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鬼得很
作品名称:人勤地不懒之起跑线 作者:粮万五 发布时间:2025-06-02 14:10:13 字数:5613
放学回家的刘庆军感觉家里气氛有点沉闷。
自从知青王平考上大学离开刘家之后父亲话里话外透着骄傲,前些日子因为刘庆勇与史燕飞房子的事父亲很是恼火,最后以史燕飞降低自家北屋高度为结局,尽管仍然是“白虎压青龙”,两家算是都有了一个台阶。
前几天趁着下午村里人都下地干活,刘庆军和罗万有朝史燕飞家扔了两块大石头,当时听到啪嚓一声响,不是砸坏瓮便是盆,随后听到史燕飞老婆红柳的骂声,俩人痛快地跑开,算是小小报复一下史燕飞搞的“白虎压青龙”。
今天的样子不多见,刘成贵抽烟抽得满屋子呛人,应该不是朝史燕飞家扔石头的事。
现在地里的农活已经基本结束,母亲巧英坐在炕边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做着针线活。
刘庆军没敢问,从里屋拿出煎饼,捏上两块咸菜跑到东屋就着白开水吃午饭。
刘成贵长叹一口气:“咱是啥命咱自己有数,唉,这妮子已经嫁人了,过个一年半载有了孩子好好照顾孩子就行,干啥又要闹着当工人,这是咱老百姓想当就能当的吗?人啊,得认命。”
巧英替女儿说话:“晓红不也是往好处想吗?能进厂当个工人,像泰英似的吃国库粮多有面子。”
刘成贵说:“妮子能找上沈泰英这个婆家已经不错了,泰英在宁崮山林场当工人,她在家操持家务,不是挺好吗。咱得知足,看看现在,比比过去,能顿顿吃上煎饼窝窝头,来个邻居亲戚啥的,还能端上四个菜,我觉得早些年地主家也就这光景吧。”
巧英想想也是:“要是这样想,真得知足。不过你不是经常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不想过得更好一点啊。”
刘成贵又卷上一根烟:“咱不是没有那个门路啊,咱要是有门路还能受史燕飞那个色孩子的欺负?得空妮子回来时你多劝劝,叫她安心过日子,不要给泰英添麻烦,进社办厂子当工人,泰英也没有那个门路给办呐。”
“要不,你再拿上两盒烟找找成钢,妮子说大队书记手里有进厂的名额哩,不管怎么说,那年咱家老三救过他儿子的命,成钢就这么一根独苗。”巧英小心地问。
刘成贵咳嗽两声,似乎是被烟呛的:“你是哪壶不提开提哪壶,大人的事不能和小孩子掺和。前些年因为进小学当民办老师的事,成钢就没有管,他知不道是军子把高升从河里救上来的?明明咱妮子考试考得好,他愣是让史传福的儿子燕江当上民办老师,那个史燕江联中都没毕业,就因为传福是民兵连长才挤了咱家妮子,大队干部还是向着大队干部呀。”
巧英说:“上次成钢没敢公开考试分数,他又觉得军子救过高升,心里应该有愧吧,这回问问说不定能行。”
刘成贵摇摇头:“算了吧,咱凭啥叫成钢给咱使劲,凭军子救人的那点事?那不叫事,他真要有一家人的心,庆勇和史燕飞的事能是这个样子?那王平要是咱家儿子,你看成钢向着谁。所以,忍忍吧,咱全指望老二和老三了。”
父母没头没尾的对话听不大明白,但是姐姐刘晓红想当民办老师的事刘庆军却知道得清楚。
前几年村小学招一名民办老师,本来规定只有高中毕业的青年才可以报名,村里有条件报名的只有姐姐刘晓红和段梅好,但是只上过一年联中的史燕江也报了名。最后村里让三个人进行考试,考完试后段梅好主动退出,剩下的刘晓红和史燕江竟然没有公布成绩,史燕江当上民办老师。刘成贵自然去村里问询,刘成钢说是公社教育组出的题批的试卷,谁当老师也是教育组定的人。
两个月后段梅好去营坊联中当民办老师,刘成贵彻底明白:大队民兵连长的儿子进小学,会计的女儿去了联中,与大队干部竞争,没有公平可言。
父亲那句“咱全指望老二和老三”听得清清楚楚,刘庆军心里想:指望俺俩,指望啥呢?考大学还是当村干部,当村干部估计没有指望,大队书记的人选有刘可道,村会计估计会有段利接班,民兵连长的位子即便不是史燕河的,还有史传粮呢!考大学,厍老师也是大学生,他那样的大学不考也罢。
刘庆军想为父亲分担一些忧愁,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去做,心里很困惑。
吃过午饭,刘庆军照例叫上罗万社一块上学。
下午放学之后,刘庆军,罗万有相约来到鲁三手家玩。说起父母发愁的事,说出自己的困惑。
罗万有说是因为公社成立玉米皮编织厂,刘晓红和罗大兰都没有如愿进厂。
刘庆军若有所思:“俺姐姐已经嫁到下马河村,她还能进咱公社的厂子,下马河是柱角公社的?”
罗万有说:“这个我知不道,不过俺爹俺娘费了老大劲也没办成,俺姐姐只好继续下地干活。”
“我听说升子他爹手里有啥名额,到底什么名额?”刘庆军问。
鲁三手正摆弄着一堆小机械零件,罗万有随手递过钳子,说:“这个我知道,俺娘说,公社照顾一些大队书记,他们能够安排人进厂当工人。”
刘庆军眼睛一亮:“小有,咱问问升子去吧,真要他爹说了算,咱让升子帮帮忙叫恁姐和俺姐当工人,这事办成了算是给爹娘解决一个大难题。”
罗万有说:“对啊,我脑子就是不行,咱和升子不是外人,那一年咱在困马河洗澡他的腿抽筋,要不是你把他拖到河边,他早就没了。就凭你是升子的救命恩人,明天咱去找他。”
“小有,我不是说过,别老提这事,咱都是一块长大的,这点事不算事。”
“不算事,这可是大事。”罗万有说,“俺娘说过,大队书记就这么一个儿子,你救升子可是救了大队书记一大家子的香烟后代,这事可不小。”
鲁三手笑了:“你俩真是孩子,军子说得对,这种事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不能老挂在嘴上。小有,把那个皮筋给我。”
刘庆军抢着递过皮筋,感觉鲁三手笑得奇怪:“三爷,你笑啥,难道升子不给帮忙?”
鲁三手边忙活手里的玩意边说:“你们以为这是在班里调个位子吗?你们都能想到的事,你们爹娘会想不到?小有,恁娘还怎么说?”
罗万有说:“俺娘说了,这年月没有后门真办不成事,三爷,这后门是干啥的?你这屋没有后门啊。”
鲁三手笑得很奇怪:“这就对喽,后门当然就不是前门啊。”
刘庆军仍然不明白:“别看升子他爹是大队书记,升子和俺俩没有一点架子,这点事他肯定会帮忙,与后门前门没啥关系。”
罗万有说:“三爷说得对,后门肯定是对前门说的,不过当工人找后门干啥我也不明白,唉,大人的事咱听不明白。”
鲁三手漫不经心地说:“实话告诉你俩,村干部手里当工人的名额不是给自己的亲戚就是卖给别人了。听我的,这事就别问小高升啦,你们小,还不懂这个,等长大了自然明白。要想不找后门走前门,就得好好学习,刚才军子不是也说,到底怎么才能给家里人撑腰长脸不受欺负,现在政策好了,凭自己的本事,要不当兵,要不考学,混个一官半职的,至少不会受人欺负。”
“三爷,当兵好还是当大队干部好?”刘庆军问。
“我想当兵,大队干部叫我当我都不干,真要这样还不如跟俺爹腌咸菜。”罗万有说。
“也难怪,你俩还小,知不道当兵的也处,知不道考学的重要性,其实还是考学好,不用求人不用走后门就可以出人头地,你俩谁要考上大学我给谁一份厚礼。”
罗万有说:“三爷,你是不想出钱吧,军哥还能差不多,我是学习的料吗?”
刘庆军说:“小有,你脑子比我好使。我觉得我够呛,什么代数英语的,我看见老师就想打盹。”
罗万有很羡慕联中的生活:“军哥,联中好玩不?现在几天遇不到你,还真想你。”
刘庆军说:“联中的课本多,像英语,说是英国人说的话,我弄不明白,这英国不是帝国主义吗,为啥还学他们说话?不过,有的老师比咱小学强多了,我最喜欢语文老师和魏老师,可惜魏老师不干了。那个英语女老师老是笑话人,不大行,教代数的张老师呲着两颗大金牙就像汉奸似的。”
鲁三手插话道:“孩子,不尊重老师可不好,再怎么不顺眼,人家也是老师,更不能给老师起绰号。”
刘庆军有点不服气:“这俩老师确实不让人喜欢。”
罗万有问:“上联中真好,联中该是没有大队干部喝醉酒来上课的吧?”
刘庆军点点头:“联中当然没有,咋,民兵连长史传福又上课了?”
罗万有说:“史传福喝醉酒后时不时地跑到学校来上课,校长拿他也没有办法。夜来他跑到我们教室上课,又吆喝又舞扎,还没下课教室就跑没人了。”
刘庆军说:“联中很正规,多数老师都像王平老师一样。”
俩人正说着话,突然听见“啪”的一声,天井里的一只母鸡倒在地上,像被什么打中。
刘庆军睁大眼睛寻找着什么,罗万有快速跑过去看个究竟,母鸡在地上挣扎,翅膀乱扑棱。
只见鲁三手手里端着一件玩意,像是小人书里的连珠弩,木头做成的弩身,上面架一铁管,一根枪栓被皮筋套着插入其中,简直就是手持连珠弩。
刘庆军赶紧跑过去,抢过这件玩意:“三爷,这是什么武器?就是用它打的鸡?”
罗万有凑过来,伸手拉枪栓。
鲁三手自豪地说:“看看就行,这玩意打在身上要出人命。看到刚才那只鸡了吗?”
厉害,太厉害了,和下马河村开火打仗用上这玩意,准保吓死他们。
刘庆军和罗万有把玩这种土枪,很是羡慕:三爷神了,不单单会修锁,还会造枪。
罗万有问:“三爷,借俺俩玩两天吧,我看谁还敢欺负我们。”
鲁三手拿过土枪:“什么时候想玩,只能到我这里来玩。这玩意可不能往外拿,忒危险,真要拿出去玩,我还得改造一下。行啦,你俩玩一会,今后晌咱用这只老母鸡炖松莪。”
鲁三手自从儿女死去老婆不辞而别之后,只有自己一个人孤单单地住着一处老宅子。鲁三手心灵手巧,特别会鼓捣一些小玩意,刘庆军和罗万有常来看热闹,让鲁三手不再孤独寂寞。
一边杀鸡一边说起马加佑前来学习开锁的事,鲁三手说,马加佑这孩子脑子好使,学东西很快,没几次就学会开各种锁。
“这孩子鬼得很,就是手太长。”鲁三手说,“前段时间我的一套开锁的小家什找不到了,估计是马加佑趁我解手的时候给顺走了。”
刘庆军说:“三爷,马加佑这一点不好,好占便宜。”
罗万有闻听很气愤:“嘁,这个面醭剂好偷东西,前年三爷给造的洋火枪就是让面醭剂给偷走了,他还不承认,军哥,你和他一个班同学,可得留他的神。”
鲁三手点点头:“这孩子学开锁怪快,我就怕他学会开锁在外面做坏事,真要是这样会害了他。叫我看,马加佑这孩子吃不得半点委屈,一旦让他不称心,他一定会想办法报复,他相中而又得不到的东西,宁可破坏掉他也不让别人得到。军子,小有提醒的对。”
刘庆军连连称是:“三爷说的是,马加佑毕竟是升子的表哥,我觉得他不会太过分。”
鲁三手手法娴熟,天快黑的时候饭屋里飘出炖鸡香。
夜色笼罩的村庄,清汤寡水中透着一丝酒香,老人们常说:知足常乐,现在不但有饭吃,偶尔还能喝一盅小酒,真是地主一般的生活。
但是,老罗家周围却飘着浓浓的咸菜香味。
罗万有在鲁三手家吃母鸡炖松莪,父亲罗天成则喝着小酒就着自家腌的咸菜,有些失望地对妻子苗秀娟说:“苗秀啊,你说成钢没少白吃咱家的咸菜,逢年过节还给他送烟送酒,让大兰进厂当工人这点他都不帮忙,太不够意思。”
苗秀娟白了老伴一眼:“我说直接给刘成钢拿上二百块钱,你坚决不同意,现在后悔了吧。刘成钢是啥人,他鬼得很,你只拿上两包咸菜两瓶酒,根本喂不饱他。”
老罗已经颇有醉意:“二百块钱?苗秀,你真敢说,一个公社干部一个月的工资不过二三十块钱,你一出手就是二百,你敢往外拿,我觉得刘成钢不敢往兜里揣呢。”
苗秀娟很无奈:“早些年不是说过,人有多胆地有多产。我可听说,刘成钢把工人名额都卖了,到底多少钱一个咱知不道。”
老罗连连摇头:“不能,不能,不能。再怎么说成钢也是咱村的书记。你说他卖了,过几天我打听打听谁家进厂子当工人就知道你说的真假。”
苗秀娟走到蜡烛跟前,用纳鞋底的针打打灯花,屋内顿时亮了一些:“老罗,你呀,你呀,你不想想,刘成钢真是要卖名额,他能卖给咱村里?你就知道喝酒。”
老罗似乎明白过味来,不得不佩服媳妇:“苗秀啊,我服你了,这事怨我。这事咱不说了,说说咱这老罗咸菜,咱这咸菜你费这么大心研制出方子,却只是小打小闹,太不过瘾。”
苗秀娟坐炕沿上继续纳鞋底:“大兰不进厂子也不见得是坏事,公社的编织厂又不是国营的,不提这事了。你说得对,于钱眼看得准,现在形势是变了,生产队里的地承包了,也允许个人做小买卖,再也没有人提‘割尾巴’了吧。”
老罗打一个饱嗝,说:“咱家里你掌舵,主意你拿,我听你的。”
老罗确实佩服媳妇,喜欢叫媳妇“苗秀”。
老罗家的咸菜确实有讲究,更有故事,单就腌咸菜的原料辣菜疙瘩便与平常不同。王架桥周边几个村的土地肥沃,伺候的好种粮食高产,但排水性差,种出的辣菜发艮不够脆。自从老罗把媳妇苗秀娟娶回家后,老罗咸菜的原料只从苗秀娟的老家龙堂公社李家峪村收购。
苗秀娟并不秀丽,细高挑个头,眼睛不大透着锐利,鼻子有点尖,面有菜色,但是很善于捉摸。有李家峪的辣菜疙瘩加上苗秀娟的腌制方子配以老罗的手艺,并且腌制周期也从一年半延长到五年,虽说成本大大提升,味道却是绝无仅有。从此老罗咸菜脱胎换骨,美味四溢,每每路人经过无不抽鼻。
有一年老罗请北营村的老中医乔茯苓过来看病,临走的时候拿上两大包咸菜。乔茯苓品尝之后大为赞叹:王架桥老罗的咸菜不一般呐,好吃不说,还有保健预防功效哩。辣菜疙瘩是好东西,再加上多味中药腌制,肠胃不好,特别是走动困难的多吃点有利排泄。老罗咸菜,真不赖。
如此一来,老罗咸菜名声大噪,只是割尾巴那几年不许买卖,老罗只有偷偷摸摸地干。现在眼瞅着允许发展多种经营,一些国营企业也实行利润亏损大包干,老罗不能不动心思。
前些日子北营村的于泉延来老罗家里闲坐,说起政策的变化,鼓励老罗扩大咸菜生意。于泉延鬼点子多,脑子好使,好多人称他为“于钱眼”。几年前借助与公社田玉忠副书记的岳父是同村的关系,在公社运输站拉地排车搞运输,惹得好多人羡慕。当时有句顺口溜说:“地排子车,毛驴拽,一天挣个十来块。”
这几年于泉延没少挣钱还没少受表扬,名利双收。王架桥村的史燕飞瞅准这个买卖,由叔叔史传福牵线搭上于泉延的关系,时常晚上开着村里的拖拉机跟着于泉延干私活,挣钱不少,他才有底气翻盖旧屋,因为“白虎压青龙”险些与邻居刘庆勇发生械斗。
想着于泉延的话,老罗说:“苗秀,我觉得于钱眼的话就是公社的意思,他跟田副书记走得近,有啥好事他最早知道。”
苗秀娟说:“我心里有数,咱不是已经开始准备了吗。咱家的咸菜要腌五年才能卖,现在家里这点咸菜直接不够卖的,咱可不能萝卜快了不洗泥,砸自己的招牌。”
老罗嚼着香喷喷的咸菜,说:“对对对,是得沉住气。另外,苗秀,现在有一件最重要的事你得上上心,是要不管咱挣钱再多也没有用。”
苗秀娟一愣:“哟,啥事这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