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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迷雾重重

作品名称:报告政府      作者:寻找姚黄      发布时间:2025-06-06 05:57:10      字数:4788

  大巴一直开到总场“出入监教育队”大院,去北方学技术的人员要在这里集训一个星期。
  各分场的派出人员陆续来到,集合报数后,章林庭估计有二三百人。
  接着是换装,也就是换上新囚服。因为“严打”后入狱的囚犯过多,总场缝纫队忙不过来,囚服供不应求,一部分人员都穿着自家的衣服,各种颜色,多种款式,新的、旧的、破的都有,像一支战争年代的游击队。
  现在,农场缝纫队已经赶制出了夏季服装。换装,也体现了劳改农场对这批外出学习的囚犯的重视和关心。囚服为灰色,就像某个小品演员说的“水泥灰”。
  也不全是“水泥灰”。背上有一块长方形的白布,印有“劳改”两个红色楷书大字,分外醒目。胸前有一道白布条,留作书写姓名或编号所用。
  中午的伙食也很好,每人两只白面包子,粉条馅的。一勺五花肉炒萝卜,一勺白菜烩豆腐。比除夕那天的饭菜还要好。
  吃过午饭,分配监舍,一中队分到两间监舍,每间睡十个人,上下铺。章林庭和李春生各负责一间监舍的管理工作。
  负责集训的是总场狱政科。政委、场长、副场长、科长等领导干部,分别到监舍看望囚犯,说一些“认真改造,学好技术,就业致富,回报社会,感恩政府”的大而无当的言词。
  李春生是一位很有组织能力的犯人,他协助章林庭管理二十名囚犯,有点任劳任怨的意思。一中队有两个仅次于老贼金奇师的青年囚犯,一贯自命不凡,颐指气使,不服管教。李春生主动把他俩分到自己的监舍,以减轻章林庭的工作负担。
  李春生还对章林庭说了几次“对不起”。
  他说他根本想不到方保银和蒋大勇会逃跑,他们是积委会成员,又有文化,又不用干重活,减刑还会优先的。这样的人怎么能干这种蠢事!
  “这两个鳖孙儿,架子车交给他们,把我肠子都悔青了!”
  章林庭心里说:“蒋大勇被抓回来,你的肠子可能悔青了;抓不回来,你的肠子就是黑色的。”
  嘴上却说:“我能理解。都成过去式了,咱们都别提它了。哎——你想学什么技术?”
  李春生想了想,说:“人过四十不学艺,我都四十四了。其实,我并没有写申请书,不明白怎么选中了我。”
  章林庭说:“这说明中队干部对你很关心!先让你当副领队,等学成回来,肯定继续当你的副主任。你跟李指导员是同乡吧?明显是他在照顾你。”
  “也许吧。李春生并不避讳,这几年他确实没让我干过一天体力活!既然这样,我就学养殖吧,我觉得养殖挺好的。民以食为天,养猪、养羊、养鸡、养鸭,都中。你呢?”
  章林庭说:“我想学农作物育种和杂交技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项目!”
  李春生说:“这是农学院的课程,短期培训班恐怕不会设置这方面的内容。”
  章林庭说:“袁隆平早就开始搞杂交水稻研究了,说不定要向全国推广呢!我们那地方就是水稻产区,能学会杂交水稻育种,就不愁没有用武之地。”
  李春生说:“我的家乡以小麦、玉米为主,没啥提升空间,我还是学养殖好一些。”
  一番交谈,两个人表面上就算和解了。至于内心如何,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集训内容不多,就是操练,主要训练走正步,四个方队,每队六十四人。由武警担任教练。天气太热的时候就在监舍里学习法律和监规狱纪。
  集训时,总场领导和狱政科的人站在操场四周观看。狱政科科长在省党校学习,周副科长实际上就是一把手。
  近三百人在没有硬化的操场上踢踢踏踏,尘土弥漫,像大部队在奔赴战场。
  这里离砖瓦厂很近,炸药的爆破声,在大院上空震荡,好像在给集训的囚犯放检阅礼炮。
  章林庭从方队里竟然看到在严管队禁闭室邂逅的帅仲夏、黑鬼、矮鬼、娘娘腔等七个家伙。他想,这些人表现极差,怎么也能被送去学习技术呢?
  从这七个人身上,再联想本中队的一批表现糟糕的囚犯,章林庭得出一个结论:派出学技术的犯人,没有一个是文盲。马正日、张丙学等,虽然写了申请,但中队没有批准。多半是因为他们没有文化。他想起社会上流行的一句话:“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从监狱现状来看,那些调皮捣蛋、寻衅滋事、唯恐天下不乱的囚犯,全都是有点文化,满罐子不摇半罐子晃的家伙。真正的文盲,在监狱里却都很老实听话。特别是那些家里穷得叮当响的文盲,不仅老实听话,也很勤劳。他们为家庭富裕的囚犯洗衣服,洗被单,为的是换来一盒香烟抽抽或人家赏赐几件旧衣服、旧鞋子穿穿。
  由此,他猜想中队在研究派出人员时,也有一种不正常的心态:就是把一批有文化又不好好改造的犯人“推出去”。就像他以前执教的中学,部分班主任把“差生”赶回家,以提高班级人均成绩是一样的道理。
  所以,他认为,这次学技术不一定是一年的时间,极有可能永远留在那里,直到刑满释放。这样,他肯定再也见不到李小萍了。心里便产生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早知如此,不如不写申请书了。但是,这种情绪很快就消失了。就像一阵风过后,那些被吹弯的小草又直立起来一样。自己与李小萍,囚犯与女警官,是不可能有结果的。与其说时间长了陷入情感的泥沼不能自拔,不如早点做个了断。等到“相见时难别亦难”的时候就晚了。
  正在思考这次派出人员有点诡异的时候,帅仲夏朝这边走来了。
  集训的当天,总场领导就明令禁止乱串监号。但在操练休息时,并不禁止犯人之间的短暂接触。
  帅仲夏老远就跟章林庭打招呼:“章老师,别来无恙啊?”
  章林庭与他握了手,问:“去掉脚镣,一身轻松吧?”
  “是啊!”帅仲夏说:“两只脚脖子都磨几层茧子了。本来我以为这次送我们去学技术是一个圈套呢!看到你,我就放心了。你是五一农场的红人,才子,狱政科不可能对你下套的。”
  章林庭说:“狗屁红人,犯了错不是照样进严管队吗?他们几个怎么样?都是自愿去学习技术的吗?”
  “学个锤子!”帅仲夏说,“老子上哪儿他们跟哪儿。出来走走,透透气,总比天天戴镣,关小黑屋好吧?”
  章林庭说:“对,免费旅行,何乐而不为呢?”
  “学技术也好,旅游也好,都不是老子想干的!我出来是想看看毛主席他老人家打下的大好河山,现在是什么样子了!走资派还在走,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话,真是一句顶一万句呀!毛主席他老人家在的时候,走资派就敢走,现在,毛主席他老人家不在了,走资派就更要肆无忌惮地‘走’了!
  “1983年,是国家的分水岭。有人鼓吹‘向前看’与‘向钱看’的一致性,这种口号将导致严重后果。向前看,我不反对;向钱看,我坚决反对到底!
  “改革开放,外国资本将大量流入国内。你知道,马克思说过:‘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这句话出自《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第829页。马克思通过这一论断,深刻地揭示了资本原始积累过程中的残酷与罪恶,比如殖民掠夺、奴隶贸易等行为,为资本主义的发展积累了最初的资本,这些行为给无数人带来了苦难和不幸。
  “现在,资本又来到我国,肯定会给我国人民带来更大的苦难和不幸。《共产党宣言》这本书,开篇第一句话就是‘一个幽灵,一个幽灵在欧洲徘徊’。后来,陈望道先生翻译了《共产党宣言》,进步人士高兴地说:欧洲的幽灵徘徊到中国来了!我看,这一次,欧洲的资本主义幽灵汹涌澎湃地流入中国,中国人民的好日子就要终结了!”
  稍等,他又接着说:“我相信,上层有识之士一定会阻止资本主义在我国泛滥成灾。到时候,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就会遭到灭顶之灾。我呢,也将再度复出,干一番事业。他们几个跟着我,就是想捞到一官半职,光宗耀祖!”
  “哈哈哈,”章林庭笑道:“帅兄的记忆力果然了得!我对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一窍不通,所以,帅兄的革命道理我也似懂非懂。”
  “章老师太过谦了,我已经从你写的文章里,读出你胸中有沟壑,不是池中之物了。目前,你我都处于‘潜龙勿用’阶段,但总有一天,我们都将‘飞龙在天’,东山再起的。等我复出的那一天,我一定请你做我办公室的秘书长。”
  章林庭皱着眉头,说:“我一介草民,怎能担此重任?再说了,我对政治不感兴趣,你还是考虑让志同道合的人担任吧!”
  “难道我们俩就不志同道合吗?政治,是很好玩的东西,你只要一接触就会喜欢上它,甚至上瘾。”
  “我不会喜欢的。官场险恶,而我喜欢无为,注定是不可以做官的。”他怕帅仲夏继续贩卖他的政治,便岔开话题,问:“帅兄刚才说,这次派出人员学技术,怕是圈套,你在担忧什么呢?”
  帅仲夏颇为遗憾地摇摇头说:“关于秘书长的问题,我们以后再谈。你问我担忧什么,我告诉你,我是怕五一农场把我们送到边远荒漠的地方,比如,清朝皇帝把他不喜欢的人流放到宁古塔。不过,看到你之后,我的这个疑虑烟消云散了。”
  章林庭说:“你的忧虑也有些道理。不瞒你说,我也有同感。”
  “噢?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不过,我刚才说了,你这么优秀的人是不会被中队推出去的。所以,也许是我杞人忧天了。”
  “嘟——”一声哨响,有人喊:“集合了!”
  帅仲夏意犹未尽地说:“妈拉巴子!时间过得其他妈快!今天到这儿了,到地儿了找机会长谈。”他与章林庭握了握手,又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你多保重啊!”说完,昂首阔步地告辞了。
  “又一个疯子!”章林庭自言自语地说。但他又觉得他是一个不同寻常的疯子,值得敬重的疯子。
  第二天集训时,狱政科周副科长宣布了一条禁令:集训期间,不准接见,不准写信,违者取消学习技术的资格并关禁闭。
  章林庭更加困惑了。派出学习技术是好事呀,为什么搞得如临大敌似的?
  训练场上休息时,他看到了李洪炉和常歌。他俩虽然不是一个单位,但都在二分场监狱。
  看见他们,章林庭简直晕掉了。他俩分别是基建大队和造纸厂的积委会主任,怎么也都被派出学技术了?这么多有才有能力的人都派出去了,《新生报》还办不办了?
  章林庭迅速来到李洪炉的身边,喊了声:“李兄,你怎么也来了?”
  李洪炉转过身,与章林庭握了握手,说:“我和常歌都是昨天晚上才来的。”
  章林庭问:“你也想学技术吗?”
  李洪炉说:“不知为什么,基建大队苏队长突然让我来参加集训!我刚刚完成一部五万字的中篇小说《山中学校》,自我感觉还不错。”
  章林庭问:“李兄写过申请没有?”
  “没有,”李洪炉说,“学什么技术?我半生都在追求文学,写作才是我向往的目标。”
  “那怎么会被派出去呢?”章林庭说,“派出去的人员中,简直是两极分化:表现好的和表现差的都被派出去了,剩下的都是中间派。”
  李洪炉说:“是啊,我也看出来了。咱们问问常歌,看他有什么想法。”说着,拉了章林庭,朝常歌休息的地方走去。
  常歌正在地上蹲着,用半截小棍在地上写着什么?听见有人喊他,回头看见是章林庭和李洪炉,急忙站起来,嘻嘻笑道:“我们这是三英聚会呀!”
  李洪炉说:“写什么呢在地上?”
  常歌说:“这么壮观的训练场面,我激动了,准备写一首自由诗,发《新生报》上。”
  章林庭说:“我们马上就去北方了,《新生报》发了,你也看不到了。”
  常歌说:“我听我们厂的指导员私下跟我说,参加集训的不一定全都去学习技术。有可能是五年以上刑期的才有资格。我本来还有六年刑期,昨天上午,我哥送来一份县人民法院的减刑通知书,我的刑期减掉三年,还剩三年了。”
  李洪炉说:“我还剩两年多了,看来也没资格了。我是去留都中,反正到哪里只要让我读书写作,我就乐不思蜀。”
  章林庭说:“看来,我们三个,只有我才有资格了。”
  常歌问:“章兄还有多长时间?”
  “六年零一个月。”章林庭说。
  “章兄要在我们县就好了。”常歌说,“我让我哥活动活动,给你减掉二年。”
  李洪炉问:“令兄是干什么的?”
  常歌说:“‘人大’主任。”他虽然尽力说得平淡些,但眼神里透着骄傲。
  “那就难怪了。”章林庭说,“我们家世代都是农民。减刑只是奢望呀!”
  常歌捕前是县外贸局的职员。那时钢材走俏,他利用其哥的名义,平价购买钢材,高价出售,获利颇丰。严打”时以“投机倒把”和“诈骗”罪被判刑六年。如今,仅过去不到一年,又被县人民法院减刑三年,达到了法定服刑人员减刑不得超过二分之一的上限。可见其哥的能量有多大了。
  李洪炉问常歌:“你这次减刑与派出学技术有关系吗?”
  常歌摇摇头说:“不知道。我哥把减刑裁定书交给纸厂厂长就去信阳开会了。我也没有见到他。”
  章林庭说:“我总感觉这次外出学技术有点诡异,迷雾重重。”
  李洪炉认真地说:“管他呢!小车不倒只管推!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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