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两江侧畔风云骤 （8）

　　这年十一月，北伐军一路凯歌，于攻占武昌之后，又攻克南昌、九江，北洋军阀中的吴佩孚、孙传芳两部遭受沉重打击消息传到重庆，引起不小的震动。
　　一天黄昏，罗亨礼接到刘湘紧急召唤，立即带两个卫兵骑快马从荣昌直奔重庆主城，当他赶到左营衙门军部大门口时，早已汗流浃背浑身湿漉漉的了。他也顾不了许多，一脚踏进会场旁边的小客厅，刘湘、潘文华、鲜英、张斯可等人正坐在里边沙发上，见他进来，纷纷站起来打招呼，他也含笑点头一一回应。
　　待众人重新坐定后，刘湘率先开口：“仪三兄，这么着急把你请来，是因为事情已经刻不容缓了！”他抬手从左至右朝着座中诸人划了一圈，接着说道，“我们几个已经摆谈一阵了，大家都是同窗同袍，用不着讲客套摆虚礼，就请斯可兄把有关事项通报一下，也听听你的意见。”
　　“好吧！”张斯可接口道，“长话短说，其一，我军拟同意改旗易帜，编为国民革命军；其二，同意与莲花池国民党省党部建立联系，并请仪三兄担任联络员。”
　　刘湘看着罗亨礼，笑眯眯地说：“这是刚才大家商量合议的。至于推举你当联络员，一是因为你的资望，二是你同刘伯承他们比较熟，好打交道。仪三兄，你看要得不？”
　　罗亨礼大声回答道：“属下赞同改旗易帜，效力国民革命！”略微沉吟后又说，“既然甫公和诸位信任，联络员这事我也尽力施为。”语气诚恳、庄重。
　　“好！干里干脆的！”刘湘笑着喊一声，旋即鼓掌，众人也跟着鼓起掌来。
　　接连几天，刘湘又分别和其他一些师旅长谈话，最后向官兵们做了宣告。由于北伐战争节节胜利，多数官兵也看到这是大势所趋，都表示拥护。于是这支原来以四川善后督办名义统辖的军队改称为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一军，刘湘任军长。罗亨礼部编为第四师，罗任师长，领中将衔。
　　十一月二十七日，刘湘宣布就职，接着在夫子池给军官们讲话。军队换了旗帜，师旅长们也换上新的制服，然而一师师长唐式遵腰间还挂着那把旧指挥刀，随着罗圈腿踩出的内八字步一摇一晃的。罗亨礼打趣道：“子晋兄，你还舍不得这把军阀刀嗦？”
　　一丝尴尬浮现在唐式遵脸上，但很快就消失了。他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也许，还用得着哩！”然后晃荡着那把军刀走开了。
　　
　　自担任军部与省党部的联络员后，罗亨礼就一半时间在荣昌，一半时间在主城，去莲花池的时间便多起来。有时是应邀而去有时是自行前往，与党部负责人李筱亭、杨闇公等人有更多交流，相处也比较融洽，并且在那里结识了邓锡侯属下驻合州的江防军副司令黄幕颜、杨森属下驻长寿的师长向时俊等人，因为莲花池党部习称左派党部，所以他们被看成川军中的左派将领。
　　一天，罗亨礼向刘湘转达了杨闇公、刘伯承等人的建议——像二十军那样，开办军事政治学校，招收学生兵，培养新的骨干力量，同时在部队中开展政治思想教育。刘湘仔细听完后说：“杨森、朱德他们那种搞法好是好，但那些招来的中学生太嫩了，费时费力还赶不上趟，不如先训练训练军官们。至于名字嘛，也不照他们的，我们各人另外取一个。仪三，你先想想！”
　　罗亨礼凝神想了一会儿，抬头问道：“军座，就叫军官讲习所，您看要得不？”
　　“要得！就这个名字，我挂名，你经办。教官么，除了军部几个参议、谘议，我再同方舟、治易、斯可商量一下。你也可以从党部那边请几个嘛！”
　　在这件事情上，刘湘倒是一改行事斟酌再三的老习惯，第二天就当众宣布说：“光我一个人革命不行，也要让军官们晓得一些革命道理才行。因此我们要办一个军官讲习所，集中团长以下连长以上军官受训，而且马上就办！”
　　在刘湘亲自过问下，军官讲习所不几天就大张旗鼓办起来了，参加培训的军官共有五百多名。
　　罗亨礼准备聘请的教官，排第一位的当然非刘伯承莫属，为此他专程去莲花池省党部。不料刚说明来意，就听杨闇公说，明昭兄另有要事已经离开重庆了，他愣了一会儿，禁不住连声叹息。经与杨闇公、李筱亭商议，聘请了《新蜀报》主编周钦岳、中法大学教师杨道庸、巴县中学校长萧华清等人担任教官。
　　这几人不仅是国民党左派省党部成员，而且是中共党员，由中共重庆地方执行委员会直接领导。
　　中共重庆地方执行委员会成立于这年2月，杨闇公任书记，受中共中央委托领导全省党组织，暂行省委职权。11月，又成立了中共重庆地委军委，仍由杨闇公担任书记，朱德、刘伯承等为成员。军委成立后第一件大事，就是积极筹划顺泸起义，牵制四川军阀，保证北伐胜利。
　　当然，这些情况罗亨礼是不知道的。
　　
　　罗亨礼也兼任了讲习所教官，主讲有关北伐战争的问题，所讲内容，差不多都是在与刘伯承交谈后记录下来的——为此他暗自庆幸自己有这个遇事都要记上几笔的好习惯。讲来讲去，越讲越投入，每每讲到末尾，还情不自禁呼喊起“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封建主义！打倒军阀！”等口号，台下学员也扬起手臂高声响应，为此，车耀先给了个“群情激奋、气势如雷”的评价。
　　车耀先是第一批参加培训的。罗亨礼发现，自从军队改旗易帜，尤其是受训结束回到荣昌后，这个虔诚的基督徒仿佛变了个人，很少见他抱着那本卷边儿的《圣经》喃喃诵读，而是经常下到连队同官兵们打堆，时不时受邀到荣昌县工农商学各界宣讲三民主义、北伐战争、工农运动和国民革命，还积极支持当地筹建国民党左派县党部、成立工会农会。罗亨礼欣赏他这些变化，堂堂一个军人，多谈点革命少念点阿门，不是更好么？
　　
　　车耀先这些变化，很快就传到刘湘那里了。
　　一天，罗亨礼参加完军部例行会议正要出会议室，被刘湘叫住了，只见他在公文包里掏了几下，抓出一叠纸张递过来。罗亨礼接过一看，是几封打开的信，再看了看内容，全是指责控告车耀先的。
　　“仪三兄，这事情你咋个看呢？”刘湘问。
　　罗亨礼微微一哂，吐出四个字：“无事生非！”
　　刘湘盯着他摇摇头说：“无风不起浪嘛！你看华荣这人，听了点课，学了点东西，在队伍里头说说就行了嘛。还认起真来，跑到百姓堆堆头去鼓吹啥子工友农友联合起来，打倒土豪劣绅，搅得人家不安逸，状子都递到我这来了。这个基督教啊，改性子了！”
　　华荣是车耀先小时候在老家用的名字。自从在成都相见之后，刘湘对这个同乡就很有好感，多用这小名称呼他，说是喊起亲热些。罗亨礼清楚，刘湘此举并不是面子上的功夫，而是确有期许之意，这恰好与自己心思合拍，因而为之高兴。
　　听了刘湘这番似嗔似爱的抱怨，罗亨礼笑着说：“军座，我记得你说过他，军人生来就是打仗的，该多关心点军事呀时世啊，念啥子圣经嘛！如今他经念得少了，关心时政了，你又责怪起来，这叫他如何是好呢？”
　　刘湘说：“华荣喃，是个人才，我……我是担心他路走偏了。”
　　罗亨礼说：“军座，我晓得你顾惜你这个老乡，但是你确实无需过分担心。据我了解，耀先所讲所做的，都有中央党部发的小册子为据，也没超出讲习所教官们讲授的范畴，更没有违背军规军纪……”
　　“但是——”刘湘截住了罗亨礼的话，却没了下文，他盯着罗亨礼看了一阵，说，“听说莲花池省党部，还有派到我们部伍里来的党代表里边，有好些是共产党哦……”说到这里，他突然“呃”了一声，问，“仪三呐，你对这些党啊派的是咋个看的呢？”
　　罗亨礼正了一下坐姿，说：“现在嘛，时兴民主、共和、党派制，有国民党、共产党，还有青年党、社会党……这党那党五花八门，我觉得那都是政客文人们的事情。我们是军人，尽守土安民之责就行了，不宜过多介入其中。至于党代表里边有共产党人，也没啥稀奇，国共合作嘛，是中山先生主张、国民政府实行的嘛！”
　　刘湘看着罗亨礼，若有所思，隔了一阵才慢声慢语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世事多变，该防到的还是要防到，尤其要帮我注意点华荣！”
　　罗亨礼点头答道：“是！军座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