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二次保释（续一）

　　再次开庭，由乔森律师做辩护发言。他先是逐条对检控官指控温斌的那些罪行进行了一般性的质疑，但他在此方面所用的时间并不多，而是将话题转到了重塑温斌的形象上来。
　　乔森从温斌的夫妻关系、父子关系、朋友关系等多个角度，将温斌描述成一个好丈夫、慈祥的父亲、关爱员工的老板和可以信赖的朋友。乔森特意强调，当社区邻居听到温斌被捕的消息后，很多人，特别是华侨们，纷纷来到温斌家，除了慰问温斌的夫人外，还表示愿意捐钱帮助温斌早日得到保释。说到动情之处，温斌都快被乔森口中的自己感动得掉泪了。直到发言的最后部分，乔森才重点阐述了温斌完全具备保释的各项必要条件。
　　等乔森讲完，已经到了中午时分。在听取了法官的意思后，女书记官宣布暂时休庭，下午两点继续开庭。
　　休庭期间，温斌被带回了等待室，他提出希望能和妻子说几句话的请求也被法警粗鲁地直接否决了。
　　中午等待期间，法警给了温斌一个汉堡，这让他格外惊喜。这个大汉堡是温斌被捕以来吃到的最美味的食物了，以至于吃的过程中，温斌竟然流出了眼泪。
　　味蕾的满足加之上午乔森有理有据的辩护发言，让温斌的信心恢复了不少，情绪也好了许多。
　　下午继续开庭，乔森和格林在庭上展开了激烈的辩论。双方都是C国法律界的知名人士，又都做了充分准备，争论到激烈之处，连温斌都听得入了神，几乎忘记了自己才是眼前故事的主角。
　　辩论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虽说乔森略占上风，但格林没有丝毫退让，且他的发言也无明显破绽。
　　温斌判断，今天很可能不会有庭审结论了，心中已经做好了下次开庭再宣布庭审结果的准备。
　　4点整，正当乔森准备反击格林一段毫无依据的臆断时，法官忽然敲了一下锤子。
　　胖胖的女书记官见状，忙站起身宣布道：“女士们、先生们，本次庭辩至此全部结束，现在由省高级法院大法官拜伦先生宣布判决结果，请全体起立。”
　　白人老头法官的腿明显不大好使，他吃力地按着座椅的扶手站起身，拿起挂在脖子上的老花镜戴上，低头在面前的桌子上不断地翻找着什么。
　　“也不研究一下，上来就直接宣布判决结果，这在C国还真不多见，我是头次遇到这种情况。”看着老法官慢慢腾腾的动作，林雪皱了皱眉，不安地对康燕说。
　　“估计是没啥疑问，同意保释了呗。幸好我把银行卡带来了，一会儿交了保释金，温斌是不是就能回家了。”康燕还沉浸在乔森精彩的辩护词中，她没经历过类似场景，想法自然与林雪完全不同。
　　“肃静！”听到旁听席再次响起一阵议论声，一旁的书记官主动站起身，大声制止道。
　　老法官似乎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那张纸片，他费力地清了清嗓子，用沙哑的声音念道：“经过辩控双方的充分论述，本庭认为，被告人温斌的行为虽不是暴力犯罪，但其危害范围广，后果严重；其次，温斌先生是个富有的商人，他不仅在C国有一定的财产，在中国拥有的财产更多，这使得他存在返回中国的动机；第三，被告人温斌具有丰富的国际旅行经验，如果获得保释，很可能会逃回中国。基于上述三点理由，本庭裁决结果是：不予保释。”
　　“我抗议！我要上诉！”庭审结果不仅出乎林雪的意料之外，也让有着丰富经验的乔森目瞪口呆。他涨红着脸，挥舞着拳头，大声抗议道。
　　“辩护方如不服本庭的判决结果，可以上诉，也可以在90天之后，向本庭提出二次审理要求。现在闭庭！”不容乔森再说什么，女书记官宣布完之后，便跟着法官和其他人员一起，离开了法庭。
　　温斌被带走前本想叮嘱康燕几句，却看见康燕早已冲到乔森那里，正激烈地对他嚷嚷着什么。只有林雪在原地目送他，还用她的手指了指心口，那意思是让温斌放心，她会继续想办法的。
　　与来时一样，回监狱的路上，还是一辆警车、一名犯人、一名狱警，但温斌的心情却与来时完全不同。任凭那名狱警如何逗他说话，温斌一路上始终是一声不吭。
　　温斌是有点扛不住了，也难怪，这些天的打击总是来得那么突然，好像是老天觉得仅仅给温斌来几次重击远远不够，还要打他一个冷不防，让他有从高处突然坠落的感觉才过瘾。就像现在，他心中对自己的未来一片茫然，甚至有着浓浓的恐惧感，很像他当初在机场被逮捕，关进警察局小黑屋时的感觉。
　　“干嘛急着保释回家呢？你看我们监狱的条件多好啊！既能打电话，又能看电视，每天还有十来个小时的放风时间。说实在的，这哪像监狱啊？简直是个疗养院！不知温先生你怎么看，反正我是爱上这儿了，许多时候真的不想回家。”押送他的狱警也知道了庭审结果，见温斌情绪低落，一句话不说，似乎想开导开导温斌，不断地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温斌搭讪道。
　　“没有自由，再好的条件它仍是监狱！或许咱俩换换，你说不定会有更好的感觉。”温斌冷冷地顶撞狱警道。
　　狱警的话让温斌心里又奇怪又恼火。都说西方人对自由看得最重，怎么自己遇到的尽是夸赞监狱生活如何美好的家伙，更过分的是，他们还厚着脸皮说自己爱上监狱了。
　　那是前不久的一天，由于连续的折腾和对保释的期盼，温斌出现了严重的神经衰弱，晚上睡不着觉。
　　这天，温斌填了张申请表，去看了医生。看完病从医务室回来的路上，温斌迎面遇见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女狱警。
　　这时温斌已经上了新闻，女狱警认出了他，伸手拦住温斌的路，大惊小怪地说：“温先生，你现在是名人了！我们这儿名人经常有，但是像你这样的间谍还是不多见，能不能给我讲讲你的故事？”
　　“我不是间谍，只是进到一家公司的没设防计算机系统内看了一眼罢了，没想到有些人就给我戴了这么一大顶帽子，实在是辜负了你对精彩间谍故事的期盼。”温斌不痛不痒地回应道。
　　“不想说你自己也没关系，聊聊你对我们这儿的看法吧。你觉得我们这里怎么样？像不像个迪斯尼乐园？比起中国的监狱如何？”女狱警转移了话题，调侃道。
　　“迪斯尼？你这是个什么比法！世界上还有限制自由，并且整天让人饥肠辘辘的迪斯尼？至于你说的中国监狱，我在中国没犯过罪，没进过监狱，没法比。”温斌的鼻子都快气歪了，但仍努力保持着基本的礼貌与客气。
　　“我们这里是模范监狱，你还没有学会接受它、享受它。有不少犯人曾对我说过，说这里如同天堂一般舒服呢！”女狱警聊性很浓，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温斌猜测，这女狱警估计是干宣传工作的吧，看架势不从自己口中挖出点宣传材料不罢休。可她不知道老子在这儿吃不饱睡不好吗？
　　想到这儿，温斌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提高了声调，挖苦道：“好好享受你的迪斯尼吧！说实话，在我眼里，你和我在这儿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你每天能回家罢了。现在请让开，让我回牢房去享受。”
　　温斌的话让女狱警脸色骤变，她恼羞成怒地对温斌喊道：“既然你不愿意享受，那就准备吃苦去吧！该死的中国间谍！”说完，骂骂咧咧地走了。
　　
　　乔森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在温斌回到监狱的第三天上午，他就来监狱见温斌了。他来的主要目的是与温斌商量，是不是要再次申请保释。
　　见温斌情绪低落，对自己所提的建议没什么反应，乔森只好解释说，康燕在庭上就找过自己了，她要求乔森立即提出上诉申请。
　　“再次申请保释？算了吧，你没看见法官那样吗？他根本不听你的。我判断，审判结果可能早就定好了。”温斌摇了摇头，毫无信心地对乔森说。
　　乔森并没有因为温斌的态度而放弃。他给温斌讲了几个二次保释申请成功的案例，劝说温斌不能轻易放弃。
　　温斌听了会儿，觉得乔森说得有些道理，但又觉得第一次庭审辩论那么大的优势都没赢，如果还按照那个模式来，再打一次也没什么希望。
　　思索了一阵，温斌望着乔森说：“如果再申请保释，咱们得换人了，或者向更高一级的法院申请。总之，不能再让这个白人老头当判官了，他明显对我有歧视，再让他判结果一样，我不能花冤枉钱。”
　　听温斌这么说，乔森脸上微微有些发红，讪讪说道：“温先生，为了让你能早日回家，我可是竭尽全力在想办法。那天在庭上我的辩护你也看到了，……”
　　温斌明白乔森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不等他继续说下去，打断道：“我说的换人不是指的换你，这次保释失败不是你的问题，该给你的钱我一分不会少，而且后面我会一直聘用你。我刚才的意思是说，不论咱们拿出什么样的过硬理由，只要还是那个老头判，结果都一样。咱们是不是该向联邦最高法院提起申诉？”
　　乔森闻言如释重负，他笑了笑，嘴里连说：“不！不！不！温先生，你还是不理解我们C国的法律。比起上诉到联邦最高法院，在省高级法院申请二次保释反而会有更大的机会。你听我仔细说。第一，我们不能上诉，因为联邦最高法院不关心地方法院判的合不合理，他们只审查你办案的程序有无问题。因此，像你这种情况上诉上去，几乎是百分之百会维持原判。第二，你知道法庭为什么要90天后才允许你再次申请保释吗？”
　　见温斌全神贯注地听自己讲，乔森很满意。他喝了口水，放慢语速继续说道：“这其实是个冷却期。通过这90天的时间，可以让案件的危害性充分、客观地展示出来，同时，也让申请保释的一方有时间准备更多的支撑依据。换句话说，当大家冷静下来，发现这个案件并没多大危害，或者保释方能拿出更多的保释理由，法官会同意当事人的保释申请。你说的这个老法官叫拜伦，我很了解他。他是一个正直且善良的人，毕生都在维护法律的尊严。他这次当庭否决的目的，说不准就是提醒我们，要赶紧把漏洞补上，以便在下次判决时，让对方找不出任何瑕疵。”
　　乔森顿了顿，继续说道：“当然了，他这样做也能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让C国政府在面对M国政府时，面子上说得过去。所以说，我的方案是这样的：首先，请您夫人近期再在C国买几处房产，让法庭和检察官无法再以财产问题作为拒绝你保释的理由；其次，想办法联系中国领事馆，请他们出具一个担保函，这样既可以给C国政府施压，也能证明你绝不会保释后逃回中国；最后一条，我的导师最近刚刚回国，他是C国律师界的泰斗级人物，凡是他出面的官司，胜率几乎达到90%，就连联邦高级法官都怕他三分。我已经向他介绍了你的案情，他同意为你辩护。我判断，有了这三条，下次开庭时，法庭一定会同意保释的。”
　　“太棒了！我老婆干啥都不靠谱，就是选你做我的律师选对了。”温斌说话时眼中放光，宛如看见希望之神再次降临在自己面前。
　　温斌双手用力地捶了几下桌面，目不转睛地盯着乔森，口中快速说道：“你说的前两件事情，我等会儿就给我老婆打电话，让她抓紧去办。至于第三条嘛，我的意思是不必换律师，继续由你担任主辩律师，我可以请你的导师来当顾问，待遇不变。”
　　乔森也很得意自己想出的主意，这会儿得到温斌的高度认可，心里更踏实了。他环顾了一下会见室四周，低声对温斌说：“前两件事具体怎样办，我想，还是由我和你夫人直接说，电话就别打了，咱们得防止计划被泄漏。格林检察官可是专为政府服务的老油条了，鬼得很，且常常不择手段。这次他又是M国的代理人，背后有M国政府的支持，我们必须小心谨慎。至于我和我导师的关系嘛，你放心，我不是退出，是给我导师当助手，主辩律师改为导师担任。嗯，费用上可能会增加一点点，不知温先生能不能接受。”
　　“用钱能解决的都不叫事！就按你说的办。”温斌憋在心中好几天的闷气终于得以舒缓，他仰了仰头，豪气十足地回应道。
　　但很快，温斌又不放心地追问道：“乔森律师，我还是得问你一下，您能确保这次一定能得到保释吗？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按计划准备周密的话。”
　　“不好说，法官什么时候都是一副PokerFace，只要一谈到案子总是面无表情，很难判断，我们只能上了法庭才知道。”乔森坦诚地回答道。
　　“你和那个老法官熟悉吗？”温斌忽然想起了什么，眼中透出一丝异样，问道。
　　“熟悉，应该说是非常熟悉，毕竟彼此三天两头的打交道，有什么问题吗？”乔森对温斌的问题有些茫然，反问道。
　　“要是在我们那里，我早就提着半斤猪头肉和两瓶好酒，跑去法官家，直接问他，我这样准备，他能不能同意保释。毕竟，做那么多的准备工作很不容易，早点和法官对对表，心里好有个数。”温斌想起了公司之前遇到麻烦时自己的经验，但又不知这里好不好使，试探着提醒乔森。
　　“温先生，作为律师，我需要遵守职业道德，不能这样做。”乔森的嘴角咧了咧，透出些许不屑地回答道。
　　温斌脸上一热，讪讪地说：“我也是开个玩笑，好吧，就按你的意思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