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夜郎自大

　　自从李小萍以中队的名义给《金盾》编辑部写了信之后，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给章林庭送杂志，也不能减轻对章林庭的欠疚。
　　不管怎么说，给编辑部的信是她写的，她寄的。文章发了还好说，文章不发，就会引起赵队长的怀疑。
　　目前，她要做的就是，尽量避免赵队长接触《金盾》编辑部与章林庭的联系信件。
　　于是，她就天天往邮电所里跑。问赵晓冬有没有“张玲婷”的信件。如果有，请晓冬不要让一分场一中队任何一位干警捎带，也不要让邮递员送到中队办公室，只等她亲自来取。
　　赵晓冬开玩笑问：“这个张玲婷是不是你的恋人呀？”
　　李小萍说：“别胡说，人家也是一位女子。”
　　“那就是同性恋啰？”赵晓冬不依不饶。
　　“小蹄子越发口不择言了！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李小萍红了一张粉面，用文学的语言半嗔半骂地说。
　　赵晓冬“咯咯”笑了一阵，说：“放心吧，小萍姐的命令，我敢不遵从吗？”
　　李小萍解释说：“张玲婷是我表妹，她让我代她收发信件。我们中队的人都不认识她，怕把信随处乱丢。”
　　晓冬夸奖道：“小萍姐真是诚实守信的好姐姐。”
　　章林庭回中队之后，李小萍不好意思再找他抄写退稿。
　　她天天在办公室里盯着退稿发呆。这些退稿，有她之前往国家级大刊的投稿，也有章林庭重新为她抄写的。尽管有漂亮的硬笔字作支撑，仍免不了继续退稿，这对她来说，又是一次次沉甸甸的打击，让她有点心灰意懒了。
　　这天上午，李小萍终于等来了《金盾》编辑部的信件。是赵晓冬给她打了办公室的电话，让她去取信件。
　　李小萍拿到信件，见信封上是张玲婷收的字样，加上信件的厚度，便知道是《生命之重》被退稿了。
　　她不敢在办公室拆看稿件，便匆匆回到自己的宿舍，拆开信封，里面只有退稿，没有退稿信。
　　这使她有点儿意外。怎么连问候一声都没有呢？至少也得让对方知道什么原因退稿的吧？这也太冷漠了！
　　此时，她不怪自己多嘴多舌，反而埋怨编辑部的编辑，都是冷血动物。
　　她急急地看完了《生命之重》，觉得并没有特别的地方，好像与她的写作水平相比，也是半斤八两，分不出高低。
　　但这个稿子为什么会被采用呢？她得出了两点结论：一是“对口”。《金盾》是政法类刊物，《生命之重》是写劳改农场的稿件；
　　二是“作者”。章林庭的笔名是“张玲婷”，一个十足的女人名字。而写政法稿子的都是男作者，那么女作者就有点儿凤毛麟角了。物以稀为贵，女作者在《金盾》可能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如果放在别的期刊上，就不一定会被采用了。
　　这是想当然的猜测，使她认定《生命之重》被《金盾》采用，纯属偶然。如果换换地方，未必能够发表。
　　为了证实她的这两点结论是否正确，她想出了一个检验的办法。这就是把《生命之重》投向一家非公安系统的省级文学刊物，如果仍不发表，那就说明章林庭在文学创作上并不比她高明。她呢，仍然可以继续做他的“老师”；当然，如果发表了，那么，她这个老师就如韩愈所说的：“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了。
　　她把《生命之重》摊在桌子上，将标题下面的“张玲婷”三个字用小刀轻轻刮掉，又用橡皮擦反复擦拭，直到看不清为止。
　　然后，找到一篇章林庭为她抄写的退稿，将“李小萍”三个字，放在页面的下面，在若隐若现的字迹上，一笔一划地小心谨慎地描摹下来。
　　反正《生命之重》是退稿、废稿，自己这么做，只是搞个测试，算不上“剽窃”吧？
　　做完这些事情，她会心地笑了。
　　她觉得自己有点狡猾，有点儿不地道，也有点不像待字闺中的淑女。
　　为了能有效地判断出编辑看还是没看，她打算按照章林庭教她的办法，放一根头发丝在稿子中间。
　　她翻出一本某省的文学杂志《野草》，写上该刊的通讯地址，封了口。
　　洗了手上的纸屑和浆糊，她便骑车往邮电所去。
　　刚走到中队门口，赵队长迎面走来，叫住她，问：“章林庭的文章发表了吗？”
　　她的脸红了一下，说：“哪有那么快呀！你就耐心地等待通知吧！”说着，便慌慌张张地离去。
　　寄过稿子，她顺便往镇上的书店去了。
　　武家坡镇也没有单纯的新华书店，书籍都在文具店里卖。店里有一角是书籍专柜，但大部分都是法律之类的书籍。
　　李小萍翻看半天，终于看到了一部古典白话小说，名叫《歧路灯》。她让营业员拿给她看。
　　营业员把厚厚的书递给她，她翻看过内容简介后就买下了。她料定章林庭没有读过这本书，自己先读为快，之后便可以说，是她特意给章林庭购买的，以凸显老师对学生的关心。或者说，可以在章林庭面前显摆显摆：你读的书，我没读过；我读过的书，你也有没读过的嘛！
　　回到家里，立即阅读。用三天时间读完。
　　李小萍觉得这部书的书名有点冷僻，反正她连听也没听说过。所以，她才能在章林庭面前再做一回老师。于是，她来到监狱门口，让武警代喊章林庭出来。
　　章林庭此时不仅继续为中队写通讯报道，还接管了李春生的工作。不过，比起维修工具那些琐事，还是闲了很多。
　　当他听见武警喊叫，知道是李小萍找他抄写稿子，便很高兴地跑出去了。
　　她把章林庭带到中队办公室。犯人在狱警面前是不能坐的，这是不成文的约束。但李小萍每次都让他坐在对面。大星期，除了在狱内值班的，狱警们是不用来办公室的。所以，办公室里就李小萍一个人。
　　章林庭落坐后，李小萍就把《歧路灯》拿出来，放在办公桌上。她问章林庭：“这本书看过没有？”
　　章林庭上大学时，学校图书馆经过所谓的“十年浩劫”，好书并不多。所以，有些书他只是听教授讲过，并未真正看过。他抚摸着那本书，惊喜之色写在脸上。他问：“我早就听说过这本书，只是没读过。李老师这是要借给我看吗？”
　　李小萍说：“当然，你想看多长都可以。”
　　章林庭说：“谢谢老师。”
　　李小萍说：“《歧路灯》虽然比不上四大名著，但在我看来，最适合你现在来读。”
　　章林庭问：“为什么适合我现在读？”
　　“首先是书名，很有寓意。‘歧路亡羊’，你现在就是迷途的羔羊。其次，《歧路灯》这个名字我很喜欢。我希望我就是你的‘歧路灯’，能够照亮你迷途知返的路。”
　　章林庭笑道：“你把你当成我的监护人了吧？”
　　李小萍亦笑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难道不是吗？”
　　章林庭点头说：“是。”
　　“那好，我现在就给你介绍一下这本书。”李小萍左手拿起《歧路灯》，右手轻抚着书封说：
　　“《歧路灯》是清代李绿园所著的长篇白话小说，主要内容是，家族兴衰与个人成长：以河南祥符（今开封）人谭绍闻为主人公，讲述了谭家由盛转衰再到复兴的过程。
　　“谭绍闻在父亲去世后，结交市井无赖，沾染诸多恶习，致使家业凋零，甚至为了钱财典卖家产。
　　“作品广泛描写了当时社会各阶层人物的生活状态和社会风俗。上至官僚士绅，下至市井小民，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展现了官场的腐败、科举制度的弊端、民间的娱乐方式、婚丧嫁娶等各种社会现象。
　　“书中穿插了众多人物的故事，以对比的手法展现了不同的人生选择和道德观念。
　　“谭绍闻的好友王隆吉、盛希侨等，同样是富家子弟，却有着不同的命运走向。
　　“同时，作者通过一些正面人物如娄潜斋、孔耘轩等，宣扬了儒家的道德观念和处世哲学，强调了读书明理、守身持家、积德行善的重要性。
　　“本书结构严谨，情节跌宕起伏，线索清晰，通过多条线索交织展现了广阔的社会生活画面。语言具有浓郁的地方特色，大量运用河南方言俗语，生动形象，富有生活气息。
　　“它还具有深刻的社会批判意义，对当时社会的种种弊病如官场黑暗、科举制度的腐朽、世风日下等进行了无情的揭露和批判。
　　“同时，以谭绍闻的人生经历为鉴，警示人们要远离不良诱惑，坚守道德底线，具有很强的道德教化作用，对于弘扬传统美德、构建和谐社会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你说，值得不值得认真阅读呢？”
　　李小萍像个教授似的侃侃而谈，饶有兴趣地一口气介绍完《歧路灯》的文学价值。
　　章林庭说：“老师好口才。我觉得你要写书评，可能比写小说更得心应手。”
　　李小萍很是兴奋。她说：“可惜我不是男人，要不，我天天去大院教育你们，一定比赵队长、李指导他们强！”
　　章林庭在心里说：这女人真是自恋狂！嘴上却说：“也许吧。中队的政府干部都挺有个性的。李警官虽然是女士，但很有男儿气概，可比历史上的梁红玉、秦良玉、王慕兰等女英雄。”
　　“我怎么能跟她们相比？”李小萍说，“充其量我就是一个狱卒，还是编外的。连监狱大院都不能随便进入。”说到这里，她像忽然想起什么，说：“上次你被关禁闭，听说是因为帮我抄写《除夕》所致。王干事是怎么跟你说的？”
　　章林庭说：“王干事没对我说什么。是李春生转述他的话，让我立刻马上去统计室，很着急的样子。”
　　“这家伙就会拿着鸡毛当令箭！”李小萍生气地说，“我让王干事把稿子交给你，重抄第一页，不耽误明天上班时邮寄就中。并没有催促你立刻马上就抄啊！”
　　章林庭说：“早知如此，我绝不会把架子车交给李春生，当然也不会导致两个家伙越狱！”
　　“唉，”李小萍叹气说，“因为一句话，导致你被关半个月，真是对不起！”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囚犯借助架子车越狱，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使中队名誉扫地！”
　　“好在是夜间逃跑，武警要负大半责任。否则，我中队将永远抬不起头来！王干事也不可能轻松过关！”
　　“这么严重呀！”章林庭说，“想想就觉得后怕！如果不是王干事抓回来一个，我岂不是出不了严管队了？”
　　“那倒未必！”李小萍说，“不过，绝不会出来得这么快。我想，赵队长肯定会想办法让你走出严管队的。”
　　“所以，我还是要感谢王干事，不是他的辛苦追捕，我还是出不来呀。”
　　“嗯，”李小萍说，“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希望王干事再接再厉，把方保银也尽快捉拿归案。”
　　章林庭说：“茫茫人海，要找个人，如同大海捞针。方保银以前是园丁，伺弄花草树木的，希望王干事能循着这个线索去找。”
　　李小萍说：“我会把你的话转告给他的。”
　　两个人的聊天无拘无束，很自然地聊到了李小萍的短篇小说《除夕》。章林庭赞扬说：
　　“李老师的短篇小说《除夕》以独特的视角，在大年夜这一充满团圆意味的时刻，为读者呈现了一个监狱大领导顶风冒雪慰问犯人的动人故事。
　　“监狱大领导在凛冽的寒风与纷飞的大雪中，穿梭于各个监狱，向犯人致以问候与祝福。这看似平常的举动，却在特殊的除夕之夜，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对于犯人来说，除夕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身处监狱的他们，内心满是对家人的思念和对过往的悔恨，孤独与失落如影随形。
　　“而大领导的到来，如同一束穿透黑暗的光，带来的不仅是温暖的话语，更是对他们的尊重与关怀。
　　“大领导的问候与鼓励，给予了犯人重新面对生活的勇气和希望。这些言语让犯人感受到，即便犯了错，依然有人没有放弃他们，社会依然愿意给予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在这个特殊的时刻，这样的关怀能够触动犯人内心最柔软的角落，激发他们对未来的憧憬，为他们的改造之路注入强大的动力。
　　“小说通过细腻的描写，生动展现了这一温暖场景，让读者深刻体会到，人性的光辉可以在任何地方闪耀，而爱与关怀，就是引导迷途之人回归正途的明灯。《除夕》不仅是一个关于关怀的故事，更是一曲对人性之善的赞歌，它提醒我们，在任何时候，都不应忽视对他人的关爱与鼓励，因为这或许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重大节目里的短短问候，胜过平时一百场的会议演说！”
　　李小萍很是兴奋，说：“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你觉得能够发表吗？”
　　章林庭说：“我当天夜里就被关起来了，不知道你的小说投到哪里去了。如果仍然是投到《人民文学》《十月》《作家》这些国家级刊物，还是够呛！”
　　“是南方一家省市级文学刊物《木棉花》”，李小萍说。
　　“问题不大，”章林庭说，“不敢说百分之百，至少也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
　　“真的？”李小萍激动地站起来，抓住章林庭一只手，紧紧地握住说，“借你吉言，发表了，我请你吃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