  1983年末的寒夜,两个小偷盯上了村支部书记牛某宅院。他们分工配合,甲佯作寻牛吸引牛支书注意,引开大黑狗。乙趁机潜入屋内,在床下发现一只上了大锁,又用铁链绑在床腿上的神秘铁皮箱。乙无法打开或搬走铁皮箱。正当乙想办法之际,主人返回,乙慌乱逃离。心起疑窦的两人商量,那箱子里肯定是钱!我们得不到的,就要毁灭它!二人果断写信向县人民检察院举报,最终让藏有二万余元赃款的铁皮箱大白于天下。牛支书对其乱加村民的公粮和提留,盘剥人民群众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他也因此锒铛入狱。然而命运弄人,1984年初,这对小偷在作案时,同样落入法网,都被判五年徒刑。两个月后,已在狱中的他们,竟与被判十二年徒刑的牛支书“重逢”。这场监狱里的不期而遇,揭开了背后令人唏嘘的真相,各方命运的轨迹在此刻交织碰撞,上演了一出充满戏剧性的人间故事。
  小说以独特的视角和荒诞的情节,深刻揭示了多重社会意义。从表面看,它讽刺了违法犯罪行为终将受到法律制裁的必然结局。从更深层次来说,故事展现了正义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得以伸张,小偷的举报虽是出于私利,却在客观上揭露了腐败问题,折射出社会监督的多元性与复杂性。同时,也反映出特定时期基层权力监督机制存在的漏洞,引发人们对制度完善、权力制约与社会公平的深层思考。
  完稿后,正好省作协主办的文学月刊《奔流》要出一期短篇小说专号,要求每位作者限寄一篇五千至八千字的短篇小说。文末须附上二百字的作者简介。
  章林庭把李小萍的小说《远方的呼唤》略作修改后,抄写一遍。与自己的小说一起,寄到了《奔流》编辑部。他知道简介里要实话实说,又怕编辑嫌弃。就给编辑写了一封简短的信。信的内容是:
  我是一名正在服刑的犯人,名叫章林庭。我不想欺骗编辑老师。当您看到我的简介,如不便采用,请退稿,我毫无怨言。
  没想到,仅仅过了一个星期,编辑刘锡安给他回了信。信中有一段话,让章林庭十分感动:
  作者你好!你的坦诚和你的小说一样打动了我们。我们的编辑都不是浅薄庸俗之人,不会因为你的身份而与一篇好小说失之交臂。
  看完这封信,章林庭流下了眼泪。他决心有生之年,一定去拜谢拜访这位编辑。
  两个月后,小说专号的样刊寄来了,李小萍的《远方的呼唤》和他的《不期而遇》都在《奔流》短小说专号上发表了。此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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