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钱无钱

　　申辅告别了赵匡出来，自己去钱庄中将银子全部兑换成为五铢钱出来，谁知道迎面又碰上了乞丐朋友小狗儿。小狗儿乃是资阳城附近的乡下孩子，历来与申辅十分友好。当下小狗儿叫道：“成都乞儿，今天笑嘻嘻的，可是发了什么横财么？”
　　申辅道：“发横财呢倒是没有！只是我新近拜了一个师父，他叫我替他办件事情，拿了二两银子给我，我去兑换成了一千枚五铢钱。你看，全是新铸成的钱币呢！”接着将钱袋拿出来，打开，让小狗儿观看。
　　小狗儿眉开眼笑地道：“格老子，你龟儿子时来运转，居然可以自己使钱了。难道你今天也不请客么？”
　　申辅连忙道：“请客，请客！”
　　小狗儿高兴极了，道：“好，好，我们去吃点什么东西吧？”
　　申辅乞求道：“就各吃一碗馄饨吧，好歹也算我成都乞儿请了你一次客。以后我自己有了钱，再怎么请你都是可以的。”
　　二人于是走进了欣悦小食店。欣悦小食店乃是资阳城里一家只卖面食的小食店，门面并不宽敞，里面只摆着三四张桌子，此时一个食客也没有，店小二阿昌正在里面忙活着。
　　申辅嚷道：“阿昌，给我们来两碗馄饨！”
　　阿昌极不耐烦地叱责道：“去，去，去！今天如何这般的晦气，客人没有见着一个，乞丐倒来了两个！”
　　小狗儿骂道：“狗日的阿昌，老子们今天不是前来乞讨的，而是前来做客的。你不小心侍候，反而要将我们向外驱赶？”
　　阿昌吐了口涶沫，恨恨地骂道：“呸！太阳会从西边出来？你们也能做食客了？趁早给老子滚得远远的，休要耽误了我的正事！”说罢，不容分说地将二人推出了门去。
　　二人连续走了附近几家食店，也都是如此。
　　申辅叹气说：“我们做乞丐毕竟不是个正宗的出路，你看我们揣着现成的钱币，竟然买不上吃喝！”
　　小狗儿冷笑道：“我们是出了名的小乞丐，又穿得如此的破烂，他们固然会不理不睬了。如果我们穿戴得整整齐齐的，他们一定会改成笑脸相迎！”
　　一句话提醒了申辅，他拉住小狗儿的手，意气风发地道：“走！新衣服咱们置办不起，当铺中的旧衣衫好歹也买上它一件。”二人身上穿的衣服，的确已经东一片西一片的了。
　　于是他们来到“洪福当铺”。
　　申辅有了经验，就先将钱袋子拿出来放在柜台上面，然后才对李掌柜道：“有那超了期失了当的旧衣服，卖上两套给我们。”
　　李掌柜笑眯眯地问：“要长衣还是要短衣？”在古代，只有士族之人才能穿戴长衣，农工商贾之辈只能穿戴短衣。此时风气有所改变，商贾中富裕者也有穿戴长衫的。李掌柜虽然明知二人都是小乞丐，但因为长衫获利较多，所以故意这么发问。
　　小狗儿道：“我们就要件短衣衫罢。”
　　申辅固执地道：“怎么也要穿一件长衣衫，免得仍然让人家看低了！”
　　李掌柜高兴地卖了两套旧的长衣衫给他们，又说：“有了长衣衫，没有鞋袜穿戴，怎么也不好看。”
　　申辅又要了两套鞋袜。算下来，他们竟然花掉了五十枚五铢钱。可是申辅一点也不觉得可惜，因为自己是第一次买衣服，而且买的还是士族人家穿戴的长衣衫！花掉的银钱申辅也早有计较：前往普慈寨办事时抠着一点儿，哪怕每天少吃一顿饭也要节省出来的。
　　拿着买来的衣衫，二人得意洋洋地对视着。
　　申辅忽然骂道：“小狗儿，你那张魔鬼一般的花脸红一团白一团的，怎么配穿长衣衫呢？”
　　小狗儿也指着申辅骂道：“你也是，一张臭脸，黑的黑，白的白！”
　　李掌柜笑道：“你们不洗脸，不洗澡，怎么不是如此？”
　　申辅猛然醒悟道：“对了！我们不如跳到资水中去，将全身上下洗个干干净净，再穿上这套长衣衫，让那班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大吃一惊！”
　　小狗儿听了，连声叫道：“好！好！”
　　二人于是兴致勃勃地来到资水岸边。他们赤条条地跳入江中，将全身上下洗得白白净净的，然后躲藏在岸边的芦苇丛中，将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衫换上。换过了衣服以后，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还是旧衣旧衫，人却已经像模像样的了。
　　申辅说：“当真人是桩桩，全靠衣装。经过这么一番打扮，你我哪里还像个乞丐？”
　　小狗儿道：“狗日的阿昌好不可恶，咱们回去羞辱他一番？”
　　申辅说：“正是，正是！”
　　二人再次来到欣悦小食店，那里已经坐了一些客人。看见申辅他们进来，阿昌习惯成自然地叫道：“客官请坐，却是要面条、馄饨还是凉粉？”刚刚说完，忽然发现又是成都乞儿和小狗儿，而且变了一番模样，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申辅、小狗儿大刺刺地坐下。
　　申辅道：“我们自然要吃馄饨！不过却要羊肉馅儿的！”资阳附近多是馒头一般的丘陵，适宜种植五谷，却不怎么养羊，因此馄饨的肉馅一般只是猪肉。他指定要吃羊肉馅儿的馄饨，却是故意发难。
　　阿昌呐呐地说：“对不起，我们这里没有羊肉馅儿。”
　　申辅冷冷地道：“怎么，你们欺负生人是不是？”
　　阿昌慌忙道：“成都乞儿，小狗儿，彼此都是熟人，我怎么会欺负你们呢？”他素来不知道二人的真实姓名，急切之下只好以平时的称呼套个近乎。
　　申辅便去那桌子上面重重地一拍，厉声大叫道：“你这还不是欺负我们？我们都是乞儿、狗儿了，难道我们吃了东西不会给你五铢钱么？”说罢，将钱袋子往桌子上面一扔，几枚崭新的五铢钱就从钱袋里面蹦跳了出来。
　　王掌柜听得外面吵闹，急忙出来问：“客官，什么事情？啊——”此时他也发现了两位小食客竟是成都乞儿和小狗儿，也惊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食客纷纷指责道：“你们这店中也太欺负客人了，好好的两个小客人，却污辱人家什么乞儿、狗儿！”
　　王掌柜半天方才回过神来，喃喃地骂道：“小二，你是怎么搞的，竟敢得罪客官？”
　　申辅、小狗儿却不顾王掌柜的再三道歉，勃然大怒，拂袖而去。只听得后面王掌柜将阿昌骂了一个狗血淋头。众多食客也纷纷离开。
　　小狗儿道：“如此一来，他们店中必然声名狼藉！”
　　申辅道：“活该，谁叫阿昌狗眼看人低呢！”
　　二人发泄了一番，心中好不痛快！后来，他们在“香味居”食店中饱餐了一顿。申辅要了两碟小菜、两份炒肉，半斤烧酒，二人喝了个酩酊大醉。
　　时近黄昏，小狗儿说：“我们还是回到苌弘祠去住宿吧？”
　　他们平时所住的地方，乃是资阳城里的苌弘祠。苌弘是东周时期出自资国的中华名人，连大名鼎鼎的孔夫子也是他的学生。后人为了纪念苌弘，在资阳城里为他修建了一座祠堂。可是苌弘先生却没有他的学生运气好，渐渐地便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了。而且因为祭祀者甚少，又无人修缮，苌弘祠已经破败不堪，恰恰地做了小乞丐们的栖息处。
　　申辅乘着酒兴说道：“我们穿了这样的长衣衫，再回到那个破败的地方去睡觉，岂不是重新回到了乞丐队之中？不行，这一天，我们怎么也不能做乞丐！”
　　于是二人来到距离欣悦小食店不远的一个小客栈。那个小客栈只容得下二三十人住宿，设施简单，收费便宜，正合申辅的意思。
　　他们走了进去，客栈丁掌柜说：“哎呀呀，这不是成都乞儿与小狗儿么？怎么今天穿戴得整整齐齐的，难道你们也要住客栈么？”
　　申辅生气地道：“丁掌柜，我们好心好意地照顾你的生意，为什么冷嘲热讽我们？”
　　丁掌柜不阴不阳地道：“我怎么冷嘲热讽你们了？你们也不想一想，‘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横财也是发得的么？”
　　申辅怒道：“我们何曾发了什么横财呢？”
　　丁掌柜说：“俗话说：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发横财不富。你们没有发横财，又如何穿起了长衣衫？”
　　申辅急忙分辨道：“我们的长衣衫可是买来的！”
　　丁掌柜：“不错！长衣衫肯定是买来的。可是城南吴员外家中昨晚丢了银钱，该不是你们俩做下的案子吧？”
　　申辅愤怒地说道：“我的钱币可是我师父给的！”
　　丁掌柜冷冷地问道：“你的师父是谁？”
　　申辅说：“我的师父是陆平，如今住在董先生的家里。”
　　丁掌柜不屑地说道：“董先生固然是一个好人，但是住在他家中的人们未必尽是好人！你的师父若不要你们替他去偷鸡摸狗，如何平白无故给你们银钱花销？”
　　申辅勃然大怒道：“我师父要我替他办一件事情，因此给了我的路资！”
　　丁掌柜追问道：“他要你们替他办理什么事情？”
　　申辅道：“我师父丢了人家一个小女孩，要我替他寻觅回来。”
　　丁掌柜冷笑道：“这个小女孩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因何丢了？为何你师父自己不去寻觅，却要你们替他寻觅？”
　　申辅不由得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难住了。当初他与师父交谈，并没有问起女孩儿的姓名。可是申辅还不知道，即使他要问起，赵匡也是万万不敢告诉他的。
　　正在此时，门外一阵高声喧哗。只见张大公子带了阿昌、李掌柜、香味居的店小二以及衙门中的几个公人走了进来。
　　衙门中的公人头儿叫道：“丁掌柜，两个小贼子可在这里了？”
　　丁掌柜说：“在这里了！”
　　张大公子故意惊奇地说道：“咦，原来偷钱的小贼又是他们！”
　　申辅勃然大怒：“张大公子，你休要血口喷人，我的钱币是师父给我的！”
　　张大公子说：“你的师父可能也就是一个贼！”
　　申辅恨声说道：“你休要诬人清白！”
　　公人头儿说：“你们不要争执！吴员外家中昨晚丢了二两银子，我们必须前来搜查！”
　　申辅只好不再做声。
　　公人头儿又望着李掌柜和香味居的小二问道：“他们可是来你们那里花过了银钱？一共多少？”
　　当铺的李掌柜和“香味居”的小二将数目说了，正好合计一百五十枚。
　　公人头儿说道：“既然如此，他们便是嫌疑人了，给我搜！”
　　两个公人从申辅的钱袋中果然搜出了八百五十枚五铢钱，于是说：“剩下的钱币都在这里了！”
　　申辅大叫道：“冤枉！”
　　公人头儿道：“人家丢了二两银子，你这里刚好凑足一千枚五铢钱！还说不是你们偷的？先给我将他们捆了！”
　　两个公人上前，将申辅与小狗儿用绳索捆绑了起来。正在此时，吴员外带了几个家丁进来。公人头儿上前说：“吴员外，你家的案子破了，人脏俱获！盗贼便是这两个小乞丐，一个叫做成都乞儿，另一个叫做小狗儿，可要将他们送进衙门治罪么？”
　　吴员外打量了二人一番，说：“如此小儿，怎么也做起了盗贼？真是世风沦丧！但是要将他们治罪，我又于心何忍？罢了，叫他们将剩余的银钱还我便是！”说罢，连连地摇头不止。
　　公人头儿又讨好地问：“可要捉拿他们的师父？”
　　吴员外反问道：“他们的师父在哪里？”
　　张大公子说：“住在董钧先生家里！”
　　吴员外连忙说：“算了。”
　　申辅还要争辩，两个公人已经给他们松了绑缚，公人头儿又吓唬道：“你们还不离去，索性送入监牢，再罚你们充军到百越！”
　　几个公人又举起文明棍，作出准备殴打的架势。小狗儿吓得哭泣了起来。申辅只得恨恨地拉了小狗儿出来，一起垂头丧气地回到苌弘祠中。
　　苌弘祠中几个小乞丐立即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
　　一个说：“没想到你们竟敢入室偷窃了！”
　　一个说：“你们毕竟笨拙，既然偷到了银钱，就该立即逃得远远的，或者先将银钱藏起来，却要大摇大摆地在城里花销！”
　　一个说：“好在吴员外的心慈手软，要不然你们不坐两年监狱，也要打个皮开肉绽！”
　　一个又问道：“小狗儿，你平时胆小如鼠的，如何今天也有了这样的胆量？”
　　小狗儿急忙分辩道：“不干我的事情，我没有做过盗贼！”
　　那个小乞丐说：“你若是没有去，成都乞儿怎么会请你吃喝，还给你买长衣衫？屋里这些人都是他的朋友，却是一个也没有请！”
　　总之，众口一词，不但认定他们做了盗贼，而且十分愤懑。原来，做乞丐虽然被人们瞧不起，但是做盗贼却要遭到人人痛恨。申辅和小狗儿如今做了盗贼，今后小乞丐们也要被人家猜疑和防范。
　　申辅没想到小狗儿如此的窝囊，不由得无名火起，劈手给了小狗儿一个巴掌，接着又随手抄起一根木棍，没头没脑地向那些小乞丐们打去。
　　小乞丐们叫道：“成都乞儿疯了，逃啊！”
　　申辅大叫一声，径直冲出苌弘祠去追赶。
　　小狗儿在后面又哭又闹的，申辅恨他没有骨气，却是理也不理。他提着棍棒追了一阵，始终没能追上小乞丐们，于是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