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拦住客人（续一）

　　囚车刚停下，监狱的大铁门便缓缓打开。囚车开进去后，面前又是一扇更厚更结实的铁门。此时，第一道大铁门在囚车后面隆隆地关上。
　　几分钟后，从侧面的一间平房里出来几个身穿狱警制服的人。他们绕着车辆走来走去，仔细检查了车辆的四周和底部，这才向门岗招了招手，第二道铁门随后徐徐打开。
　　囚车继续向里开，进入第二道铁门后没走多远，最终在一座黄色楼房前停了下来。囚车里的犯人都被赶下车，带进了楼内。在这里，等待温斌他们的是严格而繁琐的入狱流程。
　　第一步是彻底的搜身。犯人们先在门厅被解下手铐和脚镣，接着逐个被带进一个房间。房间里靠墙放着几个柜子和一个空的大箱子。狱警命令温斌自己把衣服脱干净，放到空箱子里，随后走到他身边，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仔细检查了一遍。这之后，狱警又命令温斌半蹲下，双手分别揪住自己的耳垂，然后用力地咳嗽几声。
　　这个动作让温斌感到极度屈辱。做完之后，他心里愤愤地想，都说西方最重视人权，包括犯人的人权，没想到全是瞎扯。别的不说，光是做这个动作就够丢人丢到家的了。
　　这件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让温斌觉得自己的尊严被彻底践踏，仿佛被人把自己的脸丢在地上踩了无数遍，再也找不回原来的模样。直到后来，他偶然从狱友那里得知，做这个动作的目的是为了防止有人用肛门藏带毒品之类的物品，心里那股难受劲才稍稍缓和了些。
　　裸身搜查后，狱警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橙黄色的囚服让温斌换上。他的那些少得可怜的个人物品也被狱警收走了。看着自己如今除了囚服外，已然身无分文，温斌内心感慨万分，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原始社会。
　　有那么片刻，他几乎崩溃了。但他咬了咬牙，心中发狠地对自己说：“坚强！除了坚强，还是坚强，你没有别的出路。”
　　接下来，温斌被带去医务室做体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胖女人心不在焉地给他量了血压、测了心跳等最基本的检查，随后慢悠悠地填起了表格。事实上，这里的所谓身体检查只是走个流程，唯一的目的就是记录犯人们的身体基本特征参数。
　　胖女人填表格时，她旁边另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懒洋洋地问温斌：“你有没有什么基础病，或者正在服用什么药？”
　　温斌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很健康，什么药都……”
　　话刚说一半，温斌猛然停住了，他想起了自己刚被抓进警察局时，为了尽快和康燕联系上，曾对那个抓捕他的印度裔女警说过，自己要吃药，需要让老婆赶紧送过来。印度裔女警当时一口答应了温斌，可直到自己被带到这儿之前，康燕始终没有来送过药。这让温斌当初打算借和老婆见面的机会与外界联系的计划落了空。
　　想到这儿，温斌忙改口道：“我有过敏性鼻炎，最近犯了，能不能让家里人送些开瑞坦之类的抗过敏药物过来？”
　　“你明天可以填张单子，医生会给你开些药的。”男人敷衍地回答道。
　　离开医务室，温斌被带进了隔壁的房间。进门时，门上挂着的牌子让他吃了一惊——那上面竟然写着“心理咨询室”。房间里坐着一个身穿便装的中年男人，这人倒是很上心，问了温斌一大堆问题，例如：有没有想过自杀？睡眠好不好？家里都有什么人？平时和谁生活在一起？甚至还问他最近和老婆的关系好不好，上次同房是什么时候等等。这些问题搞得温斌心里很不舒服，暗暗骂道：“我看你丫的才是真有心理病呢！”
　　这一切做完之后，温斌被带到一个负责分配牢房的看守面前。这是个看上去约50来岁的半大老头。
　　老头上下打量了温斌一番，带着一股奇怪的口音问：“你犯的是什么事儿啊？”
　　温斌一开始没听明白，等老头慢慢地重复了一遍后，他一肚子委屈顿时涌了上来，用满是怨气的语气回答道：“你问我犯了什么事？我自己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呢！我天天在家里坐着，一帮家伙却硬说我非法接触计算机信息，你说我冤不冤？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老头瞪了温斌一眼，嘴里哼哼道：“来这儿的都说自己是冤枉的，按你们的意思，有罪的人都在教堂呢！因为每个人只有在那儿才承认自己有罪。”
　　说完，老狱警在登记本上打了个勾，对跟在温斌身后的狱警说：“送136号去BN单元205室。”
　　进入到BN单元的门内，温斌愣了一下，心中不禁愕然。这里看上去和他想象中的监狱完全不同。眼前的BN单元大厅相当宽敞整洁，其中一面墙上竟然还有好几扇落地大窗，这让大厅内显得格外明亮。
　　温斌自言自语道：“这TM的是监狱吗？”
　　不过仅仅一秒后，像是回答他的疑问，温斌看见了一群穿着和自己一样橘黄色囚服的人。这些人有的围坐在桌子边打扑克，有的在聊天，还有的正在屋内来来回回地不停溜达着。落地窗外是个与大厅差不多大小的院子，十三五个人在那里晒太阳，另外还有十多个人正在打篮球。
　　眼前的景象让温斌内心多多少少得到了一些安慰。他暗自琢磨道：“如果是这样的环境，老子咬牙坚持个三五年应该没问题。”
　　出乎温斌的预料，看到狱警带他进来，里面的犯人竟然一阵欢呼，那架势很像是欢迎新同学，人人脸上透着一股欢乐的表情。
　　这情形让温斌感到很是诧异，因为在电影和电视剧里，新犯人进监狱的第一件事不是要被牢头或老囚犯们给个下马威吗？可面前这些人看上去完全没有那个意思啊。
　　但是不管怎样，温斌进门前忐忑不安的心情瞬间消失了。
　　狱警把温斌带到二楼的205室后，叮嘱了他几句必须遵守的规矩，便溜到一边不知忙什么去了。
　　安顿好自己的铺位，温斌站在205牢室的门口，细心地观察起眼前的犯人们。看了一会儿，他对这里的犯人们有了个大致的概貌。BN单元内关押着四十余人，大多数是亚裔人，或是拉美人和黑人，白人不多。从犯人们基本都没带手铐、脚铐之类的刑具分析，应该没有什么恶性的罪犯。
　　见下面的人冲自己不停地招手，温斌踌躇了片刻，还是走下了楼梯。不过他并没有走向其他犯人，而是在大厅的一角靠墙站着，继续观察着周围的情况。这时，一个胖胖的亚裔中年男子向他走了过来。那人走到温斌面前，主动与他打了个招呼。
　　胖男人介绍说自己姓陈，名叫子豪，是香港人，与温斌住同一间牢室。陈子豪说自己普通话说不好，只能说广东话和英语，问温斌能不能讲广东话或英语。
　　见温斌点头同意，陈子豪用英语问温斌是哪里人，为何入狱。见温斌没有立即回应他，陈子豪安慰道：“温先生请放宽心，从今天起咱俩就是室友了。C国的监狱就跟我家一样，没有我不知道的。你有任何困难可以随时和我说，我会尽力帮助你的。不过有些事我还是得提前给你讲讲，比如说那些桌子，你可不能随便乱坐噢，必须事先征求人家接受你才行，否则的话，会被收拾的。我坐八号桌，是那张桌子的桌长，回头你到我的桌子上来吃饭或聊天吧。”
　　进来之前，温斌一直很担心自己入狱后会不会挨打，这会儿紧张的心情一旦松弛下来，脑子想的全都是自己今天在法庭上的失误。他不停地暗自骂自己，再怎么着也不该把给刘远传话的事情给忘掉，也不知这两天有没有机会弥补。
　　想到这儿，温斌问陈子豪：“监狱里能不能打电话？我想马上打个电话给家里人。”
　　“可以，不过要最少提前一天向监狱申请，而且每周只有周一和周四可以打电话。你要事先填个表，把电话是打给谁的，打算说什么事，等等都填在申请单上。一般情况下，第二天狱警便会带你去的。”陈子豪解释道。
　　“你的意思是，我最快也要等到周四才能打电话啦？”温斌沮丧地问。
　　“是的，而且打电话的费用还要你自己出，这里的电话费很贵噢。”香港人点了点头，回答道。
　　说完，陈子豪看了看周围，凑近温斌低声说：“你如果现在没钱，可以先用我的账户给家里人去个电话。”
　　“谢谢！家里人会很快给我送钱过来的。”听到不能马上打电话，温斌瞬间没心思再和这个香港人聊下去了。
　　温斌清楚地记得，北京时间周二晚上，也就是这里的明天清晨，冯霍克将飞回新西兰。如果康燕今天没能把话传回去，冯霍克的探亲之旅也很可能会和自己一样，凶多吉少。
　　“等你家里人过来给你送钱？那还不定是猴年马月呢。听我的，用我的账户马上给你老婆打个电话，让她赶紧送钱来，这才是你眼下最重要的事。”陈子豪继续喋喋不休地对温斌唠叨着。
　　陈子豪又说了一会儿，见温斌情绪低落，不愿意搭理自己，有些不悦，道：“你这个人怎么不识好歹呢，我不和你说说这里的规矩，吃亏的是你。”
　　一个身材高大的拉美人这时走了过来，他一把推开香港人，说：“你让他安静会儿吧，每个刚关进来的弟兄都要适应一段时间，别叨叨讥讥个没完。”说完，他面对面地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温斌，摇了摇头，啥也没说就走开了。
　　
　　北京四环路的辅道上，电话那边的刘鸣松董事长听完刘远的汇报，语气坚决地说：“眼下最重要的是确保冯霍克不能出事！如果温斌传话是想说别的什么人或事，后果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万一他想表达的真是不能让冯霍克回国，那一定表明冯霍克参与咱们项目的事情泄露了，冯霍克回去肯定有危险。我想，咱们还是谨慎些好。你马上联系冯霍克，说服他暂时别回去了，最少等我们搞清楚情况再说。同时，你抓紧联系温斌的家人或朋友，让他们无论如何想办法搞清楚温斌的真实意图。”
　　电话里，刘鸣松停顿了片刻，继续说：“另外，刘远啊，你也要做个预案，万一温斌顶不住，在那边乱说，后果会是什么？会牵扯到哪些方面？咱们该如何应对。”
　　刘鸣松今年已经快60岁了，大学毕业后一直在航空企业工作，如今已成为这家航空制造企业集团的董事长。考虑到刘远负责的这个项目是国家的重点工程，按照企业惯例，从项目一开始，刘鸣松就一直兼任着该项目的总指挥，因此，他对冯霍克的情况了如指掌。这会儿不用刘远多解释，他很清楚问题的严重性及可能产生的一系列后果。
　　“好的，我现在就给冯霍克打电话，让他先别走了，搞定之后，我立刻向您汇报。”听到刘董事长与自己的想法一致，刘远心里踏实了许多，他长舒一口气，朗声回答道。
　　“嗯，我现在在深圳机场，飞机马上要起飞了，落地之后我再和你联系，从现在起，你要保持24小时手机开机。”刘鸣松叮嘱道，接着又补充说：“还有，万一发生紧急情况，你又联系不上我，你可以找咱们公司的老韩，就说我让你找他的。他和国家保卫安全局有直接的联系，会全力帮助你的。”
　　挂断电话，刘远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距离冯霍克航班的起飞时间已经不到三个小时了。他心中一紧，赶紧拨打冯霍克的手机号码。
　　刘远连着拨了五六次，可每次打过去听到的都是对方不在服务区的语音提示，急得他脑门子上渗出了一层汗。
　　没办法，刘远只好把电话打给李璐。李璐让刘远别急，说自己马上给送冯霍克的司机打电话，让司机和冯霍克说，给刘远回话。
　　几分钟后，刘远的电话响了，不过还是李璐打来的。李璐在电话里说，冯霍克半个小时前就到了机场，司机现在正在回公司的路上。李璐还补充说，她刚刚也给冯霍克打了好几次电话，同样打不通。
　　刘远闻听更急了，嘴里嘟囔道：“你个王八蛋，每次有事给你打电话都TM的那么费劲。”
　　电话那边李璐有些不悦，道：“刘主任，你说谁呢？是我做错了什么吗？”