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西二堡村,妇救会长
作品名称:无名者之血 作者: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发布时间:2025-06-16 10:09:31 字数:4675
1945年的冀中早春,寒意仍未褪尽。我与王强在一间简陋的农舍里休整,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他布满沧桑的面庞。
王强往火里添了根粗柴,火星迸溅间,他忽然开口:“李明,你知道西二堡村吗?那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血泪。”随着他低沉的讲述,一段惨绝人寰的往事在我眼前徐徐展开。
王强讲道,西二堡(今裕德乡)位于汤原县城东70里,北靠庙岭山,西对格节河,东依乌龙河,南抵大脑山。这里依山傍水,地势复杂,百姓淳朴善良,一直是抗联六军开展游击战争的重要根据地。
正因如此,日伪当局视此地为眼中钉,妄图通过“圈屯并户”政策,切断抗联与民众的联系。
1937年农历十二月十四日,一个让西二堡百姓永生难忘的日子。凌晨时分,刺骨的寒风呼啸着掠过村庄,远处传来阵阵犬吠。
还在睡梦中的卯家街村民,被杂乱的皮鞋声和刺耳的日语骂声惊醒。日本兵如恶狼般踹开村民家门,将睡眼惺忪的人们从温暖的炕上拽下来。
“他们像驱赶牲口一样,把人往李宗哲家院子里赶。”王强声音低沉,“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人群,稍有反抗,便是一顿毒打。”
村民赵景春试图保护妻子,被日本兵用枪托砸倒在地。几个日本兵狞笑着围上来,用铁丝穿过他的锁骨,鲜血顺着铁丝滴落,在雪地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连同赵景春在内,共有8人被从人群中拖出,毒打后用铁丝穿成串。
与此同时,从于家沟、大脑山抓来的14人也被押解至此,32条汉子,就这样成了日军的“战利品”。
而此时,东西两路日军正疯狂地向各村屯扑来。东路日军从大脑山直扑于家沟、卯家街,所到之处鸡飞狗跳,子弹尖啸着划破夜空;西路日军自西二堡向南直扑高殿元屯,然后折返经套子里,一路烧杀抢掠。
“鬼子把煤油泼在房梁上,见房子就点火。”王强握紧拳头,“七十多岁的刘大爷跪在自家门口,哭着求鬼子别烧房子,换来的却是刺刀无情地刺进胸膛。”大火借着北风迅速蔓延,整个村庄瞬间被火海吞噬,凄厉的哭喊声回荡在夜空。
尚家街的悲剧同样令人心碎。11岁的于跃江住在尚家街东头,日本兵踹开他家房门,用刺刀挑开门帘,将妇女孩子逼到角落,把他的父亲、伯父、舅父强行绑走。
随后,包括于跃江的亲人在内,70多位农民被关押在乔三矮子家、白桐林和老丁家的房子里。日本兵用木杠从外面顶住房门,在院子里只留下惊恐万分的妇女和孩子,接着便点燃了房屋。
“机枪声响起时,屋里的惨叫声撕心裂肺。”王强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惨烈的夜晚,“大火熄灭后,人们在炕洞里、灶膛里、水缸里,找到一具具扭曲的尸体,有的紧紧抱在一起,至死都没分开。”
被抓的32名群众,被押往西二堡日本守备队司令部。次日清晨,日本守备队、警察特务、伪自卫团倾巢而出,押着这些被铁丝拧在一起的群众,朝距西二堡2里远的大井走去。
这是一口车喜云家多年不用的废井,深达18丈,井口结着厚厚的冰,阴森恐怖。
当群众被带到井边,日军打开铁丝,露出狰狞的面孔。他们用刺刀从农民背后狠狠刺进胸膛,再将尸体挑进井里。鲜血不断涌出,染红了井口的积雪,刽子手的刺刀都被烫弯了。
轮到第31个农民时,他突然死死拽住日军的枪,与敌人同归于尽,枪也掉进了井里。
最后剩下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日本鬼子假惺惺地说:“用绳子把你送下井里,把枪拿上来就放你回家。”孩子天真地相信了,当他浑身湿透、冻得发紫,好不容易把枪拿上来,还没站稳脚跟,就被日军一刺刀挑进井里。
此后,又有8名群众的尸体被无情地扔进井中。
这场浩劫过后,悲痛欲绝的妇女、儿童和老人,被迫顶着呼啸的风雪,进入鹤立和西二堡的“集团部落”。部落四周围着带电的铁丝网,上面挂着被冻死的麻雀,如同一个个小小的亡灵。
但即便在如此残酷的环境下,仍有许多人冒着生命危险,偷偷给山里的抗联队伍送粮食、传情报。
“西二堡的百姓,骨头比庙岭山的石头还硬!”王强的眼中闪烁着泪光与敬意。
多年后,王强曾重返西二堡。那口废弃的大井依然在那里,井口长满了蒿草,往里望去,漆黑深邃,仿佛一只永远无法闭合的眼睛,凝视着这片饱经苦难的土地。
“每到腊月十四,附近的老人说,还能听见井里传来呜咽声。”王强望着窗外,喃喃道,“那不是鬼魂的哭泣,是三十多条不屈的生命,在诉说着对和平的渴望,对侵略者的仇恨。”
屋内,柴火仍在燃烧,可我的心却被寒意笼罩。我握紧手中的枪,暗暗发誓:为了西二堡的冤魂,为了所有在日寇铁蹄下受苦受难的同胞,这场战争,我们必须胜利!
1945年盛夏,冀中平原的蝉鸣聒噪得令人心烦。我和王强躲在一处废弃的炮楼里休整,斑驳的墙面上还残留着弹孔。
王强擦拭着那把跟随他多年的老式手枪,突然开口:“李明,你知道吗?在东北的冰天雪地里,有个女人用生命谱写了一曲最壮烈的战歌。”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难以掩饰的悲痛与敬意,随后缓缓讲述起那段尘封的往事。
王强讲道,1937年农历十二月十四日的凌晨,寒意如利刃般刺骨。在汤原县城东北70多华里的西二堡地区,大脑山村的狗突然狂吠不止。
刘翠花从睡梦中惊醒,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她迅速坐起身,伸手推了推身边的丈夫陈国兴,急促地说道:“快起来!看什么事儿!”说着,顾不上自己凌乱的头发,急忙给两个年幼的孩子穿衣服。
刘翠花,这位普通的东北农村妇女,却是大脑山妇救会的会长。平日里,她总是挎着一个破旧的蓝布包,走村串户。包里面装着的,是她秘密收集来的碎布、麻线和针线。每到一户人家,她就和姐妹们拉家常,实则是在组织大家为抗联队伍制作军衣军鞋。
她还会给大家讲述抗日救国的道理,用朴实的话语点燃大家心中的抗日热情。“那时候,她就像一团火,走到哪里,就把希望带到哪里。”王强感慨道。
然而,这一天,灾难降临了。几个日伪特务踹开了刘翠花家的房门,寒光闪闪的刺刀瞬间对准了他们一家。
不容分说,特务们就用刺刀逼着将刘翠花夫妇绑了起来。两个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小女儿紧紧抱住母亲的腿,却被特务无情地扯开。
此次突袭,日伪特务在大脑山一共抓了5个人,连同刘翠花夫妇,共7人被用铁丝拧在一起,押往西二堡日本守备队。
一路上,寒风如刀割般刮在脸上,刘翠花看着路边熟悉的景象,心中满是不甘与愤怒。她暗暗发誓,无论如何都不能向敌人屈服。
在西二堡日本守备队,他们遭受了一整天的折磨。到了晚间,刘翠花及其丈夫陈国兴、肃反队长李大才、救国会长王宝坤和隆德明、老曲、小豆子等12名抗日同志,又被押送到了鹤立宪兵队,关进了阴森恐怖的监狱。
那座监狱,四周围着矮土墙,上面布满了尖锐的铁丝网,足有两层楼那么高。中心岗楼上,机枪和探照灯虎视眈眈,日本兵牵着凶猛的狼狗,不停地来回巡逻。
监狱内,阴暗潮湿,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霉味和血腥味。刘翠花等12人与抗联连长王宪荣、战士王宪明等4人被关在同一个牢房。狭小的空间里,挤满了人,大家只能紧紧地挨在一起取暖。
王宪荣是个经验丰富的抗联战士,他悄悄与大家商议越狱计划。大家挤在昏暗的角落里,压低声音,你一言我一语,共同谋划着逃生的办法。
然而,敌人也不是吃素的。关进牢房的第二天,日本兵就对刘翠花施行了酷刑,妄图从她嘴里得到重要情报。
日本兵先是对着刘翠花一阵拳打脚踢,她的嘴角很快就渗出了鲜血。接着,他们又残忍地揪住她的头发,一绺绺地往下拽,疼得刘翠花眼前直冒金星。
随后,敌人给她上了大挂,她的大拇指被硬生生地拽脱节,剧烈的疼痛让她几次昏死过去。但敌人并不罢休,用凉水将她浇醒后,继续施以酷刑。灌辣椒水时,火辣辣的液体顺着喉咙灌进肚子里,烧得她嗓子剧痛,很快就哑得说不出话来。
可即便如此,刘翠花紧咬牙关,始终没有吐露任何信息。
一天,王宪荣与刘翠花在放风时,发现牢门外不远的地方有一颗2寸长的钉子。这小小的钉子,在他们眼中仿佛成了救命稻草。
刘翠花灵机一动,她把吃饭时发的几支筷子接在一起,趁着敌人不注意,一点一点地将钉子勾回了牢房。
当钉子握在手中时,大家的眼中都燃起了希望的火花。有了这颗钉子,就有了挖洞越狱的工具,大家的信心更足了。
经过漫长的准备,1937年农历腊月廿八半夜,为越狱准备的洞终于挖好了。但洞非常小,仅能容一个人钻过。
大家屏住呼吸,趁着看守房里的看守睡着了,查监的也已经回去,按照王宪荣、王宝坤、刘翠花、李大才先后的计划顺序,小心翼翼地往外爬。
先爬出去的王宪荣连长,悄悄靠近熟睡的看守,猛地用手铐砸向看守的头部,将其砸死。随后,他摘下钥匙,返回牢房,打开大家的脚镣子,带着众人从后门出去。
外面的寒风如刀子般刮在脸上,大家光着脚,忍着刺骨的疼痛,攀着架设刺槐的大柱子往上爬。
然而,没跑多远,站岗的鬼子兵就发现了异常。枪声大作,警察和日本兵倾巢而出,四处抓人。沉睡的人们被惊醒,一家家的门被砸得砰砰直响,日本兵的皮鞋声、枪声充斥着整个街道。
屋内,柴禾堆被翻得乱七八糟,灶坑也被用棍子捅了个遍,粮口袋被刺刀豁开,盆盆碗碗摔了一地。凡是新剃头或长头发没理的人,一律被抓起来。
刘翠花为了让同志们安全越狱,主动要求最后一个离开。她拖着被酷刑折磨得虚弱不堪的病体,冲过数道封锁线。脚被刺槐扎得鲜血淋漓,又在寒风中冻得肿了起来。
她踏着滴水成冰的路,走胡同、串小巷,躲避着搜捕的日本兵。好不容易跑到西城边中心路南刘万路家,讨了一双棉鞋穿上。但她深知自己的处境危险,怕连累了刘家,便匆匆离开。
可日本兵穷追不舍,很快又追了上来。眼看敌人只有几十步远了,刘翠花一闪身躲进了厕所里,想借着夜色甩掉敌人。
然而,敌人还是发现了她,将她团团包围。刘翠花再次被捕,这一次,等待她的是更加残酷的折磨。
日本兵把她带到宪兵队,绑在东院墙外南北路西北侧的电杆上。他们扒去了她的外衣,只让她穿着一个裤头。
寒风中,刘翠花瑟瑟发抖,但她的眼神依然坚定。一个日本兵横叼着牛耳尖刀,满脸杀气,不停地往她身上泼凉水。刘翠花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
日本兵恼羞成怒,残忍地剥下了她天灵盖的皮肉,鲜血顿时流满了她的脸。但她毫不畏惧,高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汉奸卖国贼!”
日本兵更加疯狂了,他们割掉了她的乳房,豁开了她的嘴角,又割掉了她的舌头。
尽管已经听不清她的声音,但她依然拼命地骂着,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她用自己的生命,诠释了什么是不屈的抗日精神。
抗联连长王宪荣、王宪明和王宝坤等人成功跑入深山,分别归队。刘翠花的丈夫陈国兴光着脚从狱中跑出后,一口气跑了30多里路。到家时天还没亮,他的六弟看到他回来,又惊又喜。陈国兴却焦急地对兄弟们说:“天快亮了,我走不动了,鬼子一会儿就会追上来,你们快躲一躲!"
说完,陈国兴转身跑向麦杆垛,兄弟们帮他在麦杆垛里掏了个洞,给他送进去一盆水、一把斧子和一双鞋,然后掩好洞口。
天亮后,日本兵没有找到人,就向前追去了。陈国兴带着两个孩子逃到松花江南的南山密林中,可惜,最终他病死在南山马架房里。
10岁的小儿子守在死去的父亲身旁,无助地哭泣;12岁的大儿子则不分白天黑夜,在茫茫林海中独自艰难地穿行,越山过河,还要躲避野兽的袭击。经过千辛万苦,他终于回到家里,找六叔想办法安葬了死去的父亲。
而陈国兴的兄弟陈国发、陈国文,早在14日被抓到西二堡守备队,15日就被日军挑死在车家大井。陈家在日伪的屠杀中惨死4人。抗联连长王宪荣于1938年牺牲,王宪明和王宝坤下落不明。
刘颖在《东北抗联女兵》一书中,详细记述了刘翠花的事迹。她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东北农村妇女,但她却有着钢铁般的意志,是永不屈服的抗日女神。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刘翠花用自己的生命,践行了这句千古名句,她的精神,将永远激励着后人。
王强讲完这段往事,炮楼里一片寂静。我望着窗外,仿佛看到了那个在寒风中不屈不挠的身影。
刘翠花的故事,就像一颗火种,点燃了我们心中的斗志,让我们更加坚定了将日寇赶出中国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