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38、活阎王献妻谋官（2）

　　南霸天黄显祖听到阎铁岩想请他提提职位，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连忙问：“让我给他走后门提职，可以！他给我什么好处？”
　　“看你这个人，”玉莲撇着两片子小薄嘴唇说道，“人家这不是把我这么个大活人给你啦！”
　　“这个，他不给得行啊！”南霸天黄显祖说着又去搂玉莲。玉莲假装生气地推他：“不行，你撒开，我不跟着你！”一个是假推，一个是真搂，玉莲愈挣扎愈和南霸天黄显祖挨近了。
　　“算啦！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鱼情看水情，你大远的来了，我怎能把你的面子拨回呢！真是大将难过美人关，像我这样杀人不眨眼的汉子，也得跪拜在你这石榴裙下。”
　　“三句话不离本行，一提就是你那杀人的事。像大崔庄死的一百多个冤鬼，有一天会把你活抓了去。”玉莲说到这里又是噗哧一笑，手摸着南霸天黄显祖的胸脯喃喃地说，“哎！你要说人话，就办人事，你快点给我办这件事。”
　　“行，只要阎铁岩不管咱俩的事，你要活人脑子，我马上就给挖个热的来。你要吗？”玉莲撒娇，嗲声嗲气地说：“我要，你弄去吧！”玉莲故意嗔着脸来了这么一句。
　　“好，我就去，吃活人脑子是大补，干痨气臌噎，百病都治。”南霸天黄显祖说着就从床上爬起来。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报告！”
　　“什么事？说吧！”南霸天黄显祖恢复了凶煞神的面孔，腾地跳到地上，粗声野气地朝外面问。
　　“昨天逮的那个人，您不是说朝横河镇解吗？现在去高阳的汽车返回来了。”门外站的人，像请示又像报告地一口气把话说完。
　　“不解啦！你告诉他们，快把那个人的脑子给我取出来，我有急用！”杀个人，在还乡团头子南霸天黄显祖说来，是个很平常的事，所以他下个杀人的命令随便得就像说平常话。
　　门外的人答应个“是”字，迈步就走，南霸天黄显祖转换一副笑模样，把脸扭过来，瞅瞅玉莲。玉莲两手拄着床铺，半坐半仰地静望着他，脸上显露出极满意的神情，先是媚笑了一下，然后又说：“给你说着玩呢，谁真要活人脑子吃！你积点阴功德行吧。”
　　“积阴德？这个人可是土改干部、游击队的情报员！”
　　“那还是解到横河镇去吧。”玉莲像下命令似地说。
　　“好，好，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南霸天黄显祖立刻又把走去的那人叫住，重新作了个吩咐。
　　阎铁岩走的这个红门挺见效，三天以后，提升为警察所长的委任状送来了。阎铁岩像接圣旨似的那么虔诚，双手捧着印有“国旗”、按有关防的那张又厚又硬的道林纸，像老鼠谒见猫似地走进屋。
　　瞅瞅床上躺着的玉莲，望望坐在椅子上抽烟的南霸天黄显祖，再看看两手托捧着的卷成圆桶形的委任状纸，情不自禁地咧开大嘴哈哈地笑起来，笑得眼泪直往外冒。
　　南霸天黄显祖屁股没抬，身子没动，夹烟的手儿朝委任状一指，说：“铁岩哥，兄弟办事一步一个脚印吧！”
　　“当然！这是玉莲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阎铁岩将委任状放在摆有座钟、花瓶的桌子上，簸箕般的大屁股朝床上一坐，压得床铺咯吱咯吱山响。
　　“队长，这仅是个开始，以后不光麻烦你，还得请你多关照。不过要用我，我也是万死不辞。”
　　南霸天黄显祖觉得时机不可错过，掐死手里的烟头，抬身离开椅子，手掌朝腰里的快慢机狠劲一拍，“大哥既这么说了，我就领情了，以后多给方便吧！”嘴里说着，眼睛飞向了床上的玉莲。
　　阎铁岩虽说心里酸溜溜的一百个不愿意，但是领了人家的情，自己又在玉莲面前说了“保准不管”，也就厚着脸皮笑了笑，默认啦！
　　玉莲心里挺高兴，眼里却故意露出副不满意的神色说：“你俩一拉一唱倒对付起我来。我不愿意看你俩有什么辙？”说完，小黑脸一嗔，两个腮帮子圆圆地鼓起来。
　　阎铁岩和南霸天黄显祖都摸准了玉莲的脾气，不光没有劝，反倒一齐张开大嘴，冲着玉莲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得玉莲再也绷不住脸儿了，两手朝床上一扒，脸儿埋藏在两臂中间，也咯咯地来了一阵骚荡的狂笑。
　　在阎铁岩接到委任状的时候，也正是秀水县公署重新划区编乡的时候；在阎铁岩按指定的日期到县公署报到的时候，也正是区划好乡编完的时候。
　　阎铁岩修饰洁净，穿戴整齐，欢欢喜喜地向玉莲道了别，小跑步地朝县公署的大门口走去。
　　县公署的黑大门像个闭不上的老虎嘴，长年六辈子地开敞着。他朝左右两排告示牌望去，左边告示牌前，没有一个人影；右边的告示牌前，却拥挤着一大群人。他知道人们在望什么，也栽侧身子顺着人缝挤进去。
　　他挤进去的慢，钻出来倒挺快，真是高兴而进，败兴而出。他连县公署的大门也没瞅，垂着头，耷拉着脸，一溜烟跑回家来。
　　进门一见玉莲，劈头就骂：“你瞧瞧你干的好事！他妈的，这哪是叫我上任做官，简直是杀人不用刀，安心来毁我！毁了我好不碍你们的眼哪！”
　　玉莲一见阎铁岩这副气汹汹的劲头，心里非常不高兴，强按住火性说：“你出门是碰上丧门神啦，还是吃枪药啦？怎么火这么大，气那么粗？”
　　“怎么？我问你，你怎么和南霸天黄显祖个王八蛋商量的？”阎铁岩手指着玉莲的鼻子尖，下颚抖动着逼问。
　　“你让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跟他说呗。你说怎么商量的？”玉莲也不示弱地从床上立起来，眼珠子瞪个圆上圆地顶噎着他。
　　“人家一句话让你离开了横桥公路；人家跟美军宪兵队长哈里斯中校一嘀咕，让你当了警察所长，人家一步一个脚印，人家哪一点办错了？”
　　“不错还对？”阎铁岩嗷地叫了一声，震得钢精水壶嗡地反响了一下。“你俩想做长久夫妻，就抓住我朝火坑里推，唉！”他手掌擦抹头上的汗水，欠身坐在南霸天黄显祖上次坐的那张椅子上。
　　“你跟我像只疯狗似地叫唤了半天，我也不知你着的哪门子急，起的哪家火。你有话慢慢地说，干什么老骂人家？”玉莲见阎铁岩消下点气，忙跳下床来，给他倒了一玻璃杯水送过去。
　　阎铁岩听到玉莲的最后一句“干什么老骂人家”，立刻醋性大发，啪啦一声，将玻璃杯摔到桌下。
　　“我骂他，将来翻过手来，我还要揍死他呢！这个霸占人家媳妇，坑害人家男人的个坏蛋；这个……”
　　他越说越有气，越骂声越高，先骂南霸天黄显祖，转身又骂起玉莲：“还有你这个浪货，跟谁来不行，非跟他？将来你得学了王婆，非骑了木驴不可！”
　　骑木驴，是封建社会对女犯人的一种极残酷的刑罚。王婆是《水浒传》里帮助潘金莲谋害亲夫的女人，她受了此刑。
　　阎铁岩放开大嗓门一骂，气得玉莲脸色由红变白，嘴唇止不住的乱哆嗦，浑身抖动的就像筛了糠，心头火一起一落地真想和阎铁岩对骂一通。
　　扭头一想，觉得阎铁岩正在气头上，要是真和他一对骂，不是朝火上浇油吗？因此，她就和颜悦色地望着阎铁岩，微笑着一句话也没说。
　　阎铁岩是个说大话使小钱，干打雷不下雨的人，别看他在屋里跟玉莲叫骂得挺凶，不但震唬不住玉莲，闹来闹去还得顺着玉莲的杆子爬。
　　阎铁岩骂她，见她不理，就慢慢地将声音放低了。玉莲觉得时机已到，单刀直入地说起来：“你胡骂乱卷地闹够了，现在该说说为什么啦？”
　　“为什么？”阎铁岩拧着眉毛说道，“你到县公署告示牌前看看去，一看就明白了！”
　　“告示牌前怎么啦，有了老虎啦？有了妖魔啦？怎么你望到告示牌就那么害怕！”玉莲一见阎铁岩消了火，马上一脸沉，把气鼓起来。
　　“比老虎，比妖魔不在以下。他们要分配我到潘庄那个区去当警察所长。潘庄啊！”阎铁岩把“潘庄啊”这三字念得特别沉重，好像这三字里面让他望到了极大的恐怖。
　　他无可奈何地望着玉莲：“潘庄那一弯子是游击队的老窝，出没无常的地方。别说到那儿去当所长，真要早知道，就是给个大总统我也不干哪！”
　　玉莲直怔眼地听阎铁岩一气说完，最后，拉着长音地“噢”了一声，白斜阎铁岩一眼，说：“我只当你这五尺高的汉子，是个了不起的人物，闹半天是个草包，是个怕死鬼！”说完，把小嘴巴撇得像个瓢，脸儿扭向了一边。
　　“谁怕死？怕死，我阎铁岩就不干这个！”玉莲的轻蔑语气确实刺激了阎铁岩的自尊心。他拍打胸脯说道，“别人不清楚，你还不知道！那些穷鬼被我杀了不下几十人，我怕过谁！连那边的游击队都知道我阎铁岩的鼎鼎大名。”
　　“既然是那么一条汉子，干什么上潘庄当所长去就那么怕？”玉莲又用激将的办法兜了两句。
　　“谁说我怕？话我不得不那么说。这事……”
　　没容得阎铁岩把话说完，玉莲就接过来：“是呀，你这么大吵大闹的，叫人家南霸天黄显祖知道了也不够朋友！再说，分配你到潘庄去是县公署决定的，恐怕南霸天黄显祖也不知道。
　　“这么着吧，你先去潘庄试试，若是实在不行，我再给南霸天黄显祖说说，调调地方。你现在这么一闹，得罪了南霸天黄显祖，将来人家不管了，怎么办？还有，南霸天黄显祖你得罪得起吗？”
　　玉莲这一席不凉不酸、不软不硬、劝中带吓的话，在阎铁岩的身上也真生了效。
　　玉莲一见他软下去了，又给他抹了一把粉：“我跟你五六年啦，你对我的恩情我知道，我还能坑害你？”说着，笑嘻嘻地凑到阎铁岩的跟前，“走吧，快上任啦，我也到迎宾楼给你饯饯行！”右手朝阎铁岩的左胳膊底下一伸，半挽半倚地将阎铁岩拽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