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又是一个杀猪盘（1）

　　江连城是河北人，某三类大学中文专业毕业，目前是一名北漂。李伟是和小静去马家峪办离婚手续回来时，在长途汽车上认识江连城的，两人坐一个双人座。
　　从聊天中李伟得知，小江家在沧州郊区，毕业于沧州一家三类专科学校。父亲是有点儿小权力的公务员，母亲开一家小超市，家境很殷实。小江毕业以后如果就在沧州，父亲可以给他找个不错的工作。如果不愿意工作，可以接手母亲的小超市做个小老板。当然，也可以什么都不干优哉游哉啃老。但这都不是小江的选择，他喜欢文学，喜欢写作，从小就有当个伟大作家的抱负。但是伟大的作家，不是在父母的卵翼下能当成的，必须得出去闯荡，必须得吃苦。于是，他就告别了父母，很悲壮地向北京出发了。
　　“小江，当保安干不干？单位吃喝拉撒睡都管，一个月三千块钱左右，有五险一金。”李伟问，他很喜欢小江这位二十岁的小伙子，外表端庄斯文，谈吐有礼貌。自己现在是厂里的保安队长，如果小江愿意，他有权利把他纳入麾下，培养几年再提拔他做个副队长，“只是有点儿委屈你，毕竟你大学毕业。”见小江不回答，李伟又跟了一句。
　　“我愿意。”小江说，“刚才没立刻回答您，是因为我在想是不是太顺利了？在网上见过很多人的北漂经历，找不着工作，没钱租房，睡在桥底下或者公园里，甚至从垃圾堆里捡吃的。可是我呢，在车上遇见了您，还没到北京呢，工作和住处就都有了。这么顺利对锻炼我今后的吃苦精神没啥好处吧？”小江停顿一下，“刚才没立刻回答您，还有一层想法，总觉得保安这个工作太简单太稳当，没什么创意也没什么风险，我更愿意干点儿有创意有风险的工作，这对自己的锻炼更大，对我爱好的写作更有好处。但绝对不是如您说的，觉着自己大学毕业干保安有点儿委屈。我那算什么大学呀，就是沧州本地的一家专科学校，只要肯花钱，谁都可以上。”
　　李伟说：“骑驴找驴，这是找工作人常好说的一句话。你先干着保安，有工资有住的地方。慢慢再去寻找你更喜欢的工作，如果找着了，你可以辞职。当然，在干这份工作之前得先签合同，也不是想辞职就立刻能辞职的。如果合同不到期，辞职还要交违约金，你可得想好了。”
　　李伟下车的时候，小江跟着李伟一块儿来到这家企业，当上了一名保安。
　　小伙子确实不错，不多言少语，干工作很靠勺，每次接班都提前十多分钟到岗，到点下班从未提前离岗。四个人的宿舍里，打扫卫生总是他干。除此之外，闲暇时就抱着他的笔记本电脑，不停地敲击键盘，写文章。保安队一共二十个人，小江和大家的关系都很好。和副队长张琪关系也好，而且两人还攀上了老乡，江连城的老家也是山西的，而且和张琪家是一个县的。原来江连城很小的时候，他和父母都在山西农村居住。在沧州工作的姥爷后来升了个有点儿权力的小官，便托人弄戗将姥姥和江连城一家三口弄到沧州，在老丈人的关照下，高中毕业的父亲成了公务员，姥爷姥姥又出资开了一家小店铺交给独生女儿，也就是江连城的母亲经营。虽然规模一直不大，但是不用父亲的工资和姥爷姥姥的退休金，全家人只靠小店能生活得很富足。江连城来北京前，姥爷姥姥先后因病去世，热热闹闹的五口之家变成三口之家，因此父母很舍不得江连城离开。
　　李伟从手机店回到厂里，来到小江宿舍，正好他中班，夜里12点下的班，要下午四点接班，此刻正坐在桌前敲着键盘。同宿舍的两个当班，和他一个班次的刘华去外边逛街了。见队长李伟来了，小江还以为工作上的事呢，就关上电脑，问队长是不是要他去做厂里核酸检测的志愿者。因为头几天保安队会上，李伟曾经讲过，现在北京疫情存在蔓延的风险，今后乘车或者去公共场所，都要出示七十二小时之内核酸检测阴性。厂里就有一个核酸检测点，检测人员是厂医，除此之外还需要一些志愿者，由各个单位抽人。保安队每天要抽一个人，小江以为可能今天下午抽他。“现在就需要我去核酸检测点吗？”小江问。
　　“不是这事。我有点儿私事想求你。”李伟说，问他会不会恢复手机上删除的微信。小江说：“没问题，您现在就把手机给我，我这就给您恢复。”李伟推说“不是我的手机”，没有立刻把刘秀秀的手机给他，他在想该怎么和小江说。他和刘秀秀的微信往来很多都太黄了，怕小江恢复以后，看见这些微信把他当成流氓就麻烦了，可是要把这些事先告诉小江吧，又太不好意思了，毕竟人家才二十岁，还是个没恋爱过的男孩儿。
　　“怎么，队长您信不过我吗？我真的能把您的微信给恢复。”
　　“我相信你能。”李伟说，一咬牙，罢罢罢，都和小江说了吧！便把张琪把自己媳妇的表妹刘秀秀介绍给他做女朋友的事说了，“我俩已经谈婚论嫁了，秀秀突然死了。”李伟说，拿出秀秀的手机，“你看，我女朋友的手机里就我和她的一张合成像，其余都被我女朋友删了。女朋友死了，只把这部空白手机托张琪转交了我。我挺想念她的，挺怀念我们热恋的时光，想请你帮忙把我女朋友这部手机的信息恢复过来。”李伟说这话的时候，左眼积满了泪水。
　　“行，您放在这儿，忙您的去吧！我保证尽快给您恢复。”
　　“小江，”李伟没走，“你没谈过恋爱不知道，你不懂，像我们这种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大龄男女，相互间的微信是没顾忌的，或者说黄段子比较多。我和秀秀就是这样，我们在微信里差不多说的都是男女那点事，而且特别露骨。怕不小心让人家看见不好意思，所以我们俩人约定，看完立刻就删掉。反正马上要成夫妻了，再也用不着写那些黄段子过瘾了。谁知我们没到那一天，秀秀她就……就……死了。而且我的未婚妻在死前，还把她的手机变成了空白……”李伟嗫嚅着，一滴大大的泪珠从左眼流出，滴到小江的桌子上，“小江，求你把我爱人的手机微信全部恢复以后，千万不要给别人看啊！”
　　“我明白了。您放心吧，恢复完以后，立刻把手机还给您，不给别人看，我自己也不看。您要是不相信我，就在这儿看着我恢复也行。”
　　“我相信你。”李伟把手机放到小江的桌子上，“快十点了，我这就去核酸测点，今儿个我们保安队要出一个名额的。”
　　“您放心吧，今天12点钟之前保证给您恢复。”
　　“不用着急，核酸检测点六点关闭，我到六点才能离开，之前你给我也没时间看。你带着手机，我下班以后到岗位找你拿就是了。”
　　“好，一言为定。”
　　八小时的志愿者，李伟头一次感到这么难熬。上午做核酸检测的人还稍微多一点，到了下午四点钟以后，来做检测的职工很少，稀稀落落的，有时等半天才等来一个。和他一个班做志愿者的是食堂面案师傅张连，张连的馒头在厂里特别有名，只要他在班上，职工们都争相买馒头，米饭窗口前稀稀落落几个人排队，馒头窗口前却是长蛇阵。张连师傅做的刀切馒头四四方方一样大小，就好像用尺子量过一样。剥开馒头皮，里面是一层层的，用手撕下来，放在嘴里慢慢地嚼慢慢地品尝馒头的香味，一口馒头咽下去，才舍得夹一箸菜放嘴里，因为不愿意让菜的味道破坏馒头的清香。
　　“您十点钟来当志愿者，谁替您蒸馒头呀？”检验核酸的布房子外面没人的时候，李伟问张连。
　　“轮到我当志愿者这天我就提前一个钟头上班，揉面做馒头，保证十点钟上屉。核酸点儿六点钟下班了，我再把第二天蒸馒头的面发好，也就晚一个钟头下班吧！”
　　“你这一早一晚的，等于就多上俩钟头的班。其实您做志愿者这天完全可以让别人做馒头，面案又不是您一个人。”
　　“你没干上这行你不知道，看见大家爱吃自己蒸的馒头，心里别提多高兴多滋润了，别说多上俩钟头的班，让我连轴转都愿意。”
　　“您正经拜过面案师傅吧？”
　　“我妈教的。我妈年轻时就在面案上干，一直干到退休。到现在都八十多岁了，每天回家头一件事就是问我，今天蒸了多少面的馒头？卖得好不好？我呢，就如实汇报。我跟老妈说，我们面案连我算上一共四个人，那仨人虽然应名是我徒弟，我也很认真教了，可是他们没一个认真学的。谁都不愿意在面案干，嫌面案又累又不容易出名，不像人家菜案，又是鲁系菜又是川系菜的，只要有一道拿手的好菜，外边的大饭店就争抢着要。到了大饭店当上有名的厨师，工资就跟翻了跟头似的往上涨。厂里给的这俩工资，还不够人家给的零头呢！”张连停住话头看看李伟，“你都猜不着接下来我老妈怎么说的怎么做的？”
　　“还能怎么说怎么做的呢？不过也就是批评一下您的那三位徒弟呗！”
　　“我老妈接下来怎么说怎么做，你猜不着，谁都猜不着。”五十多岁的张连居然和李伟卖起了关子，“我老妈呀一把将我搂进怀里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说乖呀，你可不能被你那几个徒弟带坏呀！哈哈哈，你说逗不逗？我都五十六我妈都八十一了，还把我当小孩子。”张连说完摸摸自己的嘴巴子，“有个老妈真好！甭管多大岁数，在老妈跟前永远是孩子。李伟，你妈妈今年多大岁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