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看长远
作品名称:人勤地不懒之起跑线 作者:粮万五 发布时间:2025-05-29 04:57:31 字数:5477
秋风渐渐停了,天空中的阴云随之散开一些,太阳正在西坠,浑浊的余光透过云层洒在村民的屋顶上,给这场险些爆发的冲突画上一个句号。
然而,刘庆勇和史燕飞两家人之间的心结并未完全解开,旧恨未消又添新堵,散去的村里人知道,这场风波或许只是暂时平息,未来的日子里,还需要更多的智慧和耐心去化解,否则真的如刘庆勇所言:新账旧账一块算。
天黑下来,月亮躲在淡淡的阴云后面,散发着凉意。
多数人家已经吃过晚饭,大人在煤油灯下揣测刘史两家的恩怨,不少孩子在夜色笼罩的胡同里玩捉迷藏,下午的一场风波似乎没有发生过。
刘成贵阴沉着脸从大队办公室回到家中,咣当,一脚踢开大门,走进北屋重重地坐进椅子里。
刘成贵的老伴巧英和三个儿子、大儿媳岳季花正焦急地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干坐着,谁也没有吃晚饭。
刘成贵不说话,从桌上的烟匣子里摸出一支自卷的喇叭烟塞进嘴里,右手划火柴却因为发抖而划不着,气得掐断火柴棍,将火柴盒扔在地上,火柴盒落地的响声在寂静的屋里显得特别清脆。
三个儿子被吓得一怔,盯着父亲的脸。
巧英看看儿子儿媳,从炕沿上走下来拣起火柴盒,放进烟匣子里:“他爹,商量的啥办法,都在等着呢,你快说呀?”
刘成贵手里夹着没点着的喇叭烟,恨恨地骂道:“这些驴熊,太欺负人,都是邻居住着,没有这么办事的,咱咋摊上这么一户驴熊。”
刘庆勇眼巴巴地看着父亲,没敢问。庆兵庆军更不敢说话。
岳季花看了丈夫一眼,问道:“爹,最后怎么定的,你倒说呀,急死我们了。”
巧英端过一碗水放在刘成贵面前,站在桌子前盯着他。
刘成贵把烟扔回烟匣子里,端起水喝一口:“最后商量的结果是史燕飞将他的屋脊落下来,即使稍高些也不能高过四指。按我的意见是两家必须平齐,老话说,‘平行几间房,必须一条脊,又叫一条龙,必须同样高低’。但是史燕飞说落得太多费时费料,只答应把高度往下落落。”
刘庆军年龄小,不清楚白虎青龙的民间规矩,但是刘庆兵却是知道一些:“爹,看样子史燕飞还是压着俺大哥,不行,咱还得找他们,要不咱家可是代代受穷。”
刘庆军年龄小想不到这么多,攥着小拳头说:“史燕飞就弟兄一个,咱兄弟仨,明天再把姐夫叫来,咱们四个人还怕史燕飞一个?二哥说得对,去找他算账,连俺姐姐的事一块算明白,都是一个村的,不能老是被欺负。”
刘庆勇问:“爹,一清老爷子和天成叔一直和咱家关系不孬,他俩没帮着说话吗?”
刘成贵无奈地说:“史燕飞那个色孩子说了,咱要是觉得屋矮一截,咱可以把屋脊抬高,比他家的高都行,就是盖二层楼他也没有意见。你听听,这是人话吗?要是没有一清老夫子和你天成叔帮着说话,那色孩子能同意往下落?看来只能这样了。民兵连长史传福向着他的侄子啊,成钢只是你们出了七服的一个叔,与咱不亲啊。”
岳季花很气愤:“前两年他姑叫史家老大挤下来,这个史燕飞占了咱家山墙不说,现在又这样。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是看咱家里没有当官的。他二叔他三叔,看你俩的,你俩要像那个王平一样,不管复习几年,努努力考上大学,弄个一官半职的,到那时候叫史燕飞自己把屋拆了,我看王架桥谁还敢欺负咱。”
儿媳的话正是刘成贵心里的话:是啊,刘家啥时候能出人头地,不指望叫人高看一眼,至少在村里不被人欺负。到村里插队的知青王平是从这个院子里考上大学的,儿媳的话有道理。
“他娘,明天把小北屋拾掇拾掇,叫老二老三搬到小北屋睡觉学习。”刘成贵说,“老二老三,王平是从这个屋里考上的,从明天开始你俩都住进小北屋。”
刘庆军坐在小板凳上:“行啊,小北屋就是不如西屋亮堂。”
“老三,以后看你的了。”刘庆兵说,“别说有个当官的,咱就是有门城里的亲戚,大队干部也会高看一眼。”
刘成贵说:“是啊,王平说过,以后老三准能考上大学,老二也不能放松,爹盼着你俩像刘二妮一样给全家长脸提气撑腰。”
刘庆兵志不在考学,更想走当兵的路子。
刘庆军心里感觉沉闷,脸上有些发热,但是屋里煤油灯光昏暗,其他人都看不出来:考大学不仅仅是能吃上国库粮这么重要,还能长脸撑腰?
刘成贵把碗里的水一气喝干,看着早已凉透的饭菜,说:“行啦,赶紧吃饭吧。他娘,这几天挑个好日子,买上纸做几个菜,你和老大家的好好烧巴烧巴,求神灵保佑咱们刘家顺顺利利的。”
众人围坐在低矮的饭桌上吃饭,感觉少了以往的味道,没有人说话,气氛很沉闷。
刘庆军心里暗暗发恨:考学这事太远,这几天先和罗万有罗万社商量商量,怎么也得往史燕飞家里扔几块大石头。
史燕飞刚翻盖完北屋,家里还有些乱,但是蜡烛明亮,气氛比较热烈。史燕飞的媳妇红柳炒了六个菜,史传福正在给一大家人解释商量结果的原因。
参与冲突的史燕河和在村小学当民办教师的大哥史燕江一块来到史燕飞家里,他俩与史燕飞是四服上的兄弟们。
“燕飞啊,把你的屋脊落一落的事就这么定了,不要再有什么想法,终归是邻居住着。”史传福端起酒杯喝一口,“这几年咱爷们够可以了,还有老大老二你俩,说话做事要低调一些。”
听着父亲的话,史燕江史燕河很是不服气,史燕江说:“爹,您是大队民兵连长,跺一脚整个王架桥都晃悠,咱还怕一个刘庆勇?再者说燕飞在自家的院子里盖屋,碍着别人啥事。今过晌午我去教育组开会没赶上,我要是在家,一定不能饶过刘家。”
史燕河附合道:“就是的,爹,燕飞哥就是白虎压青龙,他能咋着?”
史燕飞给史传福倒上一盅酒:“大叔,俺爹走的早,在村里我全仰仗您呐。这事这么定了的话,花点钱倒是小事,可咱史家的面子上不好看,就像咱家怕刘家似的,要是传到公社上更叫人笑话。”
史燕飞很会看火势,硬是把自己的家事往刘史两个家族靠。毕竟这么多年身为民兵连长的史传福与大队书记刘成钢确实面和心不和,时不时地暗地里较劲。白虎压青龙,压的便是刘家!
史燕河喝上几盅酒后,脑子明显发热:“就是就是,燕飞哥不缺钱,这次把屋脊落下一点,丢的面子太大了。他刘成贵嫌咱家屋高,他自己抬高不就完了吗。刘成贵就是一个平头老百姓,平时三脚踢不出一个屁,过年与刘成钢都不是一个家堂,这次要是让他得逞,以后还不笑话咱家,村里的人还不得说民兵连长输给了大队书记!”
史传福毕竟是村里的民兵连长,吃过的盐比两个儿子走过的路还多,几盘菜几盅酒已经让俩儿子把史燕飞当成了亲兄弟,但是自己并没有发晕,这事的确不能牵扯到大队书记与民兵连长的层面。
“这事呢不能再改了。”史传福说,“路归路,桥归桥,就是小孩都能看出咱两家是啥关系,刘成贵与刘成钢有多远近,咱自己心里有数就行。这事就是燕飞自己的事,那边也只是刘庆勇的事,千万别乱牵扯大队里啥事。”
史燕江尽管在村小学当老师,脑子没有多少东西:“爹,凭啥不说,燕飞就是我们的亲兄弟,咋了?”
史燕飞没说话,史燕江说:“是啊,这些年要不是你这个民兵连长镇着,刘成钢的书记早就叫公社撸了。”
史传福心中很失落,自己的两个儿子脑子里除了酒就是水。
“你俩有脑子不,咱只得罪一个刘成贵就行,你非要拉上刘成钢,有病啊?”史传福有点生气,“燕飞啊,遇事得多过过脑子,今天要打仗,咱这边几个男爷们,刘家几个男的,你们心里没有一点数吗?”
史传福的话让史燕飞一下子清醒过来,自己这边除了史燕江,还有一个就是史传水,其余全是娘们,而刘家阵中除刘家爷四个,还有刘成丰、刘成民等六个族间人。
“虽说燕江燕河可以帮你,燕飞你可是一个人呐。”史传福夹起一块老罗咸菜,“所以,在农村兄弟们少的话,一定要夹着尾巴走路,挣了钱存银行,自己和老婆知道就行,千万别露富,招人眼红。去年你开拖拉机还把罗天风的儿子罗万社撞瘸了。我可听鲁一清说过,那些看热闹的没有几个替咱说话的,鲁一清和罗天成也向着刘家。”
史燕飞自从前年开上村里的拖拉机确实有些飘,去年不小心将罗万社的腿撞断,惹得村里人有意见,非要拿下他拖拉机手的肥缺,幸亏有史传福罩着才得以继续风光。
红柳觉得大叔胳膊肘往外拐,心里不大痛快:“叔,我听着你老是向着刘家呢,咱可是自家人。要是咱家的屋往下落,还不被那些娘们笑话死?”
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史传福懒得搭理。
史燕飞冲媳妇一瞪眼:“男爷们的事,娘们别瞎掺和,一切听咱叔的。”
吃着我的,喝着我的,却不给我说话,史燕飞媳妇赌气进了里间屋。
“叔,您侄媳妇不会说话,你别见外。”史燕飞说着,又给史传福倒上一杯酒。
“嫂子说得对啊,咱不能怕他们。财大才能气粗,爹,燕飞挣钱的门路不多亏您吗。”史燕江说,“咱就是有钱,他们眼红自己想法去挣啊。”
史传福瞪儿子一眼:“亏你还是当老师的,你这个民办老师怎么当上的,心里没有数吗?咱就是欺负人,也不能逮住刘成贵一家欺负起来没有完吧,这几年的书白教了!”
史燕河不服气:“你说刘晓红吧,她要是刘成钢的亲闺女,说不准她还能推荐上大学呢,可惜,她家祖坟上没长那棵草,只能认命。”
“你们还知道考大学这事?我说叫你们过过脑子,你们以为我说着玩啊?”史传福将一盅酒一气喝干,并未吃菜,“咱村的那个知青一直住在刘成贵家里,他是从刘成贵家考上的,那个知青以后要是回到县上或者市里当上大官,你们能保证他不会认刘成贵这个种地的?你们呐,就知道眼前这点事,根本不往远处想。还有,罗天风的老爹罗京财跑到台湾这事现在正落实政策,他家可是‘台属’,至于小社子瘸腿这事以后有没有麻烦,也不好说。这些事,你们得好好想想,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得给自己留点退路。”
史传福的一席话史燕江史燕河两兄弟没有明白过味,史燕飞心里咯噔一下,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看来翻盖屋这事不该听老婆的,做的是有些欠考虑。至于撞断罗万社腿的事,早就翻篇了,他爷爷就是国民党,就是反动派,他一家人都是“敌特家属”,还敢翻天?
王架桥地处营坊公社以西,一条困马河环绕村东村南往西流去,村中住着四百多户,刘史鲁段罗姓居多,人口多难免是非多,每个人心中的小算盘也多。
第二天是星期一,通往营坊联中的路上,刘史两家的冲突成为王架桥孩子们议论的话题,罗万社最痛恨史燕飞。
“军哥,夜来你真厉害,一点也怕史燕飞,你真该用铁棍捅死史燕飞这个色孩子。”罗万社走路一瘸一拐,紧跟着同行者的步伐,一想到史燕飞撞瘸自己的腿,恨得牙痒痒。
刘庆军和罗万社从小学到现在都是同桌,知道他的心情:“我有什么怕的,俺兄弟三个还怕一个史燕飞?要不是天成叔拦着,我非给他一铁棍。”
鲁青华昨天去西营村闲逛,没有赶上村里这场冲突有些遗憾:“夜来后晌听姐姐说你怪神气,真的假的,军子?你们爷四个都在那里,是不是害怕史燕飞家里有钱,最后两家没打起来,是不,军子?”
刘可道有些不高兴:“华子,你说的啥话,你盼着两家打起来呀?真打起来对谁都没有好处。我听俺爹说已经处理好了。”
刘庆军面带气愤:“夜来后晌我也听俺爹说,是处理好了,但是史燕飞肯定盖的屋还比俺大哥家高,还是‘白虎压青龙’,俺家还是受欺负。”
“军哥,就该揍史燕飞那色孩子,看他有俩钱烧的。”罗万社打心里希望有人打史燕飞一顿,“夜来要不是俺天成大爷拦着,差不多就打起来了。”
同是初一年级的段利说:“社子,真打起来军子家沾不到光吧,你不看看史燕飞是谁,他叔可是咱村的民兵连长,手里有枪,史传粮,你说是不是呀,民兵连长是恁一家子的哥哥。”
段利的大伯段炼是村里的会计,但是段会计只有四个女儿没有儿子,段利常以段会计的儿子自居,很有大队干部子女的优越感。
史传粮本该念初二,因为学习太差留级到初一(3)班,与刘可道、段利一班。刘庆军和罗万社在(1)班,鲁青华是(4)班。
史传粮与史传福是一大家族,按辈份喊史传福哥哥,但是两家关系并不亲近。
“段利,别提俺这个哥哥,他一点也不听我说。”史传粮对民兵连长没有好感,“我那个大侄燕飞整天跟在传福腚上,人家有俩亲儿子,这个燕飞舔着腚给人当亲儿子,呸!”
“大家听听,史传粮没沾到他哥哥的光急眼了,至于吗?”鲁青华说话比较冲。
“你这个磨锥子,你不向着军子反倒向着史燕飞,是想坐他的拖拉机了吧?”史传粮回击道。
刘庆军心里自然清楚史燕飞的仰仗,想起昨天晚上大嫂的话,只好说:“大人常说要看长远,咱们走着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是吧,社子?”
刘可道觉得鲁青华说话太冲,说:“华子,你说话老是没有把门的,逮空我和你姐说,叫桂英姐给你上上课。”
“升子,青华又满嘴跑火车了吧,回去我叫俺娘拿鞋底呼他。”正巧,鲁桂英和史春草从后面撵上来,听到刘可道的话。
刘可道小名高升,小伙伴们习惯喊“升子”。
鲁桂英念初二,同村的史春草在初一(3),与小叔史传粮同班。
鲁桂英家境很好,长着一张瓜子脸,弟弟鲁青华却长着一张吹火嘴,双腿较短,小伙伴戏称“磨锥子”。她父亲鲁冬林在宁崮县东安煤矿当工人,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吃国库粮家庭之一。母亲崔凤,小名二凤,村里人传言其与书记刘成钢有染。虽然鲁冬林家与刘成钢走得特别近,两家孩子并不知道这些传闻,关系非常不错。
刘可道没想到鲁桂英跟在后面,不好意思一吐舌头:“桂英姐,我说着玩的。”
鲁桂英不愿意和这伙男孩子掺和,和史春草快步超了过去。
史春草回头看一眼同村的男孩子已经落在后面,问:“桂英姐,夜来你去看热闹了吧,真吓人!”
鲁桂英脸微微有点红:“是怪吓人,幸亏没有打起来。哎,春草,夜来你没去吗,这可是恁燕飞哥的事。”
史春草说:“我听俺爹说,这事燕飞哥做得太过分,他全仗着俺传福叔当民兵连长。本来俺家不想掺和,可是燕河哥到俺家叫人,最后俺爹只好过去一趟,我跟着去了但是躲在家里,没敢出大门。”
鲁桂英说:“我说没看到你呢,不过史燕飞是太欺负人,听村里人说,早些年他家盖屋就占用庆勇哥家的山墙,庆勇哥没说啥,现在他又这样,两家不得结仇?”
“这两年他在村里开拖拉机挣到不少钱,钱多了烧的呗。”史春草似乎有些嫉妒史燕飞的挣钱。
俩人边说话边走路,史传粮快步跟了上来,异样的眼神看着鲁桂英两条油黑发亮的大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