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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地狱星光, 淑珍桂珍

作品名称:无名者之血      作者: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发布时间:2025-06-17 07:41:45      字数:4174

  1958年的冀中平原,我和王强挤在老乡家的土炕上,听他讲述那段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东北往事。炕头的油灯忽明忽暗,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在白山黑水间浴血奋战的东北汉子。
  “李明,你知道吗?”王强裹紧了身上的军大衣,眼神中满是痛苦与愤怒,“1934年11月9日那个晚上,四平的天空黑得像锅底,伸手不见五指。”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讲道,“一节有盖的铁罐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四平仓库前,四周死一般寂静,只有二十几名鬼子兵像幽灵一样在黑暗中警戒。那场面,让人不寒而栗。
  “一名日本士兵粗暴地拧断了门上的铁丝,‘咣’的一声,门被拉开了。”王强的声音有些颤抖,“门口出现了一个接一个的中国人,他们的双手都被麻绳反绑着,眼神里满是恐惧和绝望。渡边泰长和寺内那两个畜生,抓住这些人的手和脚,像扔木头一样,一个一个地把他们扔进卡车。那些同胞的肚子和脸狠狠地撞到卡车车厢上,惨叫声、怒骂声此起彼伏,有的直接被摔得昏死过去。”
  “你能想象吗?”王强突然转过头看着我,“这些人,都是我们的同胞啊!他们什么都没做,就因为是中国人,就被当成了试验品。”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渡边泰长那家伙被派来四平参加所谓的‘军事秘密工作’,说白了,就是负责看守这些被抓来的中国人,帮着鬼子进行惨无人道的试验。试验场在四平西郊约一公里处,是一所强占的中学校舍,四周围着多层高压电网,日本陆军化学试验派遣队就驻扎在那里。
  “两辆卡车一路向西驶去,到试验场时,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雪。”王强的眼神中充满了悲凉,“寒冷让那些被堆放在卡车上的人们苏醒过来,可等待他们的,是更加残酷的命运。临时建成的拘押所阴冷潮湿,鬼子们把这些还活着的人,像塞行李一样硬塞进房间。
  “第二天早上,渡边泰长看到两个穿白大褂的人和田中在走廊里嘀咕。”王强攥紧了拳头,“一个是年近五十、驼背的试验场长安达,另一个是副官军医。田中走到渡边跟前,小声说了句‘拖出一根来’。从那以后,每天上午和下午,都会有一个同胞被拉出去。
  “渡边泰长用白布蒙住他们的眼睛,从后面推着他们的腰,跟着军医走去。”王强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愿再回忆那些画面,“他们走进一座挂着‘第一试验场’小木牌的大建筑物。在驼背安达的指挥下,军医们各就各位。渡边在两名军医的协助下,把受害者硬推进设在礼堂中央的双层帐篷里,然后把人绑到中间的圆木桩上,取下遮眼布就出去了,帐篷门随即关上。
  “帐篷入口处有一根充满毒气的铁管,一名军医守在开关旁,其他军医拿着怀表和笔记本,准备记录那些惨无人道的数据。”王强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压抑,“‘行啦!’安达一声令下,毒气就像毒蛇一样冲进帐篷。那些被绑在木桩上的同胞,在毒气充满帐篷的瞬间,开始痛苦地拼命挣扎,绑着他们的木桩剧烈晃动。可无论他们怎么挣扎,都逃不出那恶魔般的牢笼。
  “五分钟三十秒,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没了。”王强的脸上满是泪水,“安达命令关上毒气,军医打开抽风机,不到五分钟,帐篷里的毒气排干净了。可那个同胞还在微弱地呼吸,麻绳勒进他的手腕和腿部肌肉,鲜血淋漓。渡边解开绳子后,他就这么倒在了地上。鬼子宪兵像拖死狗一样把他倒拖着拉出帐篷,军医们围过来,用手电在他的眼、鼻、口上乱照,用听诊器在胸前听。忙活完后,他们居然又把这个濒死的人放回到帐篷中,进行另一种毒气试验。不到两分钟,他就死了。
  “‘你们在那儿磨蹭什么,还不快抬到解剖室去!’安达那畜生大声叫嚷着。”王强的身体微微颤抖,“军医们把尸体弄到担架上,从后门抬走了。在解剖室后面的小院里,停放着两辆装有发电机的卡车,拉出来很多高压线,还有数十个大小不同的开关。他们接下来要进行的试验,更是灭绝人性。
  “次日上午8时,柳泽和高尾推着一个反绑双手、双眼蒙布的中国人走过来。”王强的语气中充满了仇恨,“安达拿着小型手枪,指挥着这次试验。他指示田中严密警戒,然后让渡边接过那个人,推搡着往前走。前面三十米是一道通有五千伏电流的电网,两边的土层里还埋着通有不同电压的铁板。
  “那个同胞一步一步往前走,离铁丝网越来越近。”王强的声音哽咽了,“当离铁丝网只有5米时,他突然坐在地上。那铁丝网呼呼地闪着电火花,电流流过发出嗡嗡的响声,任谁看了都会害怕。可渡边那畜生大声吼叫着,往他腰部踢了一脚,还用棍子没头没脑地乱打。在鬼子的逼迫下,那个同胞又往前走,只差半步,左脚刚抬起,身子就不由自主往前倒去,五千伏的高压电流瞬间流过他的身体,右脚后跟处的地面闪着刺眼的电火花。‘停!’安达一声令下,电源切断了,那个同胞就这么扑通一声倒下,后脑勺重重地摔在地上,没了气息。
  “1982年8月17日、18日,《参考消息》连载了渡边泰长的交待材料,标题叫《活地狱》。”王强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可这些文字,又怎么能描述出当年那些同胞所遭受的万分之一的痛苦啊!李明,我们一定要把鬼子赶出中国,为这些死难的同胞报仇!”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心中的怒火在燃烧。在这寒冷的夜晚,王强讲述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刃,刺痛着我的心,也更加坚定了我抗战到底的决心。
  
  油灯在土墙上投下摇晃的光晕,王强连长的烟袋锅明明灭灭,他盯着炕席上的补丁,忽然开口:“李明,你见过十四岁的战士吗?”我摇摇头,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像被砂纸磨过,“1936年春天,刘淑珍就这么攥着把比她还高的步枪,跟着抗联第三军往深山里钻。”
  王强讲道,那时的四块石小马架子四面漏风,刘淑珍缩在角落里想家,睫毛上凝着霜花。男兵站岗一炷香,女兵减半,可她总踮着脚往山下望。她家本是抗日堡垒户,父亲在青纱帐里传递情报,哥哥刘殿奎踩着积雪侦察敌情,直到那个秋末——“特务的告密信比子弹还快”。王强突然握紧拳头,“日本人把他们五花大绑,老虎凳压断骨头的声响,隔着三条街都能听见。”
  我仿佛看见江水冰封的江面,麻袋坠入冰窟溅起的血花瞬间凝固。刘淑珍攥着哥哥留下的侦察笔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接下来的四年,那些榆树皮、稗草和煮烂的乌拉鞋,都成了她活下去的凭证。“她还教战友辨认野鸡草,”王强嘴角难得露出笑意,“有次她顶着暴风雪采野菜,回来时睫毛都冻成了冰棱。”
  说到女兵们处理月事的窘迫,王强别过头去。他讲道,那些年轻姑娘在河沟边匆匆冲洗,湿衣贴在身上跟着队伍急行军,留下一路冰碴子。当提到赵尚志军长拆散恋人时,他沉默良久:“军令如山,但谁能忍住不往对方的方向多望两眼?”
  1940年的松花江解冻期成了噩梦的开端。王强声音发颤:“冰层咔嚓裂开的声音,刘淑珍记了一辈子。她在冰窟里挣扎,看着战友被江水卷走,头发缠住漂浮的碎冰。那个叉鱼的老头是老天派来的救星,长叉子勾住她的衣襟时,她听见冰层下传来战友最后的呼救。
  “日本人把她吊在警察署的房梁上,”王强的烟袋锅敲得炕沿咚咚响,“刺刀挑开她结痂的伤口,可她咬着牙,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改。”最凶险的那次,鬼子用刀背砸得她头骨凹陷,昏迷中听见两个伪警察的私语。那两个中国人抬着她的"尸体”,在雪地上故意踩出凌乱的脚印,把她藏进于老六家的柴草垛。
  “于家兄弟想留她做媳妇,”王强望着窗外的月光,“可她天天爬到后山,对着当年部队转移的方向发呆。六掌柜打猎带回消息,说抗日队伍十不存一,她就抱着哥哥的笔记在草堆里哭了整夜。”直到抗战胜利,她才终于放下执念,在于家土炕上生儿育女。
  “2017年冬天,”王强抹了把脸,“我托人给她送了件新棉袄。听说她攥着棉袄念叨,这布料和当年军装一个颜色。”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照亮他眼角的泪光,“李明,咱们得把这些故事嚼碎了咽下去,连带着淑珍他们那份,一起活给后人看。”
  土炕的缝隙里漏进寒风,王强连长把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火星溅在冻硬的炕席上。“李明,你见过十岁就跟着队伍钻老林子的丫头吗?”他忽然转头看我,眼窝在油灯下显得更深了,“于桂珍就是这么活下来的,从依兰的雪窝子一直走到新疆的戈壁滩。”
  王强讲道,日本人打进依兰那年,于桂珍刚把最后一把炒面塞进弟弟嘴里。她父亲于祯是炮手,临走前隔着木障子喊了句“往山里跑”,就再也没回头。大哥带着母亲下山躲进地窖,哑巴二哥和二嫂跟着部队走后音信全无,剩下她一个人在雪地里扒开冻硬的树皮——“她后来跟我说,第一次摸枪时手还够不着扳机。”王强的手指摩挲着烟袋杆,“在被服厂缝补军装时,针脚总被冻得打弯,她就把针焐在胸口暖着。”
  1937年帽儿山的野梨花开得正盛,赵尚志把于桂珍和蔡近葵叫到篝火前。“军长掏出个布包,里头是两对金首饰。”王强的声音忽然柔和起来,“他说‘桂珍啊,老蔡是文化人,能写《满江红》’。”那场婚礼办得像场野营,金伯文把野梨花插在罐头瓶里,张寿篯用口琴吹《露营之歌》,唱片机在松树下吱呀转着。于桂珍把金镯子藏在绑腿里,跟着部队连夜转移,“她说结婚第三天就跟老蔡分开了,少年排的小子们还笑她戴戒指打枪碍事。”
  讲到抗联女兵穿男装的日子,王强突然掀开自己的裤腿。“你看这道疤,”他指着膝盖上的旧伤,“跟于桂珍他们一样,裹腿里全是虱子。”她们夏天用篝火熏蚊子,冬天背靠背烤火,于桂珍曾在马背上睡着,缰绳缠着手腕差点摔下悬崖。有次部队断粮三天,老蔡把自己那份炒面塞给她:“他说‘留着劲写战歌’,结果自己啃树皮啃得满嘴血。”
  “1938年萝北攻城那晚,”王强的烟袋锅停在半空,“枪声像爆豆似的,”他喉头滚动着,“于桂珍发着高烧躺在爬犁上,看着战友们往黑龙江对岸拖伤员。苏联人收走枪支时,她攥着金戒指死活不撒手——那是赵尚志送的念想。”火车哐当哐当开向新疆,她在车厢连接处见到老蔡,两人隔着人群挥手,“老蔡后来在税务局当会计,把《满江红》的手稿缝在棉袄里,穿了十年。”
  “你知道她最惦记啥吗?”王强忽然笑了,眼角皱纹里落着灯花,“解放后她在新疆托儿所带孩子,总把野梨花夹在课本里。有次她跟我说,当年结婚时插的花,跟新疆的沙枣花一个味。”直到八十年代,她才在方正县烈士陵园找到父亲的碑,碑上刻着‘于祯烈士’,她摸着字哭,说‘爹,我把金镯子卖了换粮食,没给你丢脸’。”
  油灯快熬干了,王强把最后一撮烟丝按进烟袋锅。“2015年乌鲁木齐下大雪,”他望着窗外的黑暗,“她临终前攥着张老照片,是当年帽儿山婚礼的合影,人都认不全了。”炕席被风吹得沙沙响,我忽然看见他袖口磨出的破洞——那是多年前在冀中打仗时被弹片划的。“李明,”他忽然拍拍我肩膀,“于桂珍他们从东北走到新疆,走了两万里,咱们这点路,不算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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