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有想法

　　刘庆军走进教室还没坐下，陈一鸣就问：“军子，敢情你和伙房贾大叔早就认识？”
　　刘庆军说：“是啊，贾大叔早先是看果园的，他是柱角公社上马河村的。”
　　坐在不远处的马加佑听班长和刘庆军说到“老贾头”，立马走过来打岔：“班长，你说老贾头吧，我们认识，原先我们常去他的果园玩，老贾头经常给我们苹果吃。”
　　刘庆军本想实话实说，是通过去偷苹果认识的，马加佑如此一说，倒不好意思再提偷苹果的事了：“是啊，不光是我和马加佑，还有三班的刘可道，四班的鲁青华，我们常去找贾大叔玩，没少跟他开玩笑。”
　　马加佑担心刘庆军说漏嘴，把偷苹果的事说出来，自己刚刚获奖的作文就露馅了，尤其在卢思甜面前不好解释，立马接过话题：“老贾头人不孬，前几天我才知道他来咱学校伙房。这老头不知走的谁的门子，竟然跑到咱学校来了。”
　　马加佑一口一个“老贾头”，陈一鸣听着很不痛快，昨天晚上贾大叔和父亲拉呱的时候说到马加佑的作文，知道是怎么回事。
　　此时，正好上课钟声响起，陈一鸣说：“到点了，赶快晨读吧。”
　　教室里陆陆续续响起念经般的声音。
　　吃过早饭，陈一鸣来到学校直接走进教师办公室，向班主任刘河水老师汇报了一些班级情况。
　　刘河水很高兴，怕影响到其他老师，小声说：“一鸣，你的想法很好，做得不错，班里的工作你和赵雪勤、卢思甜等人多留点心，有情况多汇报吧。”
　　陈一鸣点点头：“好的，刘老师。这样马加佑的事就当不知道吧。”
　　陈一鸣走出教师办公室，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便来到乒乓球台前看同学们打球。
　　仍有不少同学围在壁报栏前看初一年级评选出的优秀作文，有的同学边看边议论，评头论足，有的佩服初一同学的水平，有的对此不屑一顾：就这水平？也敢往外拿，嘁！
　　鲁桂英站在人群中，仔细阅读每一篇作文，感觉每一篇作文都比自己写得好，有些人和事自己也遇到过，为啥自己就写不出来呢。
　　看到最后，那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是刘庆军的作文。
　　鲁桂英弯下腰，心情激动地认真阅读，“借着窗外透进的昏暗光线，只见知了猴背部慢慢裂开一条缝，越来越大。裂缝变大到一指宽，知了头从裂缝中悄悄钻出来，然后是脊背和紧贴着的翅膀，接着是腿脚。这个时候，只有知了的尾部仍在壳中，知了的多半个身子后仰着挂在知了壳上，让人担心知了会掉下来……”
　　正看得紧张，上课的预备钟声响了，鲁桂英和其他围观的同学不得不离开，返回教室。
　　柳长流老师正在上物理课，鲁桂英还沉浸在刘庆军的作文当中，平时看着这个小兄弟有些粗心，没想到一只梢钱狗子蜕皮看得都这么仔细，写得真好，自己就是观察过梢钱狗子蜕皮，也写不出这样的场景。唉，同样学习，都是小学同班同学，俺那个弟弟鲁青华的作文咋没选上呢？还是别说青华了，我也没有这个水平啊……
　　同桌林青苗一捅鲁桂英，小声提醒：“姐，想啥呢，脸都红了，物理老师直看咱俩。”
　　鲁桂英立马回过神来，不自觉摸摸脸，有点热。
　　柳长流老师讲课很形象，善于把物理课本上的知识用常见的生活现象打比喻，同学们很乐意听，讲到“压力与压强”时柳老师说：什么是压力：小明用手指去按图钉，手指对图钉帽施加的力就是压力。这个力的大小只与你用力的程度有关，不管图钉帽的面积是大是小，你用多大的劲，就给图钉施加了多大的压力。比如你用20牛的力按图钉，那么压力就是20牛，它是一个单纯的力的概念，只强调力的大小，与作用的面积没有直接关系。什么是压强：则好比是图钉对墙面产生的效果。如果图钉帽的面积较大，而图钉尖的面积很小，同样是用20牛的力按图钉，图钉尖作用在墙面上的压强就会很大。因为压强是压力除以受力面积得到的，图钉尖的面积小，在相同压力下，它对墙面单位面积上施加的力就大，就更容易把图钉按进墙里。是不是图钉越尖就越容易按进墙里，这就体现出压强不仅与压力大小有关，还与受力面积有关。所以古人打仗都是磨成枪尖，枪越尖压强越大，就越容易杀伤敌人，是这个道理吧。
　　物理课虽然晦涩难懂，柳老师往往举一些生活的例子让学生豁然开朗，给人很享受的感觉。
　　同学们非常喜欢这样的老师，柳长流下课走在校园里，不时有学生问候“柳老师好”。
　　课后回到办公室，刘河水走进来。
　　相互打过招呼之后，柳长流说：“刘老师，我还没来得及向你取经去呢，你找上门来了，正好啊。”
　　刘河水说：“怎么，我有大雷音寺的真经吗？”
　　柳长流让刘河水坐下，给他倒上一杯白开水，说道：“你们组织的那个作文比赛挺好的，你看看我们团委，只挂一个名，除了发展团员没有别的事，你也给我开阔开阔思路，我这个团委书记在学生中间搞点活动，活跃活跃气氛。”
　　刘河水有点不好意思：“柳老师，你太客气了。我们那个仅仅是教学活动，不值一提。今天我来还真是有关团委的事。”
　　柳长流说：“噢，很好，正愁团委没点动静呢，你说说看。”
　　刘河水说：“这个事我也不知合不合适，只是向你汇报一下，你看看咋办。”
　　柳长流说：“说吧，啥事，你挺有想法的，就是老觉得自己是民办教师，不好意思说出来。”
　　刘河水喝一口水，两手抱着茶杯：“我班有一个学生，前段时间的晚上发现路边沟里有一个受伤的学生，主动把受伤学生背到公社卫生院，不但垫付住院费，还在卫生院陪了一宿。你说，这样的学生咱学校该怎么办？”
　　柳长流一拍桌子：“好事，好事啊，助人为乐，勇于救人，绝对的好人好事。刘老师，这救人的学生叫啥，救的是哪里的学生，这件事准确不？这几年造假造怕了。”
　　刘河水说：“应该准确，救人的学生叫刘庆军，至于救的谁还不清楚。”
　　柳长流一愣：“这不大行吧，不知道救的谁，该不是假的吧？”
　　刘河水很坚定：“不能，这又不是学生主动上报的，造假有啥好处？这事是我班的班长汇报的，他是听伙房的老贾说的。是不是真的，可以问问老贾啊。”
　　柳长流说：“有道理，这不是提干，也不是推荐上大学，没有必要造假。好吧，等会我去问问老贾再说。”
　　刘河水走后，柳长流来到伙房，老贾头如实相告，时间地点详细具体，借钱时间还钱时候，也有鼻子有眼，但是只有一点没弄清楚，被救者不知是谁。
　　这件事便落到陈一鸣的头上，他是班长，也有义务弄清楚这个问题。
　　陈一鸣把刘庆军叫到校园的小花园里，问起此事。起初刘庆军很犹豫不想明说，因为侯真准提起过，那天晚上他伙同陶方成去公社食堂偷东西。
　　陈一鸣说：“军子，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关系咱们一班的班级荣誉，真的做好事不留名吗？”
　　刘庆军说：“这样，我还是问问被救的同学吧。毕竟这个同学被拖拉机撞伤的事都没有告诉他爹，咱别好心办了坏事。”
　　这个理由说得过去，陈一鸣同意，等候刘庆军的消息。
　　中午放学后，刘庆军本想吃过午饭去找侯真准商量一下，没想到侯真准找他来了。
　　侯真准拉着刘庆军说：“二弟，走啊，别回家了，去我家吃点，有件东西给你。”
　　看着侯真准与刘庆军勾肩搭背走了，鲁青华挺纳闷，问一块回家的刘可道：“升子，军子怎么又和猴子勾搭上了？”
　　刘可道说：“侯真准和你一个班，这事应该问你啊。”
　　马加佑面露不屑：“刘庆军，眼上翻，遇到高枝往上攀；侯真准，坐地户，让人撞伤有苦无处诉。哎，多巴结巴结有好处，在公社里不吃亏。你们没见吗，他和班长陈一鸣也走得很近。”
　　罗万社听到马加佑说刘庆军，马上反击：“这几天你不是跟班里的学习委员好上了啊，是不是也巴结巴结公社干部，这学习委员的老爹可是公社武装部长啊，更厉害。”
　　马加佑没有否认：“向学习委员靠拢有错吗？向学习委员学习，才能好好学习。”
　　鲁青华说：“面醭剂都是正确的，恭喜了。”
　　刘可道说：“二哥，你那篇作文写得是不孬，可咱是去偷苹果，你倒好，成好人好事了。那个老贾头在咱学校伙房呢，叫他看见你就露馅了。”
　　马加佑满不在乎：“一个看果园的老头，能认识几个字。再者说这是写作文，谁说一定是真事了？小学里写的作文有几件是真事，不全靠造吗？”
　　罗万社说：“对对，刘老师说过，这叫啥手法来，叫虚构，对，虚构。”
　　鲁青华颇是不屑：“什么虚构，就是造假。唉，二民子呢，他还能写出炸油条的作文，揍死我也不会相信是他写的。”
　　马加佑赞同鲁青华的猜测：“二民子是你们村的，他那点水平吃油条还行，作文肯定是找人写的。”
　　鲁青华又说：“我觉得军子的梢钱狗子也是虚构的吧，他就是见到梢钱狗子怎么变，也写不出来。”
　　刘可道说：“不对，不对，军子看书挺多的，他写的我信。”
　　马加佑有点不服气：“其实，军子写得一般，他就是沾了字好看的光，要不是他的字好看，作文肯定选不上。”
　　罗万社反驳道：“我听见不少同学说军哥的作文，是他的字好看，可好多同学都说他写得作文更好呢，就你面醭剂事多，不信你去打听打听。”
　　马加佑看着罗万社：“军子给你什么好处了，趁我不在吃几块拧枝糖，你就处处替他说话？”
　　罗万社一挺胸脯：“这不关糖的事，要说好处你占的更多，就凭俺俩是同桌，咋啦？”
　　刘可道赶紧打圆场：“二哥，去俺家吃午饭吧，老长时间没去了。”
　　鲁青华说：“我也去吧，向面醭剂学习学习怎么帮助看园老头摘苹果。”
　　刘可道说：“没问题，愿意去的跟着吧。”
　　果然，鲁青华和马加佑来到刘可道家吃午饭。刘庆军则来到侯真准家。
　　走进屋里，侯真准先拿出三本书：“二弟，你看看，《水浒传》。”
　　果然是那天在新华书店里看到的《水浒传》，崭新崭新的。
　　刘庆军高兴地接过来，问：“大哥，哪里来的，该不是借的吧？”
　　侯真准说：“二弟，先吃饭，三本书送给你了，拿回去慢慢看，细细看。至于哪里来的，你就不用管了。”
　　三本书三块钱，借给看看可以，直接相送，刘庆军有点犹豫。
　　侯真准假装不高兴：“二弟，大哥送的东西扎手吗？拿着就是，看书掌握知识，天经地义。”
　　刘庆军抚摸着小说，很享受地样子：“好，大哥，小说我先看着，这样吧，我看完后，咱兄弟仨，一人一本，上中下正好。”
　　“我只负责买书，钱也不是向爹娘要的。书怎么处理是你的事，来，赶紧吃饭吧。”
　　大哥如此热情，刘庆军没再客气，然后侯真准拿出煎饼，俩人就着咸菜吃午饭。
　　等家中大人干完农活回家，俩人已经吃过午饭，刘庆军兴奋地在天井里喝上半瓢凉水，夹着小说与侯真准一块上学。
　　走在路上，刘庆军说起陈一鸣问的事。
　　侯真准说：“反正你是做好事，要是掖着藏着他们还以为你说谎呢，和陈一鸣直说就是，我没事。我顶多是在食堂后面望风，不，我就是从食堂后面走过，对，我从那里路过让拖拉机撞了。”
　　刘庆军有点疑虑：“不会把陶方成暴露出来吧？”
　　侯真准说：“没事，他比咱们还精来。”
　　俩人来到学校，侯真准找人打乒乓球，刘庆军迫不及待地回到教室，翻开《水浒传》看起来。
　　陈一鸣得到刘庆军的答复，第一时间把实情向班主任刘河水汇报。刘河水非常高兴，为了掌握更多细节，又找段梅好了解情况。
　　段梅好是初一（4）班班主任，班级事务采取的是放羊式管理，大小事务由班干部处理，说是锻炼学生自我管理能力。
　　刘河水问及侯真准，段梅好说：“看来这事不假，印象中前段时候他请过假，班长和我汇报过。这学生是复习生，学习太差。我看这事不用问他，直接和团委书记说就行，毕竟露脸是你班的学生。”
　　刘河水说：“还是叫学生来问一下吧，搞清楚最好。”
　　段梅好只好走出办公室，喊住本班的一个学生：“把班长叫来，我有事安排。”
　　不大会四班的班长来到办公室，段梅好安排，问问侯真准是不是被人救过，问清楚直接向刘河水老师汇报。
　　四班班长行事迅速，很快回来向刘河水汇报，侯真准承认此事，头上有伤疤为证。
　　刘河水犹豫起来，心里琢磨段梅好说的“毕竟露脸是你班的学生”这句话，这事是不是有些冒失，看段梅好那表情颇有深义。
　　刘河水拿不准，只好先放一下。黄西昭透露过，他与王学兵搞的作文比赛，弄得张呈瑞巧话怪话不断，潘凤兰在一边推波助澜。
　　但是，柳长流作为学校团委书记，考虑没有这么多，最终还是向郑校长汇报，在学校的广播喇叭里进行表扬。
　　喇叭里的表扬是在广播体操之后，校园里乱嘈嘈的，除了初一的学生之外，关心的人并不多。
　　有不少初一的学生知道一班有位勇于救人的同学，有人打听，此人是哪村的。有人回答，哪村的不知道，好像是壁报栏上钢笔字写得最好的那位，叫刘庆军。
　　史传粮、段利听见广播，自豪地对同学说，这人是俺村的，我们王架桥的。
　　中午放学的时候，刘可道有些失落地问：“军子，这么大事不和我们说一声，有点不够意思吧。”
　　罗万社说：“升子，那天军哥和磨锥子说过，还叫磨锥子请的假，当时你没听见？”
　　刘可道问鲁青华：“有这回事，我咋没印象，也没听你叨咕过呢？”
　　一说这事鲁青华有点不自然：“有这事，就是请个假，我都没当回事，当时军子也没说是他救的人。”
　　段利说：“这回咱村又露脸了，刘庆军厉害，这才是做好事不留姓名。”
　　马加佑心里发酸，说：“这个刘庆军，既然做好事不留名，怎么还嚷嚷得全校知道了？”
　　罗万社说：“这事真不是军哥说的，是咱班长说的。”
　　马加佑问刘庆军：“你说，你不和班长说，班长是咋知道的。”
　　刘庆军不想多解释：“这事都怪贾大叔。”
　　马加佑说：“看看吧，把事推到老贾头身上了，自己落个好名声。”
　　刘可道有些不忍，刚才不应该怪刘庆军没有对他说起此事。他说道：“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件好事，对不对？段利说得对，咱村又露脸了。”
　　几个人随声附和，的确是好事。
　　但是，此事在全校师生渐渐忘记的时候，又被人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