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二次保释（续四）

　　还是上次开庭时的那位年轻的女书记官首先站起来，高声宣布：“现在开庭！第3号，CR-16-130项，M国政府起诉温斌并要求引渡案的保释申请。各位，请你们做自我介绍。”
　　格林先生（检控官）：“上午好，我是M国政府的代表格林·路易斯。”
　　拜伦（法官）：“检控官先生，上午好。”
　　格里格先生（律师）：“上午好，法官大人，我是必伽罗联合律师事务所的格里格·阿内罗，温斌先生的辩护律师。今天和我一起出庭的还有我的助手乔森·凯恩先生。”
　　拜伦：“格里格先生，以及诸位女士和先生们，大家上午好。首先，我为我的迟到抱歉。昨夜，我的腿突然疼痛难忍，早晨不得不先去了趟医院，致使开庭时间延后了不少时间。但开始庭辩前，让我们仍然按程序先仔细核对你们各方提交的材料，并向双方表达我的初步意见。本案的准备材料于2014年10月6日完成，我也仔细研究了各方提交的新材料，包括格林先生提交的补充指控文件，以及格里格先生提交的申请保释的补充材料。请问双方，我所说的已经覆盖了所有的内容吗？”
　　格林：“是的，法官大人。”
　　格里格：“法官大人，我的证人在周一又向法院提交了一份电子脚镣可信度的补充证明文件，不知大人是否看到？”
　　拜伦：“好的，我认为，我已经阅读了审前报告的附录，包括你们双方提供的最新文件。我的疑问是，格里格先生，我并没有看到你刚才所说的关于电子脚镣的补充文件，让我们对此确认一下。”
　　格里格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扫了一眼坐在听众席上电子脚镣公司出庭作证的人，想了想，不动声色地说：“没关系，我这里有副本，可以现在呈送您阅，并且电子脚镣公司的人今天也在场，他愿意出庭作证。”
　　法官：“谢谢！请把它交给书记官。那么好的，如果没有其它疑问，就让我们正式开始吧。首先，请检控官陈述您的观点。”
　　与上次开庭一样，格林代表M国政府，一口气将温斌所犯罪行详细罗列和渲染了一番，并反复强调其巨大的危害性。
　　格林在表明反对保释温斌的理由时，仍然是老生常谈，说温斌有着丰富的国际旅行经验，事业的根基又在中国国内，不在C国，即便是温斌肯拿出100万加元的保释金，也无法确保他不逃回中国。
　　一个小时之后，终于轮到格里格发言了。出乎众人意料，格里格上来的套路与格林多少有些类似，几乎是把上次的辩解词重复了一遍，就连格林脸上都明显露出了藐视的神态。
　　正当旁听席上的康燕和林雪感到失望时，甚至觉得有些被骗的感觉时，格里格突然话锋一转，对着老法官说：“尊敬的法官先生，我个人认为，我方上次陈述的这些保释理由和依据的确不足以说动法庭同意保释我的当事人，为此，我在此再增加四条新的理由。首先，为了证明温斌先生不会逃跑的态度是绝对真诚的，他的夫人康燕女士将他们在格华市的另外两套房产，与他们现在居住的住房一起，作为保释抵押；同时，还愿意向法院缴纳200万加元的保释金。如此巨额的财产抵押，相信法庭不会再担心温斌先生会贸然逃离了吧？”
　　“我反对！”格林站起身，请求发言。
　　“对不起，格林先生，请坐下耐心听格里格先生讲完。”拜伦法官驳回了格林的要求。
　　“第二，我方有足够的证据表明，温斌先生是个诚实善良和讲信用的人，是位难得的绅士。我这里有好几封人们托我向法庭转交的请愿信，这些人包括温斌在C国住所的社区民众，也有他公司的员工，甚至还有省监狱的狱警。他们恳请法庭宣判时务必考虑这一点。第三，中国政府驻格华市领事馆也已为温先生出具了担保函，明确表明在温斌先生引渡案判决之前，领事馆不会向他签发新的护照。请问，没有护照，他如何离开C国？第四条，我的当事人同意在保释期间24小时佩戴电子脚镣，并由电子脚镣公司和格华市警察局共同监视他居家的情况。事实上，我们还可以提供更多的依据来证明我的当事人具备保释条件。更何况，被格林先生肆意夸大的所谓犯罪严重性，我同样认为是站不住脚的，毕竟关于温斌先生是否犯罪的审核尚未正式开始。综上所述，我请求法庭考虑，并批准我方对温斌先生的保释请求。”
　　格林再次站起身，满脸通红地大声反驳道：“温斌是个富有的商人，他可以轻轻松松拿出上千万，那点房产和保释金不能够保证他不逃跑。”
　　见法官这次没有制止自己，格林抢着继续说：“第二，格里格先生说，犯罪人温斌是个诚实、善良、且讲信用的人，这完全是谎言！温斌所犯的罪行恰恰证明了那些请愿书的不可靠性，或者说，这些东西证明温斌是具有很强的欺骗性。第三点，法庭不能采纳领事馆的担保函，因为罪犯有可能就是为该国政府工作的，虽然我目前还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但任何人也不能轻易否决这一猜测。”
　　“请格林先生注意，法庭和律师，包括检控官您在内，是不能依据猜测来工作的。”格里格讥讽道。
　　从这一时刻开始，格林与格里格二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地斗了起来。期间，法官拜伦始终不露声色，一直在静静地看着二人，除非不得已，他连一句话都懒得说。
　　温斌看着这位白人老法官的脸，理解了格里格之前所说的，什么是法官PokerFace（扑克脸）的样子。
　　相比格林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格里格律师准备的显然要充分得多。渐渐的，旁听席上的人们心里认定，这次庭审的结果，温斌被保释应该没什么疑问了。
　　中午一点左右，法庭宣布休庭一小时。康燕和林雪的心情都不错，俩人走到法院门厅的长椅上坐下，拿出事先准备的食物，边吃边聊起保释成功后的安排。
　　猛然间，康燕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自己面前匆匆走过，直冲法院工作人员的办公室方向而去。
　　片刻功夫，康燕认出这个大胡子男人了，他正是当初在自己家门口逮捕温斌的那个人。康燕对此人的印象太深了，即便是现在在这里见到他，她心中仍对他有一丝莫名的恐惧感。
　　“那人是谁？出什么事了吗？”林雪见康燕盯着那男人的背影发呆，对自己连说的几句话都未做回应，便拍了拍康燕的手，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感觉有点晕。”康燕不想再提那段伤人的历史，忙笑了笑，努力地掩饰住自己的不安，回答说。
　　下午2点庭审继续，格林与格里格俩人你来我往，继续驳斥着对方的观点。
　　临近下午四点，格里格有些不耐烦了，他提高了嗓音，指责格林道：“尊敬的格林先生，你用大量的猜测和臆断，竭力试图证明我的当事人，是个道德败坏和不讲信用的人，他对全世界的危害巨大，而且一旦保释，他一定会逃跑。那么请问，当他带着电子脚镣离开他的房子，或者说，他摘下他的电子脚镣，这里我们假定他能够做到，三分钟之内，电子脚镣公司和格华市警察局会立刻得到信息，如此，请问他如何逃跑？我说的这些如果你仍然不放心，法庭可以请电子脚镣公司的人给你说明一下。”
　　格里格说完，转向法官说：“法官大人，我请求让电子脚镣公司的证人，工程师威廉姆先生出庭作证。”
　　“同意格里格先生的请求，请电子脚镣公司证人威廉姆出庭作证。”法官同意道。
　　看着威廉姆走上证人席，温斌内心乐得颤了起来。多年商场鏖战经验的他很清楚，证人绝对不会说自己公司产品的坏话的。对检控方来说，让电子脚镣公司的人出庭作证，本就是不公平的举证。更何况，这个威廉姆的名字很洋，但出现在温斌眼前的证人，却是个地道的华裔人士，温斌相信，同是华裔，证人一定会多少向着自己的。温斌甚至有些按捺不住了，恨不得法庭立刻宣判自己可以保释回家了。
　　出乎格里格的意料，威廉姆刚宣读完证人誓词，格林便抢先问道：“威廉姆先生，请问，犯人戴着您公司的电子脚镣，您就能确保犯人不逃跑吗？请您不要回答得模棱两可，要明确地回答我，能，或者不能。”
　　按常理，这时的格里格应该制止格林抢先向自己的证人发问。但或许是格里格已经和其他人一样，笃定了赢的结果，因此也像所有人一样，都在等着从威廉姆嘴中说出“能”。
　　威廉姆在证人席上踌躇了半天，终于嘴里哆哆嗦嗦地回答道：“不不不，不能，因为……”
　　“法官大人，我反对！格林是在偷换概念，并且有诱导和威胁我方证人的意图。”
　　当威廉姆嘴中吐出第一个“不”字时，格里格立刻知道坏事了，他毕竟是个金牌律师，反应奇快，打算立刻封住威廉姆后面的话，想让他按自己的意思重说。
　　“反对无效，请格林先生继续提问。”这次，一直模棱两可的法官拜伦却突然站到了检控官格林那边。
　　“威廉姆先生，请你继续说。”格林得意地扫了格里格一眼，继续问。
　　“先生，我们的电子脚镣只能保证，当佩戴人严格按我公司产品使用要求佩戴时，才能发挥其监控作用。如果佩戴人采取违反规定的特殊手段，我们的产品是不能绝对担保佩戴人不会，或者说，不能逃跑。”威廉姆的这段话说的很中立，任何一方都很难从中挑出毛病，显然是事先做了精心准备的。
　　“各位，都听到了吧。我还要告诉法庭和各位，温斌的家就在格华市机场附近，从他们家的窗户就能看到机场里飞机的尾翼。温斌是个商人，但他还是个工程师，他只要想办法让电子脚镣失效一点点时间，就能逃回中国。因此，我恳请法庭一定要拒绝温斌的保释请求，让他在监狱里好好享受他犯罪的苦果。”
　　格里格身经百战，面对突发的巨变，毫不慌张，展示出了大律师的风范。他语气犀利地斥责道：“格林先生，您的说法未免太可笑了吧！全世界哪个国家没有发生过犯人越狱事件？相关的案例比比皆是，难道我们能以此为依据说，监狱不能关押犯人吗？所以说，从法律的角度，格林先生，您这种提问和威廉姆先生的回答，都不能作为拒绝保释我当事人的理由。”
　　听众席上传来一阵嗡嗡的议论声，格里格的话显然得到了人们的认可。
　　看得出格林是真急了，他犹豫了片刻，但还是下了决心。格林从桌子上摆着的一个文件夹里，拿出几页纸，怒气冲冲地说：“尊敬的法官大人，就在刚刚休庭期间，我收到M国商务部送来的一份文件，内容是一封来自中国的匿名信。这封信是从中国发出的，是发给M国商务部的。虽然我们无法得知举报人是什么身份，但他提供的几份文件，包括温斌公司从M国进口的设备报关单和温斌与中国某军工企业签订的销售合同，都足以证明，温斌先生严重违反了M国政府关于必须如实申报最终用户的规定。由此，我们足以认定，犯人温斌是一个多么狡猾和具有欺骗性的危险人物，对于这样的人决不能保释。烦请书记官小姐将我手上的这几份新证据提交给法官大人阅。”
　　格里格被突然冒出来的新指证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但老道的他立即将火力对准了指证人的动机，打算由此为突破口，质疑新证据的可信度。
　　温斌当然知道格林手上拿的证据的确是真实的，此时，他满脑子里都在想着举报人究竟是谁？是谁和自己有着这么大的仇恨，以至于后面的庭审情况他基本没听。
　　下午5点，老法官终止了双方的辩论，宣布休庭一刻钟，之后将宣布庭审结果。
　　虽说威廉姆的反水和格林突然拿出来的举报信，让格里格之前占据的优势丧失了不少，但坦率地说，格里格的应对也相当精彩，最少没让他这一方陷入被动。因此，在等待法庭做出判决的这15分钟里，格里格也好，温斌也好，包括康燕和林雪，众人都还对宣判结果抱有希望。
　　15分钟后，法官拜伦等一行工作人员回到了庭上。书记官宣布全体起立，请拜伦法官宣布本次庭审结果。
　　拜伦法官：“首先，我再次为我上午的迟到表示歉意。很显然，今天有太多的事件发生了，而我今天很显然专注力不够。在我继续往下说之前，如果温斌先生有话要讲，我欢迎他说出来。”
　　温斌：“法官大人，我的律师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我没有补充，谢谢您。”
　　拜伦法官：“好的。综合各方的发言，本庭认为：第一，温斌的引渡案件尚未开庭，其罪行的严重程度无法准确评估，本庭只能按照检控官的指控，暂时认定其罪行的严重性。第二，依据检控官指控的罪行，温斌先生可能获得长达数十年的刑期，这足以驱动他产生逃跑的念头。第三，那些替温斌请愿的信件和指控他不诚实的信件对我们的判断产生了干扰，我决定均不予以采纳。基于以上三点，本庭决定，驳回温斌先生第二次保释请求，将其押回省监狱看管。”
　　拜伦话音刚落，手中的宣判捶立刻落下，女书记官旋即站起身，大声宣布道：“本庭休庭，事件结束于下午5点25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