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死里逃生

　　公孙慧娘对于眼前发生的这一场争斗，最初感到十分惊骇，心中想道：“看来自己不被官军杀死，也可能被苍山姥姥的部属们误伤。”。因为这一次的搏击，无论在规模上还是时间上都远远地超过了龙泉山上的那一次。而且在今天的搏斗中，自己亲身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刀剑攻击。后来看得久了，公孙慧娘也就没有那么恐惧，反而在心中暗暗地想道：“好像我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会因为我而厮杀。纵然今天不被人杀死，明天也一定会被人杀死！这样子下去，还不如自己死了的为好！”
　　这时候，她无意中望了一下鱼栈滩河。鱼栈滩河面宽达五丈，却不知道水的深浅。她记得：宫中一个侍女就是跳下御河中淹死的。如果自己跳下鱼栈滩河，也是完全可以淹死的！可是她又想到：苍山姥姥的部属们还在发狠，拼死地要保护自己，如果自己就这么死了，又怎么对得起他们？接着她又想到多吉兆奴一定还在急着寻找自己。赵匡虽然被王硕捉了去，但他武功高强，未必就不会逃脱。脱逃以后他一定也在千方百计地寻找自己。对于赵匡，公孙慧娘刻骨铭心地记得。他们逃出成都以后，公孙慧娘曾经哭道：“我们成天这么逃亡，又累又饿的，还要担惊受怕，不如死了算了！”赵匡申斥道：“你小小年纪，怎么就想到了死？人的一生，固然磨难不少，但如果没有这些磨难，又怎么会有幸福到来呢？你这么容易轻生，又怎么对得起你已经死去的爹娘？又怎么对得起我的艰辛保护？”他还不止一次地对公孙慧娘说过，“我无儿无女的，你无父无母的，我们又是义父义女，一生要相依为命的。无论如何的艰难困苦，你一定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倘若你真的轻生死了，我也只有自杀。”因此，公孙慧娘不敢轻生。如果她真的自寻死亡，可就怎么也对不起赵匡，对不起多吉兆奴舅舅，更加对不起苍山姥姥及其她的部属——因为他们至今尚在为了保护自己而浴血奋战！
　　这时候，公孙慧娘忽然想起了“死里逃生”这句话，她看了一下附近的山坡，立即想道：“如果我从山坡上面逃跑，这里一定没有人知道我的去向！”于是她趁着所有的人们只在关注场中的搏斗，鼓足了勇气，悄悄地向着后面的山上跑去。
　　其实苍山姥姥此时已经苏醒了过来，她看见公孙慧娘向着后面的山上跑去，知道这是最好不过的结局，因此不作声张。不久，王硕也苏醒了过来。他听见场中没有了苍山姥姥的打斗声音，以为苍山姥姥尚未苏醒过来，于是放下了心来，运动了一下身子，暗中运气凝神。又过了大约半个多时辰，双方人员尽皆斗得精疲力竭的，不免渐渐地松弛了下来。
　　尼桑抬头一望，不见了公孙慧娘；往周围一看，也没有了公孙慧娘的影子，立即大声惊叫道：“公孙慧娘呢？”此言一出，双方的人员尽皆停下了手来，向着四面八方张望。要知道，他们这一场争斗，一方是为了保护公孙慧娘，另一方则是为了抓捕公孙慧娘。现在，公孙慧娘已经不见了，他们再争斗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于是，双方人员呆在当场，等待各自的首领发话。王硕从地上爬了起来，四面张望之下，大失所望，只得艰难地走向了汉家军人一边。苍山姥姥也站了起来，不言不语地走向了自己的部属们一边。他们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今日彼此弄了一个灰头土脸，面子上不怎么好看，因此就没有了争斗之心。
　　只有周泰仍然大叫道：“苍山姥姥，你放走了公孙慧娘，这笔账我们如何算法？”
　　苍山姥姥回答：“你们逼走了我的外孙女儿，还打伤了我苍山派多人，这笔账我倒是给你们记下了！如果不服气，咱们还可以再打！”
　　周泰举刀还要上前，王硕有气无力地说道：“算了，咱们以后再找他们算账！”
　　周泰只得停了下来。
　　苍山姥姥却恨恨地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公孙慧娘小心翼翼地爬上了那个山头，然后放开了脚步狂奔起来，直到再也听不见人们撕杀的声音，方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不止。她虽然已经不再是千娇百媚的皇家公主，毕竟还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而且又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剧烈的长跑，顿时感到浑身疼痛难忍。
　　坐了一会儿，公孙慧娘又累又饿又渴，她想：“这里距离那个战场应该并不太远，倘若官军追赶过来，自己岂非又要落入他们的魔掌中？我既然已经逃了出来，就应该逃得远远的！”可是应该逃往哪里呢？公孙慧娘并不知道。现在，她的家已经没有了，赵匡可能还在王硕手中，多吉兆奴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苍山姥姥又已经倒在了地上，她的部属们还在与官军苦战。这样算起来，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一个可以依靠之人，而且没有一个可以投奔的地方！这时候，一种绝望的心绪涌上了公孙慧娘的心头。以前，无论怎么艰难，总有赵匡、多吉兆奴、苍山姥姥他们拿定主意。可是从现在开始，一切事情都必须自己拿定主意。而这些主意的拿定，每一次不是逃亡的胜利，就是踏入死亡之谷的陷阱！涉及生死的抉择对于一个普通成年人来讲都是不可思议的，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又怎么可能承受得了呢？但是公孙慧娘却必须承受！公孙慧娘又想，以前赵匡说过，可以去到湘湖他的老家，可是如今就凭自己一个人慢慢地逃过去么？不说几千里遥远的路程不可想象，就算自己到了那里，那里的人们也不认识自己，他们能够接纳自己吗？难！多吉兆奴又说过，带着自己回到夜郎国，去投奔叔外祖父，可是官军已经知道了多吉兆奴就是个夜郎国人，他们肯定也会想到去夜郎国中找人。我逃到那里，不但得不到保障，反而会给夜郎国和叔外祖父带来天大的祸殃！这两个地方目前都难以前往，自己又应该去往哪里呢？
　　这时候，公孙慧娘想起了自己与赵匡刚刚进入普慈寨那天的情景——他们的前面出现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小溪虽然不甚宽阔，溪水却是清彻见底。水草丛中，几只青蛙在那里欢快地鸣唱；碧波中，一群鱼儿自由自在地嬉戏游玩。蓝天之下，一群五彩缤纷的蝴蝶在空中飞来飞去。公孙慧娘不由得走上前去，蹲在溪边静静地观赏起。那时候，她的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极其古怪的想法：“要是人和鱼儿可以变来变去的话，我就宁愿变做一条小鱼，从此不再离开这条小溪。”
　　忽闻赵匡一声轻轻的叹息。
　　公孙慧娘抬起头来问：“赵叔叔，你在叹息什么？”
　　赵匡幽幽地说：“你从小生活在宫阙中，从来没有见过这等秀丽的大自然风光，无怪乎你会玩得这样的投入。唉，人人都会羡慕帝王将相家庭的生活，可是他们哪里知道，你如今却要羡慕他们平民百姓的生活了！”
　　公孙慧娘说：“赵叔叔，我们就在这里永远地住下去吧。我们可以自己开荒种地，自己织布做衣服。现在您抚养了我，将来我长大以后就奉养您。咱们在这里自由自在地生活，岂不比终日逃亡奔波强得多？”
　　赵匡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慧娘，你太可爱也太幼稚了！你想自食其力，过普通平民的生活，这是你的进步。可是你又哪里知道，这里距离成都太近，容易被官府中的人们发觉。唉，咱们要是一个平民百姓人家就好了！”
　　公孙慧娘问道：“平民百姓人家就有这样的自由么？”
　　赵匡说：“是啊，平民百姓人家就有这种自由！即使没有土地和房屋，咱们也可以慢慢地设法。只要勤劳就可以获得衣食。可是你是公孙述和多吉兆姆的女儿，我是杀过汉军大将的汉家朝廷的叛逆啊，我们想做一个平民也不可能了！”
　　这时候，公孙慧娘从回忆中返过了神来，又想道：“既然什么地方都难以前往，何不就在这里想法做个平民人家的女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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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这时候四下里杳无人迹，周围只有漫无边际的玉米青纱帐。
　　公孙慧娘只得对自己说道：“唉，不要胡思乱想了，只管朝着东方走去。到底如何，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公孙慧娘看了看太阳，确定了东方，然后咬紧牙关爬了起来，毫无目的地向着东方跑去。她越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山坡，走过了一道又一道的沟壑，大约又走了十多里路程，实在走不动了，只得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面停了下来。此时的公孙慧娘已经累到了极处，浑身的骨架就像快要散架了一样。她倚着树干，无可奈何地稍作歇息，一会儿竟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公孙慧娘忽闻苍山奶奶的呼叫：“慧娘，慧娘，你在哪里？”
　　公孙慧娘答应：“姥姥，我在这里。”
　　苍山姥姥走了过来，一把搂住公孙慧娘，又亲妮地叫道：“慧娘，我的外孙女儿呀，你怎么东躲西藏的？我们在到处找你呢”
　　公孙慧娘诧异地问道：“您不是在与周泰、王硕他们苦斗吗？怎么来到了这里？”
　　苍山姥姥：“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周泰、王硕？我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婆，有什么能力去与别人打架斗殴？”
　　公孙慧娘更加奇怪：“您不是有很好的武功吗？”
　　苍山姥姥“咯咯咯”地笑道：“我什么时候有了很好的武功？我只是一个农家老婆子，凭什么要去学习武功，成天还要与人打架斗殴的？你快别说笑话啦，今天你赵匡叔叔结婚，家里来了好多好多的客人呢！”
　　公孙慧娘欢喜不尽地问道：“真的吗？新娘是哪里来的？”
　　苍山姥姥说：“新娘来自远方，是个十分漂亮的蛮夷姑娘呢！你还不快过去看看！”
　　公孙慧娘半信半疑地跟着苍山姥姥走去，只见一个简陋的农家茅屋喜气洋洋。赵匡叔叔披红挂彩，精神焕发。新娘子低着头，蒙着盖头。公孙慧娘上前，淘气地掀开盖头，看见新娘子真的好漂亮，也是一脸的喜气洋洋。可是新娘子却“啊呀”一声，忽然攥住了公孙慧娘的小手，说：“王后，您终于来了！”
　　公孙慧娘大吃了一惊，问：“阿姨，您是谁，为什么叫我王后？我是公孙慧娘呀，叫您的老公做赵叔叔呢！”
　　新娘子低声说道：“我的名字你以后一定会知道的。但是你真的是我们的国王王妃。我和你赵叔叔，还有好多好多的男男女女，将来都会追随着你呢！”
　　公孙慧娘生气地说道：“我不来了！阿姨不过因为我曾经是个蜀国公主，就取笑我要做什么王妃！赵叔叔知道的，我这一生最讨厌宫廷生活了，怎么也不去做什么王妃！”说罢，走了出去。
　　多吉兆奴正在那里张罗安排，指挥人们做这样做那样，同时迎接四面八方前来贺喜的人们。这时候，王硕和陈谦也来了，还有朝阳洞里的婆婆和侍女们，他们带着许许多多的贺礼，也过来祝贺。
　　公孙慧娘惊叫起来：“舅舅，王硕他们来了，快将他们赶出去！”
　　多吉兆奴嗔怪道：“小孩子不可以胡言乱语！人家王公公他们是前来祝贺的客人，我怎么可将他们赶出去呢？还不快向王公公他们道歉！”
　　公孙慧娘倔强地说：“不，他们是坏人，在朝阳洞里害过我和赵叔叔的，舅舅你怎么忘记了？”
　　王硕笑嘻嘻地说道：“小公主，我是蜀国皇宫的大内总管，是你父皇和母妃忠心耿耿的奴仆，也是赵大侠最好的朋友，我怎么会危害你们呢？我的小公主，您一定做过了恶梦，将我当成了坏人！”
　　公孙慧娘坚决地说道：“不，你就是坏人，坏人，我绝对没有说错！”
　　这时候，赵匡听见吵嚷也走了进来，听见公孙慧娘如此无理取闹，忍不住上前给了她一个巴掌。
　　公孙慧娘气得“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一声凄厉的猫头鹰鸣叫把公孙慧娘惊醒了。她睁开眼睛一看，确信刚才的事情只是发生在梦中，但心情却更加低迷。此时天色已经黄昏，夜晚即将到来。公孙慧娘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怖。以前不论什么时候，总有赵匡、多吉兆奴或者苍山姥姥他们的陪同，现在却连一个陌生人也没有！想到这里，公孙慧娘摇了摇头：“现在我应该怎么办呢？四周如此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息，好像这个大地已经失去了生气。不，大地是永远不会失去生气的。难道我自己已经死了，成为了人们传说中的孤魂野鬼？”她记得宫里的一个婆婆曾经说过：“人们死了以后，必然由黑白无常收集到阎罗殿去，在那里接受阎罗天子的审讯。人们一生一世的罪孽都要进行清算，无罪的人们可以转入新的人生，有罪的人们可能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不能被黑白无常收容的则是苦难无依的孤魂野鬼。孤魂野鬼是永生永世也难以超度的！我这么小，又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即使死了，最多由黑白无常收集到阎罗殿去，怎么也不会成为孤魂野鬼的！”公孙慧娘只得这样安慰自己。这时候，她是多么地希望能够有人出现，能够有人陪陪她，哪怕只是一个陌生人，哪怕只过来陪她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