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二次保释

　　
　　监狱中的日子实在难熬，温斌终于盼到了再次开庭的时间。这段时间里，康燕几乎每周都会来狱中探望他一次。最近这次，她不仅带来了温斌急需的两本书和一些钱，还特意转达了刘远的问候。
　　康燕告诉温斌，刘远听说他可能很快获得保释后，非常高兴，特意让她转达问候，并说等温斌被保释后，一定要打电话和他好好聊聊，商量如何帮他尽快回国。
　　林雪也来监狱看过温斌一次，不过她是和康燕一起来的。林雪对温斌没说太多话，只叮嘱他一定要保重身体，律师的事不用担心，一切她都会帮康燕安排好。
　　乔森律师来监狱与温斌面对面谈了三次，温斌的英语口语能力让他很满意。两人之间的交流非常顺畅，就连引渡法条款这种复杂的法律内容，温斌也能很快理解到位。第一次见面后，乔森原本的担心和顾虑便完全消失了。
　　温斌对康燕和林雪找来的这位律师也很满意，因此，在第二次见面时，温斌兴致勃勃地打算和他讨论一下辩护计划。
　　温斌用试探的口气问乔森:“律师先生，咱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温先生，从现在开始，特别是在辩护厅上，你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干！他们会利用你说的任何话，包括你的所作所为来反对你。”乔森上来的第一句话就让温斌惊呆了。
　　“什么?怎么会是这样?我们为什么不积极想办法，甚至干脆把案子给推翻?”温斌有点儿不高兴了，在他看来，律师的消极态度与自己的期望完全相反。
　　“温先生，”乔森看出温斌的想法，不紧不慢地接着说:“你的案子不是C国警察在大街上抓个人，事发突然，大家手忙脚乱的办案过程中往往会出很多疏忽，甚至是差错。这种情况下会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打赢官司。而温先生你的案子呢，M国的MBI从开始盯上你，到把你抓捕归案，前后好几年的时间了，他们是经过缜密的调查的，这种案子能推翻的可能性一百个案件里都很难出上一个。”
　　乔森的这番话让温斌感到自己仿佛像个被针扎了的气球，脸上的光泽也一下子暗淡了许多。
　　乔森见状鼓励道:“温先生，StayStrong你是个商人一定经历过很多事，况且我已经发现，你情商高，也很会和人打交道。你相信我的话，这种事儿不会太快结束的，我的想法是先把你保释出去，其他的事情咱们从长慢慢的合计。”
　　乔森的话让温斌明白自己的确是太着急了，内心开始冷静了下来。
　　虽说立即推翻案子希望不大，但几次交谈下来，温斌相信自己大概率会在开庭后获得保释。
　　
　　申请保释的开庭地点依旧是省高等法院。那天早上8点左右，一名狱警来到温斌的牢房，给他戴上手铐，随后带他上了一辆带有警徽的雪佛兰全尺寸轿车。
　　狱警让温斌独自坐在后排，自己则坐在驾驶座上，开车驶出监狱大门，直奔市区。
　　温斌带着怀疑和惊讶的目光环顾了下四周，最终还是忍不住问：“SIR，怎么就你一个人押送我去法院？是你胆子大，还是监狱胆子大？”
　　狱警一开始没明白温斌的意思，反应过来后哼了一声，不屑地反问：“怎么，你还想逃跑吗？”
　　温斌不自然地笑了笑，回答说：“哪敢，我只是好奇。如果押送的是一级谋杀犯，你们也这样吗？”
　　狱警耸耸肩：“除非一次押送几名重犯，否则，我们通常都是这样做的。好了，路上还有一个多小时，咱们聊点别的吧。能不能给我讲讲你的间谍故事，怎么样？”
　　温斌苦笑了一下，摇摇头，道：“新闻媒体的话你也信？那都是记者瞎编的。今天开庭后，你就会知道真相了。我昨晚几乎一夜没睡着，现在有点困，让我眯一会儿吧。”
　　温斌说的是实话。想到自己可能当庭获得保释，他昨晚几乎彻夜未眠，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睡了一会儿。天还没亮，他就起床洗澡、刮胡子，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他可不想回家后，让孩子看到自己邋遢的样子。
　　不过，温斌心里也有些担心，尤其是早餐时BN单元老大的一番话，让他原本阳光的心情蒙上了一丝阴影。
　　早上，墨西哥大个子马里奥西破天荒地叫温斌和他一起吃饭。马里奥西皮肤黝黑，头发浓密，棕褐色的眼睛下是一个异常宽阔的鼻梁，高耸的颧骨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印第安血统。
　　“别老叫我共产党，我真的不是共产党员。”温斌坐下来，认真地解释道。
　　马里奥西笑了笑，带着怪怪语调的英语说：“你是不是共产党不重要，但你是从共产党国家来的，而且你是为了你的国家被捕的，就冲这一点，我敬重你。”
　　马里奥西的话让温斌猛然间有了一种自豪感。
　　温斌从兜里掏出一支不足两厘米长的铅笔，在餐巾纸上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递给马里奥西，说：“谢谢你这两天对我的关照。我今天开庭，如果顺利，可能会当庭获得保释。这是我的电话，以后你有任何需要，随时可以联系我。”
　　“你真以为你会被保释吗？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就冲你是个外国人，又上了电视，被保释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马里奥西接过纸条，叹了口气，用同情的目光望着温斌说道。
　　“我知道，外国人保释会稍微难一些，但也有很多成功的案例。对了，你刚才说上电视会影响我保释，这根本不可能！”温斌反驳道。
　　这两天，温斌刚看了一本华裔旅美作家写的书，书中详细介绍了C国和M国的一系列法律要点和特点。按作者的说法，M国和C国的法官从来都是独立判案，绝不会受外界，特别是新闻和公众舆论的影响。
　　受这本书的影响，温斌此刻压根不相信马里奥西的话。他用书上的说法反问道：“还有，马里奥西，你不知道陪审团和法官是不能看报纸的吗？”
　　“奇怪！你们亚洲人，特别是你们中国人，似乎很相信西方所谓的法律公正。不说了，等你亲自体验过以后，会明白我说的意思。”马里奥西边说边摇了摇头。
　　温斌也不想和马里奥西争论，他话题一转，关心地问道：“先生，他们指控你什么罪名，能和我说说吗？”
　　“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伐木工人，也不想招惹谁，没想到他娘的，我老板竟敢趁我进山伐木时和我老婆瞎搞。有一天被我撞上了，直接给他揍了一顿，不小心给打死了。陪审团判我二级谋杀罪，法庭最终判了14年，老子不服！我的律师正在申诉，要求法院改判。其实我和你一样，很希望能先把我保释出去，可律师那小子竟然说这事办不成，气得我差点当场扇他娘的一巴掌。”马里奥西想起来这事气就不打一处来，连爆粗口。可这反而让他奇怪的英语发音听起来顺多了。
　　“如果之前没有案底，你那叫过失杀人，翻案不是没有可能，但保释的确比较难。这里保释需要有三个基本前提，一是非暴力犯罪，且刑期不会超过5年；二是出去后没有再犯罪风险，对公共安全没有威胁；三是没有跑路的风险。我虽然是外国人，但老婆孩子和房子都在这儿，我往哪跑？所以律师说，我保释成功的可能性很大。”温斌侃侃而谈。
　　乔森律师在和温斌讨论案件的过程中，给他介绍了不少这方面的法律内容，特别是对其中的保释条款做了充分的分析，这让温斌对自己获得保释信心满满。这会儿又拿着从乔森那儿学来的知识给马里奥西解释了起来。
　　不知为何，马里奥西没接温斌的话，直直地望着温斌发呆。这让温斌也不知该不该继续往下说，桌子上的氛围变得有些发冷。
　　见此情景，坐在马里奥西旁边，一个长相怪异的中年男子叹了口气，既像是说给温斌，又像是自言自语道：“法官倒是同意给我保释，但我老婆交不起保释金，只得呆在这里继续吃牢饭，我才是真他妈的怨呢，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收拾那傻女人。”
　　温斌刚才的注意力一直在马里奥西身上，没太关注其他人。这会儿见有人插话，忙仔细打量了一下说话的人。
　　这哥们长了一张典型的长脸，而且又偏又窄，一双微微发蓝的眼睛，却长着一头黝黑的头发，一看就是个黄种人与白人的混血儿。
　　“他叫马克，他爹是M国人，老妈是泰国人，可他生下来就没见过他爹。因为娶了个墨西哥老婆，和我们混得很熟。他人不错，前几个月因为打老婆被抓进来的，你说他冤不冤吧。也怪这小子下手太狠，把老婆打急了，报了警。没想到警察来了真把马克抓进了监狱，他老婆立马后悔了，天天找法官求情，希望放马克回家，说仨孩子已经没饭吃了。法官倒是挺同情他的，同意保释，要求马克缴纳2000加元保释金，说是防止他回到家后再打老婆。可这小子哪里能拿得出来，急得在监狱里四处找茬。要不是我按着，不知会出什么事呢。”马里奥西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给温斌介绍起了马克的经历。
　　温斌看了看马克，不知何故，莫名地对他有一种亲近感，于是张嘴说道：“别急，等我出去了一定会帮你。”
　　温斌还想和马里奥西再多聊几句，无奈这时狱警走过来，通知他马上回牢舍准备一下，该出发去法庭了。
　　
　　警车行驶了近一个半小时，终于抵达了省高级法院。这次，温斌在法院的小黑屋里没等多久，就被带上了法庭。
　　走进审判庭时，温斌快速扫视了一眼屋内的人们。除了意料之中的康燕和林雪坐在旁听席上外，他还看见自己的律师乔森和检控官格林像一对老朋友似的，正聊得火热。
　　一瞬间，温斌心里剩余的一点担忧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甚至开始琢磨，一会儿保释出去后，如果遇到电视台记者的采访，自己该说些什么。
　　十点整，庭审正式开始。
　　法庭很大，整个审判席以暗红色为主调，设计得庄严肃穆。法官的座椅和桌子都特别大，加之又放在高高的主席台上，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法官是个白人小老头，年纪约六十岁左右，个子不高，约莫一米六的样子。
　　法官走进来的那一刻，法庭的女书记官立即起身，高声喊道：“全体人员，请起立！”
　　待法官不慌不忙地走到座位坐下后，屋内的人才按照书记官的指挥陆续落座。仅凭这一下子，法庭上的气氛立刻变了，肃杀之气将之前的悠闲松散一扫而空。
　　法庭完全安静之后，那个年轻的女书记官站起身，高声宣读道：“第一号，CR-136-141，关于M国指控温斌非法接触计算机保密信息及要求引渡案的保释申请。”
　　书记官宣读完之后，按程序，该轮到检控官发言了。
　　检控官还是那个叫格林的胖子。在第一次开庭时，这家伙曾主动提出，要等到温斌的律师到位后再开庭审理，这让温斌对他的印象相当好。再加上温斌刚刚下车时，又看到格林与乔森聊得火热，心中暗自判断，此人今天应该不会太难为自己，由此对今天庭审的结果更加充满了期待。
　　温斌不知道的是，在C国，检控官是不可以在没经被告同意的情况下，接触被告的。但是检控官与被告律师沟通却合法并且非常频繁，他们通常甚至还是很好的朋友，这也造就了双方开庭前嗨聊，开庭后却像狼一样，互相对着对方的后脖颈子撕咬的这种奇葩现象。
　　格林开始滔滔不绝地发言。
　　温斌知道，作为检控官，格林在指控自己的罪行时，一定会夸大其词。但即便如此，格林的指控严厉程度仍大大超出了温斌的想象。可以说，格林的用词已不仅仅是非常严厉的程度，准确地说，是非常疯狂。格林指控温斌及其同伙非法入侵M国某航空企业，窃取了大量先进的V-35飞机资料。虽然M国政府掌握的证据表明，温斌本人并没有直接侵入该计算机系统，但有足够的证据表明，他承担了对那些秘密资料的评估工作。
　　在大约一个小时的发言中，格林把温斌描绘成了一个对世界和平及全球信息安全构成极大危险的坏蛋；一个致力于破坏西方普世价值观的共产主义分子；一个既贪婪又阴险、企图用金钱摧毁西方世界现行商业体系的恶毒投机商。格林的核心观点是，对于罪行如此严重的罪犯，法庭决不能同意其保释。
　　格林的话还没说完，听众席上已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林雪恼怒地对康燕说：“真无耻，为了不让保释，这家伙竟然把温斌这点事扯到了威胁世界和平的高度了。”
　　“我还真不知道我老公有这么大的本事呢，下次探监时得好好夸夸他。”康燕也恼了，可她的怒火不仅仅是对着检控官，其中也掺杂着对温斌凡事瞒着自己的不满。
　　“肃静！”法官敲了一下审判锤，一脸严肃地对旁听席上的人群喊道。
　　庭审继续，检控官格林仍在滔滔不绝地指控着温斌的罪行，以及保释他可能带来的危害。
　　那个白人老法官始终在认真听着，做着笔记，还时不时提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每次听到检控官的回答后，他总是很礼貌地点点头。
　　休息的时候，乔森走过来，对有些精神不振的温斌说：“温先生，不用太担心，检控官在法庭上都是这个德性。休息完之后，就该轮到我说话了。等我反击他之后，你的感觉会完全不一样！”
　　“拜托了！”温斌回答道，他的心突突直跳，希望中隐隐夹杂着一丝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