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监狱生活（续一）

　　第二件事是，监狱对犯人们的管理非常宽松，甚至让温斌刚进来的那几天有些不相信。关押温斌的这所监狱是格华市最大的监狱，它由主楼、附楼和若干个关押犯人的单元楼组成，BN是其中之一。每个单元楼内有三十来个小房间，狱警称其为监居室。每个监居室里最多关押两名犯人。单元内的中央有一个很宽敞的大厅，里面摆着二十来张被固定在地面上的桌椅，供犯人们吃饭和放风闲聊时使用。单元楼外连着个露天的小院，其上方和四周被钢筋铁网紧紧地围裹着。放风时，犯人们也可以来这里遛弯或打篮球。
　　让温斌没想到的是，这里的犯人们每天竟然有多达十个小时的放风时间。
　　关进来的当晚，同一监室的陈子豪告诉温斌，这里不仅能打电话，接受家人和朋友的探视，还能去阅览室，用那里面的电脑发电子邮件。当然了，犯人们必须事先填个卡片申请，经值班的狱警批准后，就可以在规定的时间内进去操作了，不需要逐级批准之类的复杂程序。律师和领事馆的人来监狱探望甚至不需要预约或申请，他们随时可以来监狱与犯人见面。
　　听香港人滔滔不绝地讲完后，温斌的第一反应就是，明天赶紧提申请，好尽早给国内公司的人打个电话，核实一下冯霍克是否已经回新西兰了。申报的理由温斌也想好了，是要公司的人帮着筹集保释资金。温斌还要给媳妇打个电话，让她赶紧找律师把自己保释出去。
　　温斌忽然想起陈子豪之前说的那句“不能傻等着媳妇拿主意”的话，心中暗自担忧：“但愿别让这个香港人给说着了。可这个婆娘到现在没一点消息，也不知她把话传回去没有？”
　　第三件让温斌不明白的事是，在这里，犯人们心目中最重要的人是律师。大家最常挂在口头上的话是“MyLawyer”（我的律师）。当然了，也有少数犯人念叨最多的是检控官。
　　不过时间一长，温斌也渐渐理解了，因为只有律师才有机会把犯人捞出去，或者检控官发了善心，轻判你，其他人对你的案子几乎起不了什么作用。这也让温斌悟出了个道理，那就是，为了不惹麻烦，西方政府在刑事诉讼中，靠行政权与司法权的分立，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不过效果的确是出奇的好，在监狱这种社会的最底层，竟然也没什么人对政府有太多怨言，或天天骂政府！
　　上述情形也可以从律师来监狱与犯人谈话的过程看出来。律师在监狱里很拽，家人探视要在规定的时间才行，而律师或检控官可以随时来。而且还可以进到专门的探视间，坐下来与犯人面对面谈话，不像家属和其他人，必须要隔着玻璃窗用通话器聊。
　　在温斌眼里感觉可笑的是，就连狱警、法警提起律师来，也都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甚至那些有名的大律师在法官面前都要高半分，法官看见他们非常小心，唯恐被律师抓到任何瑕疵或纰漏。
　　温斌同舍的陈子豪是个老号子。据他自己讲，他的父母是越南华侨，在他很小的时候全家从越南逃难到香港，之后又移民到C国。在C国上学时，他学的是飞机修理。毕业后原本想谋个好职业，不曾想毕业好几年都找不到工作，只好什么挣钱就干什么，一来二去竟然干起了贩卖毒品的行当。
　　有钱后，陈子豪回到香港找了个老婆，不久便有了两个孩子。香港的竞争环境远不是C国可比的，陈子豪两次创业尝试均告失败。不得已，他只好一方面打些零工，另一方面借着他的C国籍身份，时不时回到C国做点毒品生意，填补家庭开支缺口。这次他是在多伦市贩卖可卡因时被当场抓住的，原本他的案子在当地审得差不多快结束了，但因为格华市这边出了个案子牵扯到他，前不久刚被从多伦市的监狱转到这里来。
　　
　　转到BC省监狱后的第三天上午8点多，还没到放风时间，温斌正在牢舍内的床上躺着，心中琢磨着等会儿给公司和妻子打电话时，自己该怎么说才既准确表达出意思，又不会带来麻烦。
　　一名看守打开门，大声喊道：“136号，出来，跟我去会客室，你的家人来看你了。”
　　温斌心头一喜，紧锁的眉头骤然放开。他笑嘻嘻地对陈子豪说：“你弟妹很上心吧，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来了。你之前还和我打赌说，我不打电话她绝对不会来，看错人了吧。”
　　说完，温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遗憾地叹了口气，道：“就是咱这形象不太好，胡子也没刮，一会儿别吓着俺家的领导。”
　　陈子豪羡慕地望着温斌出门的背影，嘴上追着夸赞道：“难怪温总你这么成功，原来是家里有贤内助啊。”
　　虽说进来之前，康燕心里是有所准备的，但这会儿隔着会客室的玻璃见到温斌后，心中难免仍是一阵酸楚，眼泪止不住冒了出来。才仅仅几天的时间，自己丈夫原本那充满自信的光泽圆脸已然瘪了下去，满脸的憔悴、暗淡无光，乱嘘嘘的胡须让康燕竟然有了几分陌生感。
　　康燕呆呆地拿着通话器，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么死盯着我看，是不认识了吗？好啦！这里的条件不错，不用为我担心，孩子们都好吧？”见康燕半天不说话，温斌只好主动问她。经历了被捕后最初几日非人的磨难，温斌这会儿的状态好多了。
　　康燕掏出纸巾擦了擦鼻子，破涕为笑道：“瞧瞧你那样，还开玩笑呢。孩子们还好，我没告诉他们你出事了，省得他们紧张。”
　　俩人聊了一会儿家里的情况后，康燕抬头看了看一旁的狱警，有些紧张地告诉温斌，昨天来了一帮人，说是C国情报局的，他们拿着法院签发的搜查证，把家里翻了个遍，搞得周围的邻居议论纷纷，现在都不敢和自己接触了。
　　“让他们搜，看他们能搜出什么？我又没枪没炮的，这种搜查纯属扯淡。”温斌毫不在意地回答。
　　“你的两个笔记本电脑和一个IPAD都被那帮家伙拿走了，里面没啥重要的东西吧。”康燕仍有些不放心，问道。
　　康燕这么说，反倒是提醒了温斌。他赶紧转移话题，问康燕：“没什么。这两天我一直想问你，上次开庭时我让你给家里带的话，你带到了吗？和我仔细说说，你是和谁说的？怎么说的？什么时候说的？那边什么反应？”
　　见温斌放着自己的案子不关心，家里的情况也没问上几句，就突然问起上次让自己带话的事，康燕心里有些不舒服。不过她不想第一次探望温斌就发生不愉快，耐着性子回答道：“我当天就给李璐打了电话，告诉她，你让客人赶紧回家。”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对李璐说是我让客人回家？”温斌心里咯噔一下，眼睛瞪得老大，愕然问道。
　　“我说错了吗？算了，那点屁事有那么重要吗？咱们能不能不谈它了，还是和你说说请律师的情况吧。”康燕心里压根不在乎自己传的话对与不对。在她看来，那是个无关痛痒的小事，即使自己真的传错了话，大不了再给李璐打个电话，纠正一下罢了。
　　温斌此刻恨不得痛骂一顿康燕，可想到这里是监狱，更何况自己被捕后，家里和公司里里外外全靠着康燕支撑着，而且还在全力为自己找律师，这对于之前只关注家务事、从不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康燕来说，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这些日子她得面临多大压力啊！
　　想到这儿，温斌平缓了下心情，低声问康燕：“李璐给你回话了吗？她说没说她是怎么做的？”
　　“没有，我也没再问过。你如果需要，我今天回去后问问她。噢，对了，这是我找的律师的资料，你有空看看。我已经和他签了委托书，让他争取早日把你保释出去。”康燕敷衍了一句，再次把话题转回到有关聘律师的事上来。
　　康燕见温斌没有反应，转身对附近的一名看守招了招手，把手里的资料交给对方，请他转交给里面的温斌。
　　温斌此时满脑子都是懊悔和担心。他想指责康燕几句吧，但又觉得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给李璐打个电话，问清楚她接到康燕的电话后究竟是怎么做的，冯霍克现在人又在哪儿。
　　“你的那个叫林雪的大学同学怎么以前从没听你说起过？人长得漂亮不说，还超有钱，能干得很哟。而且我觉得她似乎很了解你，也很在意你，为了你竟然自己主动跑来帮你打官司。你们之前的关系不一般吧？那天在律师那儿，她夸起你来，显得比我还了解你，估计你俩平时没少联系吧？”康燕突然想到了林雪，话题一转，略带醋意地问起了林雪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