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危机四伏

　　三年以后，赵匡带着公孙慧娘辗转来到川中盆地的普慈寨境内。这普慈寨即后来的普州，也就是今天的安岳县。东汉初年，这一带名义上也是东汉王朝的天下。（我①居住的周礼镇中学建修时曾经发掘出一座东汉时期的崖墓，里面尚有五铢钱，它即可以为证。）东汉在这里设寨驻军，不过是镇守而已，其实并未履行统治之权。直至南北朝时期的北周四年，这里才被朝廷设置为普州与安岳县，州、县同处一城。东汉时期，境内主要为僚人。僚人属于“南蛮”的一支，据说这与东南亚地区的老挝民族有关。
　　这一天，日头渐渐地偏向了西方，周围并无一户人家。
　　公孙慧娘忧郁地问道：“父亲，咱们今晚到哪儿去借宿呢？”此时，赵匡为了隐藏身份，便于行走，已经与公孙慧娘以父女相称了。
　　赵匡正要回答，忽闻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小公主与赵大侠可以跟随我来！”
　　赵匡与公孙慧娘都吃了一惊：此人是谁？他怎么知道我们父女的身份？难道他会是汉家朝廷的侦缉人员？他们四下里张望，只见树木森森，却又看不见一个人影。赵匡厉声喝问道：“何方高人，怎么不敢现身说话？”
　　这时候，从一棵大树后面走出了一位三十来岁的白面汉子。他首先向着公孙慧娘和赵匡深深地行了一个鞠躬礼，然后十分谦恭地说道：“在下陈谦，乃是以前蜀国皇宫中的一个小太监，如今奉了王公公命令，特地在此恭候二位。”
　　赵匡知道，王公公名叫王硕，乃是蜀国的大内总管，也是以前公孙述的最大亲信。可是对于眼前的这个陈谦，他却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于是以目光询问公孙慧娘。
　　公孙慧娘也摇了摇头。
　　赵匡疑惑地问：“我们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呢？”
　　陈谦哈哈大笑道：“小公主当时还很年幼，赵大侠又是何等高贵的身份，你们怎么可能记得我这个普普通通的小太监呢？”
　　赵匡想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放下了心来。
　　陈谦又道：“这里不是说话处，王公公他们尚在前方等候。”
　　于是，赵匡牵着马匹，带着公孙慧娘，随着陈谦慢慢地向前行去。
　　他们走了一个多时辰，来到一座高大山梁的前面。这里有一个宽阔的大坝。若在平常年间，此时必定绿野茵茵，稻香扑鼻。可惜现在却是无人耕种，满地里杂草丛生。走上山去，只见古木茂密，遮天蔽日，道路愈加狭窄。不久，眼前出现了一个古洞。洞子周围修竹葳蕤，巨藤盘绕。旁边还建有十来间茅屋。洞子乃是一个天然大石窟，方圆数十丈，一股清泉潺潺地从洞内流出。
　　洞里首先走出来一位慈眉善目的婆婆。她走上前来，欣喜地对公孙慧娘道：“小公主，你们受苦了。”
　　公孙慧娘似乎对她有些记忆，于是迟疑不决地答应了一声。
　　婆婆径直将公孙慧娘带了进去。
　　陈谦说声：“请！”
　　赵匡入内一看，洞中一个天然大石厅。四周洞壁上面绘有大禹王率领西南各族百姓治理穷山恶水的图画，也许因为年代太过久远，画面已经斑驳陆离，但却是古色古香的。原来，这个洞子名叫朝阳洞，位于普慈寨西南五十余里，座落在如今的四川省资阳市安岳县朝阳乡境内。
　　厅中十余位壮汉，各自佩着刀剑，分列于大厅的两旁。中间一位老者端坐椅上，那不是蜀国大内总管王硕是谁？王硕的身后还侍立着四位妙龄女郎。赵匡也认得，她们是昔日多吉兆姆的侍女春桃、夏杏、秋兰、冬菊。
　　看见公孙慧娘与赵匡进来，王硕急忙离座起身，上前欣喜地大叫道：“小公主，赵大侠，别来无恙！”
　　赵匡也高兴地道：“王公公，你们果然就在这里！”
　　寒暄了一阵，王硕道：“小公主与赵大侠长途跋涉，肯定腹中已经十分饥饿。老夫备下了一桌酒席，不如大家边吃边谈？”
　　赵匡点了点头。
　　一个婆婆和几个侍女摆上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却是晕素菜餚皆有。
　　王硕扶公孙慧娘坐在了首位，又敬赵匡坐在了客位，自己和陈谦坐在两边奉陪。大家劫后相逢，意态间甚为亲密。王硕和陈谦首先向公孙慧娘敬酒，公孙慧娘不能饮酒，只是略饮了一点茶水代替。接着，王硕和陈谦又向赵匡敬酒。赵匡高兴地干下了两杯。
　　这时候，王硕方才慢慢地说道：“赵大侠，人世茫茫，变乱无常。国破以后，你我天各一方，没想到今日我们还能在此时此地相见，真是人生难得之事！赵大侠护持小公主，成年累月地四处奔波，功绩实在不小。老夫却是苟且偷生，活到现在，说起来惭愧，已经无颜再见故人之面了！”
　　赵匡安慰他道：“天下混乱，朝代更迭，你我能够逃得性命已是侥幸之极，王公公何必这么自责呢！”
　　王硕继续道：“老夫如今有一言相劝，不知道赵大侠是否肯听？”
　　赵匡毫不迟疑地道：“王公公有何吩咐，在下遵命便是。”
　　王硕字斟句酌地道：“人生苦短，我们如此东躲西藏，毕竟不是个长久之计。”
　　赵匡沉下脸来问：“王公公想要怎么样？”
　　王硕硬着头皮说道：“实话告诉你吧，我和陈谦已经是汉家朝廷武威将军府中人物，如今专为等候赵大侠前来商量。”
　　赵匡恼怒地问：“我们商量个什么？”
　　王硕吞吞吐吐地道：“赵大侠乃是世上的大英雄，大豪杰，倘若能够归顺了汉家朝廷，必定重享荣华富贵。”
　　赵匡冷冷地道：“多谢王公公的好意！只是赵匡既然已经脱离了宦海，也就不会重返公门。今生只是想带着公孙慧娘隐匿于民间，平平安安地过上普通百姓的生活。至于你们如何设想，赵某也可以不管。但你们若是想打公孙慧娘的主意，到时候休怪赵某出手狠毒！”
　　王硕哈哈大笑道：“赵大侠，虽然你武功盖世，可是我们又岂会不预作一些准备？现在你可以运动气息，看看自己是否还能用功？”
　　赵匡暗中运气，果然浑身奇软，知道自己已经中了王硕的毒酒之害，不由得怔在了当场。
　　王硕一声令下，五六个大汉拥上前来，马上将赵匡五花大绑了起来。
　　王硕又对公孙慧娘道：“小公主，老夫为了自己前程，不得不将你送往武威将军府，至于到时候你是死是活，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公孙慧娘自幼迭经风险，赵匡又教了她吐纳镇静的基本功夫，看见洞中的这些变化，因此也不怎么惊骇，只是怒气顿生。听了王硕的问话，她不动声色地反问道：“王硕，你的父母可是还在人世？”
　　王硕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老夫的父母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公孙慧娘立即厉声大骂道：“无怪乎你会卖主卖友求荣，原来是个无国无君无父无母的小人！”
　　四个侍女听了，不由得“卟哧”一声笑了起来。
　　王硕羞怒之下，立即上前，“啪啪啪”地给了公孙慧娘几个耳光。
　　一道鲜血顺着公孙慧娘美丽的脸庞流淌了下来。公孙慧娘兀自怒骂道：“王硕，你休要得意！我们纵然死了，也是个干净洁白之身，你卖主卖友求荣，却是活得猪狗不如！”
　　王硕上前抓住公孙慧娘，还要想法子折磨她。
　　赵匡躺在地上，也忍不住大叫道：“王硕，你好歹做过公孙述的大内总管，竟敢如此对待公孙慧娘？赵某倘若逃得了性命，必然寻你报仇雪恨！”
　　王硕恶狠狠地道：“你要报仇雪恨，老夫先就成全了你的性命！”说罢，提了一柄大刀向着赵匡走去。
　　这时候，忽闻有人大声叫道：“起火了，起火了！”
　　众人一看，立即吓得魂飞魄散。原来洞外的十几间茅屋此刻已经全部着火，烈焰趁着风势，正在向着洞内席卷过来。这洞中出入的道路又只有一条，倘若道路被烈焰封锁住，任何人也休想逃得性命！
　　王硕急忙下令：“陈谦看住他们，其余的人跟我出去扑火！”
　　众人急忙跑了出去，手忙脚乱地折腾了半天，方才将火焰扑灭。可是他们回到洞中，不免人人大吃一惊：陈谦躺在地上，不能言语和行动；赵匡仍然蜷曲在地；公孙慧娘却已经不知去了何方。
　　王硕上前替陈谦解开被封的穴位。
　　陈谦有气无力地道：“杨奉那个贼子趁我没有提防，点了我的穴位，然后背着公孙慧娘逃走了。”
　　王硕害怕杨奉再弄出个什么事情来，于是立即下令：“咱们马上离开这里！”他们立即在朝阳洞附近找了一个当地的獠人作为向导，又趁着满天星光，连夜押解着赵匡上了路。獠人乃是当时西南地区的一种少数民族，相传来自于老挝境内，后来逐渐同化在汉人当中。此时普慈寨一带多是獠人。这时正是蜀中盆地三伏天气，白天酷热难当，夜晚正好凉爽宜人。
　　他们这支队伍，前面由五个壮健的军汉开路；王硕、两个婆婆、四个侍女，还有一个押解赵匡的军汉，他们走在中间。因为赵匡武艺高强，王硕命令给他戴上了枷锁，并且横搁在马背上面，由一个士兵专门负责押解。陈谦则带着四个军汉走在最后面。
　　他们这样走了一天一夜，王硕才将那个獠人向导放了回去。这时候，王硕等人又是饥饿，又是口渴，又是疲惫。午夜时分，他们来到了资阳城外的雁家山下。夜幕下，万籁俱寂，星斗满天。山上林木森森，月光朦胧。王硕知道，此时天下远未太平，无地的农民，失业的工匠，还有被打垮了的各地英雄豪强的游兵散勇，他们往往会上山落草成为强盗，而且深山密林又是强盗们出没最多的地方，因此他立即下令：“大家赶紧越过山去！”
　　忽闻前面有了一阵骚动，紧接着又传来了刀枪剑戟相互碰撞的声音。一个男子大声叫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来人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汉军士兵们“唰”地亮出了自己兵刃，一个个显得神情异常紧张。
　　王硕低声吩咐道：“大家沉住气，一切听从号令行事，不要耽误了我们的大事！”说罢，他越过了众人，走向前面。
　　淡淡的月光下，跳出了三十多个獠人大汉。他们一个个五彩纹身，嘴里还拔掉了一颗门牙，形象十分丑陋。
　　为首的汉子三十来岁，身长七尺，形貌魁伟，体格壮硕，却穿着夜郎族人特有的服饰，头上还插着一支野鸡翎子，分明不是一个獠人。此时，他发声有如洪钟：“各位客官，对不住，我们打扰了！”
　　王硕小心翼翼地回答：“好汉们，我们乃是前往成都探亲之人，虽然所带的路资不多，但一定会有薄礼奉上，只请好汉们不要惊吓了我们的内眷。”
　　为首汉子道：“好说，好说，客官尽管放心！古人云，盗亦有道。我们也不过因为穷困潦倒，才做上了这种性命相搏的生意。今天我们只要你们的一点儿银钱，决不会轻易伤人性命！你们快将银子送来，我们就好放你们走路。倘若大家不讲规矩，我们也只好以死相搏！”
　　王硕叫一个士兵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包银子送了过去。
　　为首汉子接过来一看，那包银子足有五十两之多，便将手一挥，准备放过了他们。
　　“且慢，我杨奉还有话说！”随着话声，忽然从旁边的一棵大树上面跳下了一个人来。此人身材硕长，面目蜡黄，目中精光闪闪，脚下大步流星。强盗们谁也不认识他，以为又来了一起黑吃黑的人物。所谓黑吃黑，就是江湖上“上山打鸟，人人占份”的潜规则，意思说他们虽然没有直接参与抢劫，却因为当面碰上了，也必须从中分得一份利益。为首汉子暗中凝聚气力，准备放手一搏。
　　王硕看见来人便是杨奉，不由得勃然大怒道：“好汉们，他是我们家中逃亡的奴仆，你们不要理睬他！”话未落定，一支袖箭已经朝着杨奉发射了过去。谁知道杨奉只是轻轻地用手一拂，那支袖箭竟然掉转了方向，反而向着王硕一行人飞行了回来，而且力道更加强劲。王硕身边的一个汉军士兵猝不及防，立即中箭倒在了地上。王硕的袖箭都是浸过毒汁的，从来见血封喉。中箭的士兵挣扎了一番，手脚一伸，便再也不能动弹了。王硕这才知道，原来杨奉也是一个身怀绝技之人，不由得暗暗地吃惊。
　　杨奉却回过头来，恭恭敬敬地问为首汉子道：“壮士莫非就是雷迁雷大哥？”
　　为首汉子怔忡道：“在下正是雷迁。请问兄弟是谁？”
　　杨奉道：“我叫杨奉，乃是多吉兆姆皇妃的厨子。请问雷大哥，当年您可曾与蜀国皇帝公孙述义结了金兰？”
　　雷迁哈哈大笑地说道：“我与公孙述结义之事，巴山蜀水之间无人不晓！想当年，我们在江州（今天重庆市）相遇，激战了三天三夜，彼此间却分不出一个胜负。后来我们惺惺相惜，干脆结义为弟兄。只是我那个皇帝哥哥如今却被汉家朝廷给害了，这个大仇至今未报。”
　　杨奉立即说道：“雷大哥，您说得对极了！对面那个贼子，他叫王硕。他原来就是您皇帝哥哥的大内总管，后来却投降了汉家朝廷，还害死了您的皇嫂多吉兆姆，如今他还想捕捉您皇嫂的独生女儿公孙慧娘呢。那马背上面被擒之人便是保护公孙慧娘的赵匡将军，雷大哥可要前去救下他？”
　　雷迁大怒道：“照你这么说起来，我那个宝贝侄女儿竟然被他们给杀害了？”
　　杨奉淡淡一笑道：“雷大哥，请您放心好了，小公主虽然曾经被他拿住，但通过兄弟略施小计，已经将小公主救了出去。”
　　雷迁于是转过头来劝道：“王煜，过去你在江湖上难以立足，是我的皇帝哥哥收容了你，你才活的像模像样。如今我的皇帝哥哥虽然死了，他的女儿好歹也是你的旧日小主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落井下石呢？”
　　王硕顿时无言以对。原来，他以前的名字叫王煜，从小父母双亡，后来被一个无名道人收养。那个无名道人是个闻名天下的的独角大盗，一身武功高得惊人。王煜长期跟随无名道人，也学成了一身好武艺。无名道人死了以后，王煜独自出道江湖。他不但抢劫过往客商，入室盗窃财物，还特别喜欢玩弄人家漂亮的媳妇和小姐，因此成为天下闻名的采花大盗，惹得“南海浪沧客”等一帮武林豪杰四处追杀他。后来，王煜走投无路，才不得不当着众人之面，一刀割除了自己那个惹是生非的玩艺儿，众英雄豪杰才饶过了他的一条性命。公孙述在蜀中崛起时，王煜为了博取功名利禄，就化名为王硕，前往成都投奔。公孙述见他为人精明，办事老练，于是让他作了自己的大内总管。
　　
　　
　　注释：①我，即本文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