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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执意孤行

作品名称:报告政府      作者:寻找姚黄      发布时间:2025-06-04 05:50:18      字数:4776

  麦收结束,总场要从各中队选派一批囚犯去北方某城市免费学习技术。
  技术种类涵盖极广,有铁工、钳工、车工、木工、烹饪、缝纫、司机、手工艺、制陶、养殖、种植等等等等,真是五花八门,无所不包。
  至于学习时间,大概是一年左右。
  李指导员在一中队犯人会议上强调说:“派出学习技术的人员是有条件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去的!一是在劳动改造中表现良好的;二是年龄在四十五岁以下的;三是具有小学毕业及以上文化程度的。愿意去学习技术的人员,必须在今天晚上十二点前写一份申请书交给中队领导。过期不候。”
  这次会议激起囚犯的热烈反响。学技术,还免费,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于是,刚刚宣布散会,就有人急着写申请书了。
  不会写字的,都买了香烟,请识字的囚犯帮忙。
  看起来,学技术比让他们学习文化知识高涨多了。
  四十六岁以上的囚犯十分不满,找中队领导纠缠,努力争取着。
  整个大院兴高采烈,比过年还热闹。
  章林庭当然也不例外。他明白,刑满释放后,自己不可能重操旧业了。“百无一用是书生”,如果能学到一两门技术,那就不一样了。
  于是,他也早早地写好了申请书,交给了赵队长。
  马正日和张丙学听说章林庭写了申请书,他们也吵着要去,章林庭又代他俩写了申请书。
  第三天上午,派出人员名单确定。
  全中队有三百多人写了申请书,而名单只有区区二十人。而且,这二十人中,有的并没有写过申请书。
  最令人不解的是,有几个家伙在监狱里的表现并不好。其中,还有一个“二进宫”的囚犯,更有几个是喜欢寻衅滋事,打架斗殴,欺老凌弱之徒。
  有逃跑前科的高峰也赫然在列。仔细分析,竟有一半表现好的,一半表现极差的。
  章林庭与李春生也在名单中,并分别担任中队派出人员的正副组长。
  这种安排,明显是李指导员的意思。让他做自己的副手,又得天天打交道,章林庭很不高兴。
  尽管之前在“犯罪心理学”调查表事件中,李春生曾公开站队,替章林庭斥责了二中队的田间苗,但到底是什么用意,章林庭并不十分清楚。所以,该防着还得防着。
  章林庭的职务暂由杂工分队的蔡海军接管。
  关于人员太少的问题,赵队长解释说,这只是第一批,以后还有第二批和第三批,让写过申请书的人员不用着急,要相信政府,耐心等待。
  出发那天,总场派来一辆大巴,一中队和二中队的人员背着被褥,提着编织袋,满面春风地上了车。
  马正日来送章林庭,眼里还噙着泪。边哭边说:“我也写了申请书,中队为啥不批?我都十九了,赵队长说我周岁还不满十八!啥叫周岁呀哥?”
  章林庭还没回答,李春生就抢着说:“周岁就是你妈生你的时间,虚岁是你妈怀你的时间,这回清楚了吧?”
  马正日似懂非懂地望着章林庭说:“那为啥不按我妈怀我的时间计算呢?”
  章林庭说:“我看不一定是因为你未满十八周岁,而是因为你小学没毕业。不过,下一批对文化程度的要求放宽了,一定会轮到你的!我走之后,你一定严格遵守监规狱纪,不可炫技!”
  “炫技?啥是炫技呀哥?”
  “炫技就是逞能,就是谝你的钳工技术有多高明!”
  钳工,就是夹包,三只手。马正日听懂了。
  一中队和二中队的犯人在监狱门外集合,但住在另一座小监狱里的三中队还不见踪影。
  所以,一、二中队的人要等候三中队汇合后,才能出发。
  章林庭突然觉得应该与李小萍会计告别。
  在中队干部中,李指导员、赵队长都对他不错。但真正跟他有过交情的还是李小萍会计。
  由于文学的粘合剂,他似乎感到与李小萍不仅仅是囚犯与狱警的关系,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在滋生。
  李小萍对他,有时用老师的身份,有时用警官的身份,有时用同事的身份,有时用朋友的身份,虽然弄得他无所适从,但觉得跟她在一起,有种奇奇怪怪的酸酸甜甜的感觉。就像秋天的太阳,既温暖亲切,又芒刺在背。
  总之,这种感觉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自己不能悄无声息地就这么走了。
  他向赵队长说了自己要与李小萍会计告别的想法,赵队长应允说,听到哨子响,赶快归队。
  章林庭急忙小跑着去了中队办公室。
  阳光透过斑驳的窗棂,洒在中队办公室的宽大木桌上。李小萍坐在桌前,手里捧着刚从邮局取来的杂志《木棉花》,反复阅读着短篇小说《除夕》全文和章林庭写的“创作感想”,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李会计,我要走了。”章林庭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他走进办公室,神色间带着几分依恋。
  李小萍抬起头,眼中还留着兴奋:“怎么啦,章林庭?”
  “我报名去北方学技术了,马上就走。”章林庭的语气坚定,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李小萍一下子愣住了,片刻后,急忙说道:“谁让你写的申请书?”
  章林庭说:“我自己要写的。我想学点技术,以备不时之需。”
  “学什么技术?你的技术难道还不够用吗?”李小萍生气地说。
  “我哪有什么技术?教书育人,以后没这个资格了,我还能干什么呀!”
  “你字写得漂亮,文章写得也很好!这就是技术呀!而且还是很难学到的技术!”
  “这算什么技术?”章林庭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不如学点实实在在的东西,做个‘匠人’,能养家糊口。再说了,不就一年时间吗?365天,一眨眼就到了。”
  李小萍咬着下唇,伤感地说:“我刚发表小说,你就走了。没有你给我抄写小说稿,恐怕发表就困难了。”
  章林庭说:“不会的。编辑只认文章,不认字迹。你多练字,别写太潦草了就行。一年之后,我还给你抄稿。”
  两人的交谈声在狭小的办公室里回荡。李小萍列举着那些通过文学改变命运的例子,试图说服章林庭留下来,一起搞文学创作。
  章林庭则不断强调现实的困境:“学技术是眼下最务实的选择,而文学不过是务虚。没有面包,哪来的文学之光啊!我的梦想,首先是不能让自己沦陷在生存的困境中,其次才是搞点文字工作。有一技傍身,不论社会发展到何种地步,都能够稳坐钓鱼船。”
  李小萍极力劝阻他去学技术。然而,章林庭不为所动。
  其原因李小萍当然不能理解。他是害怕重蹈父亲的覆辙。
  他的父亲也蹲过监狱。父亲有文化,能写会算,终因没有技术,没有种田的技能,而穷困潦倒,相当于半个“废人”。
  犁地,半生不熟;撒种,半稠半稀;扬场不净,码垛歪倒。唯有一年一度地为邻居写春联,异常兴奋,充满活力。但那又怎么样?他一生都活在焦虑中,把一个家庭带得死气沉沉,苦不堪言。
  父亲曾经上过私塾。解放初期,因父亲会写会算,就被县供销合作社招了工,培训一段时间,就分配到一家百货公司卖布匹。父亲是村庄上第一个走出去工作和吃皇粮的人。
  一九五五年,乡政府要成立“农业生产合作社”,走集体化道路,动员各村庄的互助组带着财产加入“农业社”。
  那时,父亲兄弟三人,父亲是老三,名叫章有仁。大伯名叫章有财,二伯名叫章有宝。解放后三兄弟分了家。大伯、二伯靠种地成为村庄上的富裕人家,牛马驴骡、犁耧锄耙,应有尽有。
  到了五五年,农业社的工作进展仍然不大。大伯、二伯都不愿意加入农业社,因为很多已经加入农业社的农户,都是穷光蛋,没有牲畜,也没有大农具。这在当时称作“光屁股入社”。他们认为加入农业社,就等于把财产充了公。所以,大伯、二伯准备把牲口卖了再加入农业生产合作社。
  庄上的富户,都看着他俩,迟迟不入社。息县县政府为了农业合作社的尽快建成,派来一个干部,名叫蔡福秀。这个人解放前当过区小队的游击队队长,解放后任息县乌龙集区副区长,他的任务就是创建一个农业社,迈出“大集体”的第一步,加速农业合作化运动的发展壮大。
  但是,农业社的进展十分缓慢,各级领导便出现了急躁情绪,准备用强硬手段,迫使农民尽快入社。
  老蔡把村农协主任张明礼找去,拍桌子让张明礼一周内把村庄上的“钉子户”全都纳入农业社,完不成任务就撤他的职。
  张庄村的章姓和张姓基本各占一半。张庄出来的人,往往报出姓甚名谁之后,还得加上“立早章”或“弓长张”。
  张明礼被老蔡批评后,回家想了半天,最后决定,请父亲帮忙,做章有财和章有宝的思想工作。
  次日,他就去了县城找父亲,但父亲不太想管老大老二的破事。这两个人都自私自利,占便宜占惯了。逢年过节都叫父亲集中采办年货,然后再分摊。可他们分了货之后,都不掏钱。父亲爱面子,他们不给,他也不要。
  张明礼反复哀求,父亲只好答应跟他回村劝劝两个哥哥。说服他俩带着牲口农具加入农业社。
  父亲回到家里,摆上酒席,请大伯二伯商量加入农业社的事儿。酒喝到半路上,父亲说:“大哥、二哥,入社是早晚的事。如果大家都卖了牲口,光屁股入社,还咋搞生产啊?”
  大伯说:“我得卖了牲口还债,我还欠着人家一百多块呢!入社了谁替我还债呀!”
  二伯附和说:“对呀!我也欠人家一百多呢!一头牛还不够还债的!”
  父亲说:“这样吧,我借给大哥、二哥每人一百。你俩先把欠债还上,等你俩有钱了再还我。明天,你俩就带着牲口和农具入社好吧?”
  大伯和二伯对望了一下,点头同意。
  但是,他们得到父亲的钱之后,并没有马上加入农业社,而是卖了牲口和农具。不是政府不准买卖田地,他们会连土地也卖掉的。
  庄上有牲口的人家也都学他们两个,把牲口赶到街上去卖。
  蔡福秀知道了这事儿,怒火中烧,下令张明礼堵住村口,不让一头牲口走出村庄。他说,不刹住“光屁股”入社的歪风邪气,未来的农业社只有喝西北风了。
  蔡褔秀亲自跑来找大伯和二伯。老蔡说:“你俩老说欠人家一百多块,这不是小数目!你们这样的富裕家庭,怎么可能欠一百多块钱的外债!章有财你说说,欠谁的钱,我去核实一下!”
  大伯支支吾吾地说:“欠钱的事儿,是咱们家的私事,请你不要管闲事!”
  老蔡恼了,拍拍屁股后头挂着的“盒子炮”说:“涉及入社无闲事!你不要逼我对你的脑袋开一枪!”
  那时当官的都带着手枪,还有专人保护。大伯吓得脸都白了,结巴着说:“欠、欠老三的,一百多。”
  老蔡问:“老三是谁?”
  二伯说:“是俺三弟章有仁。”
  老蔡又问:“章有宝,你说说欠谁的钱?欠多少?”
  二伯说:“俺也是欠老三的。一百多。”
  那时的一百多块确实不是小数目。一头牛也就值百十块钱!蔡福秀认为父亲这么有钱,一定是个贪污分子。
  不知道他跑到县政府哪个部门告了一状,指出章有仁不仅有贪污公款的嫌疑,更有妨害农业合作化运动的嫌疑。
  蔡福秀是行伍出身,打仗勇猛,脾气暴躁,所以,一些官员见了他都陪着小心。
  检察院查账时,并没有查到章有仁贪污的证据。但是,有一匹价值二三百块的卡其布的发货单没了。不知是丢了,还是采购部没有开单据。父亲又说不清。
  当天,父亲就被关进看守所。二十几天后,被县人民法院以“贪污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章林庭以前不知道父亲蹲过监狱。是母亲来探监时告诉他的。母亲说:“你被逮走后,我找人给你算了命。瞎子说咱家该有两代人坐牢。这都是命!”章林庭听后,如遇晴空霹雳,吃惊不小。母亲这么说,意在劝章林庭不要胡思乱想,不能寻死觅活,要跟父亲一样,平平安安地回家。
  父亲最终提前两年半释放回家。虽然失去国家营业员的工作,但他回乡,得到了蔡福秀的重用。蔡福秀在父亲入狱不久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他也无力回天。他只能跑到五一农场,跟领导讲了父亲的真实情况。又在父亲刑满释放后,让父亲担任村级组织的会计。
  但蔡褔秀调走后,父亲还是被某些人以“劳改释放犯”是五类分子为由,削职为民,成为在社会底层挣扎的另类人。种田没力气,没经验,那点私学底子也只能“就饭吃”了。
  正是基于这一点,章林庭决心摆脱重蹈父亲覆辙的危险,争取一技傍身,不被社会淘汰。
  两人争论过后,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李小萍坐回椅子上,看着手中的杂志,心中波澜起伏。章林庭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远方,他知道自己的选择让李小萍失望了,但他更清楚,自己必须为今后的生存尽早做出谋划。
  李小萍抬起头,看着章林庭说:“我尊重你的选择,只是觉得可惜。好在时间并不长,我等你尽快归来。”说着,拉开抽屉,拿出三张十元的人民币和《木棉花》杂志递给章林庭,说:“带上钱和期刊,保重自己的身体。”
  章林庭知道李小萍执拗,没有推辞,把三十元钱装进口袋,杂志卷在手里出门了。
  “等等!”李小萍叫道。章林庭回头一看,她已经张开双臂,两人拥抱。其实,章林庭早就想拥抱一下李小萍,但囿于身份,他不敢这么做。
  集合哨声响起,李小萍果断地说:“走吧,我就不送你上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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