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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枪挑滑车,万世刀锋

作品名称:无名者之血      作者: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发布时间:2025-06-08 10:18:57      字数:5199

  我第一次见肖万世时,他正蹲在战壕里用麻绳捆扎长矛头。那是1938年春,冀中平原的风卷着沙土打在脸上生疼,我们任县游击队刚整编进八路军386旅,全连三十几号人只有九杆老套筒,枪管磨得能照见人影。肖万世把长矛往地上一戳,铜矛头磕在石头上迸出火星:“李老弟,等会儿打伏击,你紧跟着我,瞅准机会抢条枪。”
  他说这话时,我正攥着腰间那把从地主家抄来的鸟铳。这玩意儿射程不过二十步,填一次药得半袋烟工夫。上次打鬼子据点,我眼睁睁看着三八大盖的子弹擦着耳朵飞过去,手里的鸟铳还在冒烟。肖万世见我盯着他背后的大刀,突然咧嘴一笑,露出颗缺了半边的门牙:“别瞧这刀钝,去年在张庄,我用它抹了俩儿鬼子的脖子,顺道摸了三条枪。”
  那天的伏击战设在青纱帐边的土路上。肖万世和副班长扮成种庄稼的“花姑娘”,红棉袄扎在腰里,裤脚故意挽得一高一低。我猫在高粱地里,攥着颗从老乡家要来的手榴弹,掌心全是汗。远远看见两个鬼子晃悠过来,枪托在屁股上颠得直响。肖万世突然扭着腰往路边一栽,红棉袄滑下半边肩膀——这招儿叫“仙人摘桃”,去年他就是用这招把三个鬼子引进了高粱地。
  “花姑娘!”鬼子兵端着枪跑过来,刺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离着五步远时,肖万世突然把手里的锄头一扔,棉袄里的大刀“噌”地出鞘。我从没见过这么快的刀,白光一闪,左边鬼子的脑袋已经滚进了路边的水沟;右边那个刚要举枪,肖万世的长矛已经刺穿了他的咽喉,枪托还在鬼子手里攥着,他抬脚一踹,那杆三八大盖便骨碌碌滚到了我脚边。
  我抓起枪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密集的枪响。原来是另一队鬼子听见动静增援过来,子弹打在高粱秆上“扑扑”直响。肖万世一把拽住我后领,在田垄间狂奔:“卧倒!”他猛地把我按进泥沟,头顶上子弹擦着头皮飞过。我攥着那杆还带着鬼子体温的三八大盖,闻到枪管里刺鼻的硝烟味——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杆真正的枪。
  整编那天,肖万世把缴获的鬼子军刀送给了我。刀鞘上刻着“武运长久”四个字,他用刺刀刮掉刻痕,在刀柄缠了圈红布条:“拿着,这玩意儿比鸟铳好使。”后来我才知道,他腰间那把大刀已经砍缺了三个口,每次战斗后都要用磨石磨上半个时辰。
  1938年秋,肖万世带着我们夜袭鬼子炮楼。他趴在墙根听了会儿动静,突然从裤兜里摸出个铁皮青蛙玩具,“呱呱”地捏了两声。岗楼上的鬼子探出头来骂骂咧咧,他趁机甩出绳子钩住墙头,第一个翻了进去。我跟着他摸进弹药库,看见墙角堆着十几箱步枪,枪管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肖万世突然压低声音:“李老弟,盯着门口,我去开保险柜。”
  他从怀里掏出根铁丝,捅进保险柜锁孔里捣鼓了几下,“咔嗒”一声锁开了。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支崭新的快慢机,枪身还涂着防锈油。肖万世舔了舔嘴唇,突然把最上面那支往我怀里塞:“拿着,这是给你挑的。”我接过枪时,摸到他掌心的老茧——那是常年握刀握枪磨出来的硬茧,比牛皮还厚。
  后来在长乐村战斗中,肖万世的长矛断成了两截,他捡起鬼子的指挥刀继续砍杀,直到刀刃卷成麻花。我用那支快慢机打倒了七个鬼子,枪管烫得能煎鸡蛋。战后整编,他拍着我肩膀说:“瞧瞧,咱现在也是有枪的人了。”他胸前挂着缴获的鬼子望远镜,腰间别着三支快慢机,活像个移动军火库。
  1942年的寒冬,冀中平原被冰雪覆盖得严严实实。我和肖万世蹲在老乡家的地窖里,借着一盏摇曳的油灯擦拭枪支。他的那把老军刀已经彻底卷刃,此刻正插在墙角,刀刃上还凝结着去年反扫荡时留下的血渍。
  “李老弟,你说咱们啥时候能用上机枪?”肖万世突然开口,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霜花。他手里攥着的,是支从伪军手里缴获的汉阳造,枪管已经磨得发乌。我摸了摸腰间那支崭新的中正式步枪——这是上个月在伏击战中从鬼子小队长手里夺来的,枪托上还刻着樱花图案。
  正说着,地窖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通信员小王连滚带爬地钻进来,帽子上落满雪花:“紧急任务!鬼子运输队明天要经过陈家沟,上头让咱们配合区小队截击!”肖万世噌地站起来,脑袋差点撞在地窖横梁上:“有多少鬼子?”
  “一个小队,还押着民夫,车上装的全是过冬物资!”
  当晚,我们在陈家沟的土坡上设下埋伏。寒风像刀子般刮过脸颊,我趴在雪窝里,紧紧攥着步枪,手指都快冻僵了。肖万世就趴在我右侧,怀里抱着一挺刚缴获不久的歪把子机枪——这可是我们全连最宝贝的家伙。
  黎明时分,鬼子运输队终于出现了。打头的是辆摩托车,后面跟着三辆马车,车上堆满了麻袋。肖万世舔了舔冻裂的嘴唇,压低声音说:“等他们进了谷口再动手。”当第一辆马车完全进入埋伏圈时,他突然扣动扳机,歪把子机枪吐出火舌。
  战斗瞬间打响,子弹呼啸着划破空气。我瞄准鬼子小队长开了一枪,却见他猛地一缩脖子,子弹擦着他的钢盔飞了过去。肖万世的机枪打得正欢,突然“咔嗒”一声哑火了——卡壳了!就在这时,几个鬼子端着刺刀冲了过来。
  肖万世抄起身边的大刀,大喊一声:“跟他们拼了!”我也举起步枪,上了刺刀冲了上去。雪地里,刀光剑影闪烁,喊杀声震天。我和一个鬼子对峙着,他的刺刀直刺我的咽喉,我侧身一闪,顺势用枪托砸在他头上。就在这时,我听见身后传来肖万世的怒吼,回头一看,三个鬼子正围着他,其中一个的刺刀已经刺进了他的左肩!
  我红了眼,端着刺刀冲过去,狠狠刺进一个鬼子的后背。肖万世趁机挥刀砍倒另一个,却没注意到身后的鬼子举起了枪。千钧一发之际,新兵蛋子小张突然扑了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子弹。
  那场战斗我们大获全胜,缴获了大量物资和枪支,但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小张的牺牲让肖万世沉默了整整三天,他把小张的那杆步枪擦得锃亮,挂在自己的铺位上方,每天都要对着它说几句话。
  1944年,我们终于等来了真正的春天。部队得到了大量美式装备,我也换上了崭新的汤姆森冲锋枪。肖万世抱着一挺勃朗宁机枪,笑得合不拢嘴:“好家伙,这下看小鬼子还敢不敢嚣张!”
  在一次攻打县城的战斗中,肖万世带着机枪班负责压制敌人火力。敌人的碉堡里,机枪吐着火舌,我们的进攻受阻。肖万世观察了一会儿,突然背起机枪,带着两个战士绕到了碉堡侧面。当他的机枪突然怒吼时,敌人完全乱了阵脚。我们趁机发起冲锋,一举拿下了县城。
  战斗结束后,我在废墟中找到了肖万世。他靠在一堵残墙上,身上沾满了鲜血,但脸上却挂着笑容:“李老弟,你看,咱们终于能挺直腰杆打鬼子了!”他怀里的机枪还在发烫,弹壳散落在四周,在夕阳的照耀下泛着金色的光芒。
  那些年,我们从红缨枪换到三八大盖,从老套筒换到美式装备,每一次武器的更新,都伴随着无数战友的牺牲。但正是这些牺牲,让我们明白,枪不仅是战士的生命,更是无数同胞用鲜血换来的尊严。
  肖万世走的那天,我把他最爱的那把军刀埋在了他的坟前。墓碑上刻着简单的几个字“肖万世,抗战老兵”。每当夜深人静,我抚摸着自己那杆陪伴了多年的步枪,仿佛还能听见他爽朗的笑声,看见他挥舞着大刀冲向敌人的身影。那些在硝烟里逝去的战友,就像夜空中的星星,虽然陨落了,但他们的光芒,永远照亮着我们前行的道路。
  我至今记得1939年4月1日那个黎明,肖万世用刺刀挑起鬼子钢盔时,盔顶的樱花徽章上还凝着未干的露水。那时我们刚随115师进驻大宗家村,谁也没想到,村头戏台上的锣鼓声会成为鬼子偷袭的信号。
  三天前的傍晚,我蹲在戏台子底下擦枪,肖万世用缴获的日军罐头盒装着瓜子,蹲在我旁边嗑得“咔咔”响。台上的戏班子正在排《挑滑车》,金兀术的扮演者踩着高跷翻跟头,惹得围观的老乡们直喝彩。
  “李老弟,”肖万世往枪管里塞了颗瓜子仁,“等打完这仗,咱跟支队长申请,把这戏班子留在咱团里当宣传队咋样?”他脸上还沾着昨天打鬼子时溅的泥点,却笑得像个等着过年的孩子。我看着他怀里那把磨得发亮的大刀,刀把上新缠了圈红布条——那是从牺牲的小通讯员腰上解下来的。
  支队长曾国华站在戏台旁和老乡说话,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幕布上,像尊铁铸的门神。谁也没注意到,远处陵县县城的方向,有几星鬼火般的灯光在蠕动。
  梆子戏的锣鼓声震得戏台子的木梁簌簌落灰,我哈着白气给汉阳造上油,枪管在马灯下泛着青幽幽的光。肖万世突然用刀尖挑起颗瓜子,“啪”的嗑开:“李老弟,你说金兀术要是有咱这手榴弹,还用得着摆什么天门阵?”他说话时,刀锋在油布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惊得戏台上的“岳飞”脚下一滑,踩着高跷差点栽进观众席。
  人群爆发出哄笑,几个扎羊角辫的娃娃举着红薯干追打。我望着戏台边的曾国华支队长,他正用树枝在地上画地图,月光顺着他眉骨的伤疤蜿蜒而下——那是平型关拼刺刀时留下的印记。突然,他的手指顿在陵县县城方向,远处几点幽蓝的光如同鬼火,在薄雾里明明灭灭。
  “都别愣着!”肖万世踹了踹我的鞋跟,“明天给鬼子露一手真家伙。”他抬手将红布条系紧,那是小通讯员最后的遗物。那孩子牺牲前攥着半块饼,说打完仗要去看真正的北平大戏。
  凌晨四点,我被一阵压抑的马蹄声惊醒。肖万世趴在土墙上,望远镜里映着三里外的枣树林,晨雾中隐约可见钢盔的反光。“是骑兵,至少三百人。”他吐掉嘴里的草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狗日的板垣师团,还记着平型关的仇呢。”
  马蹄声由远及近,像闷雷滚过结冰的河面。肖万世的望远镜筒结了层白霜,他呵出的热气在镜片上凝成水珠:“三百骑兵,还有藏在卡车里的步兵……”话音未落,村口老槐树轰然炸裂,弹片削断了我耳畔的发丝。
  我跟着他翻滚进干涸的沟渠,沟底的碎瓷片扎进掌心。肖万世扯开衣襟给我看——他胸口缠着八颗手榴弹,铁环在黑暗中泛着冷光:“上次缴获的,留着给鬼子拜年。”他的声音被爆炸声撕碎,大宗家老宅的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日军骑兵冲锋时扬起的漫天黄沙。
  我攥紧了手中的汉阳造,枪管还带着昨夜的余温。远处的大宗家老宅突然传来枪响,紧接着是密集的机枪声。肖万世猛地站起来:“是团部!”他话音未落,一颗迫击炮弹在村口爆炸,炸飞的土块砸在我脸上,咸腥的味道混着硝烟钻进鼻子。
  日军的包围圈像铁桶般收紧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肖万世总说“轻敌是军人的坟墓”。三天的休整让我们放松了警惕,却忘了敌后战场从没有真正的太平。
  当鬼子骑兵联队在枣树林里蓄势待发时,肖万世突然拽着我冲进麦田。他的大刀在晨雾中划出一道弧线,砍断了几根挡路的麦穗:“跟我去增援三连!”他的军鞋踩在露水未干的麦秆上,留下一串带血的脚印——那是昨夜查哨时被铁丝网划破的。
  冲进枣林时,我被战马的尸体绊倒,鼻腔里灌满血腥与槐花的甜腻。肖万世的大刀劈开鬼子的钢盔,脑浆溅在我脸上,温热的液体顺着睫毛流进眼睛。“闭眼!”他嘶吼着拽住我的衣领,刀刃擦着我耳际掠过,削断了几根头发。
  突然,沙丘上传来旗语兵的哨声。肖万世摸出最后三颗手榴弹,却发现拉环被锈死。他急得直捶地:“李老弟,你枪法准,打他旗语——”话没说完,一发子弹擦过他肩头。我看见他后颈的旧伤疤裂开,血珠渗进红布条,在晨光里如同绽开的红梅。
  “杀!”肖万世的怒吼盖过了枪声。他跃过一道壕沟时,我看见他后颈的旧伤疤又渗出了血,在晨光中像朵开败的红梅。我们的刺刀几乎同时捅进两个鬼子的胸膛,温热的血溅在手上,比晨露更烫。
  正午时分,枣树林里的厮杀渐趋白热化。我被一颗流弹擦伤左臂,肖万世撕下衬衫前襟帮我包扎,粗粝的手指擦过伤口时,我看见他掌心的老茧又厚了一层。“忍着点,”他咬着牙说,“等打完这仗,哥带你去县城找个郎中。”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支队长曾国华骑着枣红马,带着骑兵连如神兵天降般杀进敌群。马刀劈开钢盔的脆响此起彼伏,肖万世突然指着沙丘顶部喊:“看!山田那狗娘养的!”
  日军指挥所的帐篷外,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军官正在暴躁地挥舞军刀。肖万世摸出最后一颗手榴弹,拉环时却不小心扯断了引线。我来不及多想,猛地扑过去捡起地上的掷弹筒,瞄准帐篷扣动扳机。爆炸声中,我看见山田的指挥刀飞上天,刀柄上的樱花纹在阳光下碎成齑粉。
  黄昏时分,突围的缺口终于撕开。肖万世背着受伤的龙书金副团长,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弹坑。龙副团长的左胳膊已经断了,却还攥着驳壳枪,枪口指着西方:“小鬼子的坦克呢?咋不追了?”他的军裤膝盖处破了个大洞,露出的小腿上布满血痂,像爬满了红色的蜈蚣。
  我们在村西头的老槐树下休整时,肖万世从怀里掏出半块硬饼,掰成两半递给我。饼上沾着泥土和血迹,却香得让人流口水。远处的枣树林里,卫生员正在收殓战友的遗体,白床单在暮色中格外刺眼。肖万世突然指着天空:“李老弟,你看。”
  一颗流星划过硝烟弥漫的夜空,转瞬即逝。肖万世把半块饼塞进嘴里,声音含糊:“这是咱弟兄们在天上打信号呢,说小鬼子快完蛋了。”他的眼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像两颗永不熄灭的火星。
  后来我才知道,那场战斗我们伤亡了五百多人,却换来了近乎一比一的杀伤比。肖万世的大刀断了半截,我的汉阳造准星也被打歪了。但我们谁也没舍得扔——这些带着硝烟味的老伙计,比任何勋章都更珍贵。
  现在每当我听见马蹄声,总会想起那年春天的枣树林。肖万世已经走了,但他留给我的那把断刀还在,刀把上的红布条虽已褪色,却依然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永不倒下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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